《街管》六条熏鱼

4、保护费

　　张月的朋友圈主页由三花猫换成了她和李天宇的合照。程慧发现后，张月日工的零件又干错几批，程慧在车间也有了别的朋友。张月听她们说，她成了自己从前听说过的一个姜亭亭。程慧的故事情节很老套，张月演着没意思，街管也没有看的意思。张月在班组的所有固定工时，都对上了街管的外勤工时和自由排泄时间。至少有一点程慧不是瞎编的，街管给班长贴得好。
　　张月没法像街管那么成熟，她总不能也给班长送点礼，只是为了多看一眼猫。她时常挂念着看猫的事，睡觉在想，吃饭在想，电子芯装成了次品还在想，就连李天宇的脸都有了些猫的轮廓。
　　张月和李天宇一向约在利民小吃部。每次李天宇问她想去哪，她都说和上次一样。张月估摸他心中的地图，目的地无非是各式各样可以睡觉的地方，中间打卡再多的景点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摞到一处浪费。除了一张櫈着酱焖豆腐的饭桌，张月也不清楚该哪里能安置他如麻的眼波，还有她自己孱弱的心火。
　　李天宇给张月买了黑加仑饮料，他好像笃定张月喜欢葡萄的味道，自以为是斟满张月的口杯。张月看着他淹没在半透明的深紫里，猫变成毛油爪利的紫貂，在仲夏夜缠上她的脖颈。
　　张月的嘴角忽生一点刺痛，尔后带有被抓挠过泼喇喇的滋味。李天宇的食指拇指捻起张月唇边米粒，米粒下面的肤脂被粘稠得蹭了一下。
　　张月捂住口鼻，还是闻到一股腥臊味。她放下碗筷，让李天宇洗洗手。李天宇把指尖舔食得干干净净，告诉她，他从不嫌弃她。张月身体下意识往后缩，几乎要呕吐出来，但只说饭菜有些不和胃口，要去买点胃药。
　　李天宇放下筷子，严肃道：“我记得那次给你买了药，你没吃么？”
　　张月没见过他紧张的模样，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她更用力地干呕一口，“你猜是哪次？你还有哪次？”
　　“像你这样的女的我见多了。”李天宇说着准备起身。张月叼根烟在嘴里，点着，吸罢悠悠地说：“你再猜，你对象会怎么知道这事儿？”
　　李天宇一怔，摘掉烟揿灭。张月不看他，接着说：“是学校新生群里传疯了的照片吧。不对，不是初高中，到时候都是大学生了。”
　　李天宇叫了两瓶啤酒，调整脸颊惶恐的僵硬，重新坐正，为张月斟满一杯，客气道：“我早该请你喝酒。”张月径直取过黑加仑瓶，咽下一大口，摇了摇头，“我还是爱吃葡萄。”
　　“为了钱吗？”李天宇说：“我可以供你三年五载，也可以养你一辈子，你甘心永远耗在我身上吗？”
　　“咱们还是看看照片吧。”张月无可奈何地刷着手机说道。
　　“电子厂确实没前途，你复读的话，我帮你补课，争取上个中专。”
　　“你是要正面的还是侧面的？”张月颇有微词，“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劝我回去上学，上学就变好人了么？”
　　“别那么傻。那种照片发出去，就等于承认你自己是母‖狗，谁会相信一条母‖狗说的话？”
　　张月笑一笑，“当然是公狗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天宇压低了声音。
　　张月的食指划过手机屏幕，停留在一张照片上，她相当恭敬地擎着照片问李天宇，她和照片里的人哪个更好看。
　　街管有一头黑发，她依偎在李天宇肩头做鬼脸，贴着面颊摆一个非主流式的剪刀手。李天宇的脸比现在稚嫩些，神情没变，张月很熟悉，是小卖部门口男生抽到稀有卡向别人炫耀的样子。
　　张月摩挲有些模糊的黑色像素，指腹生出温热，耳机线却导入冰冷。她反复播放从李天宇叫她吃药开始的录音，听着自己扮演一个理应情绪化的女人，沉迷于一个无聊男人对另一个可怜女人的冷酷无情。张月像嫉妒垒砌的炉灶，炖熬一锅不会沸腾的冷油，火是虚的，情自然也是假的。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她转学到我们学校以前，就已经是出了名的街管了。他们和我打赌，说是追到她，包一年的游戏点卡。她不让我和别的女生说话，打招呼都不行。内个的时候，我还是…可她都不知道叫人‖弄‖过多少次了。”
　　“我要中考，早就和她分手，她用怀孕的事威胁我，求我和她一直在一起，我答应了，但我只是心软，不是真的喜欢她。她又缠上我，到我们高中旁边的小饭桌刷盘子，我几天不去见她，她逢人就说我把她怎么样了，让我很被动，根本没法专心上学。”
　　“一个技校的亲戚以前认识她，说她一向有手段，专骗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男生。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让他帮我解决掉。我当？时要高考，我爸同事家的孩子人均九八五，我妈还买了升学保险，我压力很大，你能明白吗？”
　　“现在不一样，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从我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其他女孩不一样。你那么无所谓，那么不在乎，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由的人。我也没有问过你以前的事，可见我多爱你的姿态。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不好么？”
　　“你怎么还不明白，”张月又笑了，“你就是要和我在一起啊。”
　　李天宇想抢张月的手机，张月主动递过去，让他改掉阅后即焚的坏习惯，实在改不掉，互联网也有记忆。张月没有求他，他还是心软了。他答应过几天后带张月去王旭的生日会，以他正式女友的身份，张月同意了。
　　两天后，张月到铁厂找黄毛，叫他保护她。
　　“你不是很能么？你不是会放狗么？”黄毛停下手中扬砂的铁锨，朝张月大喊。翻砂车间机械轰鸣，正上空滚起秾白的烟尘。
　　张月跟黄毛回宿舍。宿舍是个临着高炉的破平房，塞几张上下床，不能长住，只供夜工憩上个把钟头。黄毛在一堆破烂中胡乱摸出件T恤套上，T恤正面印两行花体字：
　　“男人不狠，地位不稳。”
　　张月默念着，再看黄毛的面孔，确实没刚才赤膊时候害羞。
　　他们去厂子大门口抽烟。有人路过揶揄，张月勾上黄毛臂弯，黄毛含着烟把家伙事儿吹上天。等人走了，黄毛夸张月好面，张月离他一米开外，光站着，不接烟。他问张月怎么找到他的，张月让他把鞋脱了，解放靴底扎满铁屑，他也不用张月再解释，镇上只此一间铁厂。
　　“其实咱俩也不认识，”黄毛踢飞一小块焦炭渣，“我也帮不了你。”
　　张月说：“你惦记姜亭亭，还听她的话。”
　　黄毛说：“别婷婷婷婷的，她不叫婷婷。”
　　“你就说你惦不惦记吧。”
　　“怎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一样。”
　　“怎么的？”
　　“你怎么惦记，我就怎么惦记。”
　　“啊？你怎么惦记女的啊？”
　　“怎么了？犯法么？”
　　“那不至于。那你和她，内个了？”
　　“没有。你呢？”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