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1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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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
寇湄道句“本是无根草”，语似寻常，却将潇池听得一怔，悲从中来。
此话她却非初提了。那时一句“浮舸横斜、芒草垂侵”，小姐初赐尺素便是这般凄景。月来书信往还，水月浮草多在字中——潇池竟忘了。
寇湄只对了画幅，潇池望她一阵，苦笑了。
当日初闻小姐事迹，惊为天人以为豪侠义气；再通尺素，小姐满口凄凉，又觉哀婉清艳、必如潋潋秋江；那日再于楼外相望，其人未见，羌笛缭乱，他又以为如荼似火、热烈激昂……再如今，宜嗔宜喜，语笑嫣然，小姐何般性情，那一纸秋草，与而今时语时羞，究竟孰其为真？
潇池发了苦笑，一发盯了寇湄不放。寇湄听他总没声音，眼前画也不动，不由抬头看去。四目相对，潇池死死盯了自己，她“哄”地一线赧然，脸上烫开了花。
“你又看！”
她退远了，拿袖子举起掩了面孔。
潇池浑然不觉，只顾怔望。
“你瞧甚么呢！”寇湄几乎跺脚，长声道，似是负气，却又软绵，几乎含了泪。
潇池痴痴的。“我……”
“你甚么！”
“我、啊！”潇池忽然回神，登觉唐突，立刻退远了，忙不迭又道起歉来。
寇湄倒不怪他，自己定一定，放下袖子忍羞道：“你不许再这样了！”
潇池羞惭，小声答应，寇湄又翻开一张画作。
潇池仔细研读起来，看罢了，将腹中所藏，夸人的话尽数搬出来与寇湄说了，说得她隐隐含笑，一双眼睛亮晶晶泛了水光来。
“你当真，不是哄我？”声音里全是稚气。
“自然。”潇池满口答应，到嘴边的“只是”吞下去。
——只是。小姐才情卓然，然而小小年纪口中不祥，若是家中，长辈必当训诫，令之改过。
乃至长吉歌诗……潇池至今都是偷看的。然而对了三小姐，潇池训不出口。
……寇氏夫人从不加劝诫么？
潇池忍不住又看寇湄一眼，寇湄很快察觉，怒目对了他，他立刻将眉眼沉下。
“……你总看我作甚么！”寇湄语调沉沉，颇带几分娇嗔。
“我……”潇池无言可答，浮言说不出口。
“……机会难得，小姐一面千金难买，在下买不起第二回了，多看几眼。”
寇湄“噗嗤”笑出来，不想他这样说，盈盈桃花泛上面孔，却没见怪。
“……以后、不会那样贵了。”她悄声道，仿佛不愿使他听见。潇池听罢微怔，倒不回答，仿佛所有所思。
寇湄也不追究，一幅幅收起画稿，双眼不经意向远处香几一看，又沉下头去。
潇池总没了动静，神情愈发郁郁，一幅愁不可解。寇湄收完画稿，潇池竟仍不回神，寇湄想一想，忽然道：
“怎么，银钱使多了，肉疼呢？”
潇池回神，一阵愣怔，半天才道声“岂敢”，勉强笑了。寇湄见他如此，也不理他，反手从架格中自取出一叠宣纸，展开来铺在案上，又拿四角将镇纸镇了，提笔饱蘸松墨，付在潇池手中。
“公子深谙画理、议论高妙，想必画艺亦绝。今日难得，妾不自量，欲求公子一幅画稿，公子可舍得？？”
潇池立刻讪然，连道岂敢，寇湄却不依，笔强塞他手中不许他拒绝，自转过另一边舀了水，就研起磨来。
潇池看一回，猜躲不过，就苦笑了，蘸了笔、调了墨来。
“请小姐命题。”
寇湄想都不想。“画兰！”
潇池微怔，再含笑，思索一阵，低头提笔写来。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他手持麟管调了笔墨浓淡，一笔笔皴来，脸上尽是认真。寇湄一旁瞧着，边研磨，一会儿蛾眉却渐渐蹙起来。
画已将半，画幅渐成，寇湄却将他止住。
“你停停。让你画兰，这是甚么？”寇湄指指画稿。峻峻峭峭、萧萧疏疏，上面是竹、下面是石，兰呢？
潇池一怔，兰竹兰竹，有兰处，岂能无竹？
“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兰竹相依、共倚石畔，这‘兰竹图’小姐不喜欢？”
寇湄倒似没听见，仔细瞧了画稿。
潇池想一想，就笑道：“小姐不喜欢便不要了，晚生另画一幅。”说着就要揭去画纸，寇湄却忙又按住了。
“唉，你别丢！谁不要了？”
她捉住潇池袖管，潇池低头看了，寇湄立刻飞红了脸颊，两手松开。
“你画你的。”她道。
潇池笑了，停一会儿，他又从命提笔。山石皴罢，几杆细竹画好，潇池对了画幅一阵端详，最终择了石根一角，紧挨着山石一笔一笔写起兰叶来。寇湄一面瞧，口中细声咕哝。
“几颗草也贴个山子……世家子。”
潇池听不清，停笔道：“甚么？”寇湄忙说无事，摆手道：“你画你的！”
潇池答应，又提笔来。
潇池画得仔细，寇湄墨已磨足，一旁无事，想一回，便悄悄离了画案。潇池低头不觉，寇湄转过架格取过琵琶，横向圈椅上坐了。窄几上还放着那本词稿，寇湄望一眼，小少爷画得认真，她拾起文稿翻几页，调了弦，翘起脚，泠泠数声，莺声漫起。
【眉淡衫轻春思乱。
不怪无情，
翻受多情绊。
怕上层楼凝望眼，落花飞絮终朝见。】
【钗凤暗敲双股断。
划损雕兰，
一一相思遍。
香袅兽炉空作篆，茶麻开谢闲庭院。】
潇池人在窗边，闻声停笔。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 16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