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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167 ...

  •   写兰

      寇湄推门直入楼阁,屋里早上烛火、灯灿珠明。寇湄撩一把帘笼,转过案头,手抚在一本《白门草》上。身后总不闻动静,那人怎不跟上?她扭头唤一声。

      “做甚么呢?进来啊?”

      不闻门外答应,再细一听,楼阁木梁细细传来“吱呀”声。她细一想,“噗嗤”一笑,转身就提裙踅出去。船头果然没了人,她转过楼台,船身一侧,那人果然提了衣摆,一手还握着折扇,踮了脚小心踅在楼板上,一步一步,已快下到一楼去了。

      寇湄即声呵斥:“喂!你做甚么呢!”

      潇池直截一个趔趄,险些从余下台阶上跌下去,手扶了栏杆回头讪笑。寇湄登时乐了,朱唇轻启,“呵呵”地笑起来。

      潇池讪讪,脸儿涨得通红,寇湄笑得花容摇颤,指了他还道:“你往哪里去!”

      潇池讪笑不答她,寇湄也不气,扶了栏杆向他道声“你上来”,转身就去了。

      潇池停在梯级上,心里起了犹豫。“君子不立危墙”,此处岂是久留之地?不如就走罢!潇池一提衣袖转身下梯,脚才踏上楼板,转瞬却又犹豫。

      ……可若去……总还该告辞一声……小姐又若并无此意呢?潇池垂了头颈。“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上了“贼”船,若再登了花楼……

      初访奉茶、再访听琴、数访品曲、论诗,六哥早就说过,循次渐进才入佳境,是秦淮惯例。楼上亦有琴诗之乐,谁说便是那事儿?

      自己若会错意,拿个棒槌当了针,岂不笑掉人大牙!

      潇池仿佛干煎的鲫鱼儿,忽然怨煞了爹爹!平日戏本子写得热闹,正格的却不教导!爹爹不教,大伯伯、三伯伯总还该教导教导,恁都不说,池儿如今可不要丢人了么!

      潇池将平生所遇“高人”尽数一遍,大生怨气,却不察身后何时贴上两个侍儿,一样的装束,两鬓垂髫,粉白脸蛋儿,面含微笑。

      “公子请行。”

      两人一边儿一个,手拉着手,将梯级儿封起来。潇池不察被吓一跳,肩头一耸。两人还笑着,伸手儿将他往楼上请,下楼的通路却被死死堵住。潇池不动,两人便牵起手儿踏上梯级来,几乎贴住潇池。

      潇池连忙后退。

      “公子请行,我们姑娘等着呢。”

      潇池喁喁不知何语。

      “请啊?”侍儿还笑着。

      潇池全无奈何,长叹一声。也罢,同小姐告辞一声罢。

      于是依言又上楼去。入得二层,楼阁帷幕浮起,绢纱帘幔掸在楠木窄细的门槛上。

      潇池对了帘笼,好生沉一口气。侍儿又催一遍,潇池理一理衣裳。

      “晚生便造次,失礼了。”

      他终于跨入门来。

      寇湄帘内早听得人声,这人入得门来,浓眉深皱,深深低头,眼睛几乎闭上了。

      “喂!!作甚么恁样慢,过来呀!”

      潇池还不肯动。寇湄又唤他一遍。潇池只听小姐声音仿佛在右,他胸口“嘭通”直跳,简直要撞出来了,脚下一丝儿不敢动。小姐还唤他,他半天鼓起勇气,小心将头抬起半分,眼还不离地面。

      心几乎跳出来了。家中本子收得多了,他难忘一句“玉.体.横.陈.”。

      寇湄瞧他样子就好笑,又惹气,不耐烦,喝他一声:“喂!睁眼了!”

      潇池唬得一颤,半天才勉强抬眼,眯开一条细缝,却见一线光明,再张大些,宫灯闪闪,家私陈列,原来是一进小屋。四周帘幕重重,身侧一座落地罩将屋子分作两间,左边横一张窄几,上头一尾瑶琴,右边一张画案,案头四事俱全——原来是间书房。

      ……可吓死人了!潇池重重落一口气,哪来甚么横陈。

      他心里暗骂,举目再望,四周又是珠帘、又是绢帘,叠叠重重,头顶是琉璃宫灯,一片绚烂,左边搁琴的屋子小得多,瑶琴对了窗口,屋里狭得几不容身。

      花罩这边则略大些,月牙桌、花几,角柜、架格,各样家私全了,右边近窗设着一张画案,画案正中此时搁着一册卷本,寇湄玉指垂在其上,对了他粉面含嗔。

      潇池看她面庞,心里又想起那四个字,一阵羞愧,脸孔渐红。

      “你方才想甚么!”她偏还问,口角含嗔,眉目却含笑。

      潇池拼命摇头,只不答应。“没有甚么!潇池失礼。”

      寇湄也不说破,咬牙笑一阵子,两人都不出声,寇湄悄悄抄起桌上抄本,揉一阵,微微面红,将手背过身后。

      “你坐罢。”她小声道,便吩咐丫头去斟茶。

      她一时忙碌,将潇池撇在身后。潇池还带几分羞怯,讪讪立在原地。

      这楼上确实本是绣阁,此时却被寇湄分作两半。一架楼梯横在中间,两边架了隔扇。前半间是书阁,书阁门外便是船头,繁星点点,后面被隔扇隔开,外头则是楼梯。

      潇池恍然,方才三小姐大约便是由此上楼了。楼梯之后又一排隔子,金丝楠木,细雕缠枝牡丹纹样,上头嵌了绢纱,涂着各色花鸟绘图,此时隔扇全闭。

      ——这怕才是绣阁。潇池想。自己真是荒唐,白慌一场。

      绣阁瞧不得,此处还有些陈列。那头琴房外贴着一排窄窄架格,里头收着十数管萧笛,架格脚旁还倚两把琵琶。……嗯?这陈设?

      潇池一凛,小姐还在身前,袅袅婷婷,玲玲珑珑,潇池心就沉下去。这房里……不知觉处殷红暗涌,眼不能见,身不能触,却无所不在,分明是……

      潇池心颤。

      寇湄张罗茶事,转而又吩咐侍儿温上几样点心。夜长了,连她都有些腹饥。一顿吩咐完毕,回头再看潇池,这人直直盯了墙上,一言不发,有些愣神似的。她瞧他一阵,总不见他回神,悄悄将袖中本子又抽出,似是随手,搁在他身后窄几上。

      呆子还不回魂。

      “瞧甚么呢!”

      寇湄低喝一声。潇池恍然,回头微笑。“瞧墙上这幅画儿,有几分思肖意思。小姐爱兰?”

      寇湄听他这样说,脸儿微地一红,忙将身子走开些,转在他身后。 “你觉得……这画儿如何?” 她小声问他。

      潇池只顾看画,浑然不觉,听她问,仔细还端详一回,道:“不是双钩,亦非画院,墨笔直出、颇见腕力,当得一个‘写’字。”

      兰、字同理,极考运笔,所以画图虽多,唯兰图当得一个“写”字。不过这也不过定性罢了。

      “还有呢?”寇湄侧身,声音仿佛轻了些,还道。

      “思肖身系遗民,心事难书,一笔兰草下无点根,此作亦同。”

      “……嗯。”

      “不过道是遗民、脚无寸土,然而所谓‘求则不得,不求或与,老眼空阔,清风万古’,前辈自陈颇类释家意味,其兰无根,怕亦是佛门清供之意。”

      “……所以?”寇湄语调半沉,蛾眉细细。

      “故而其作画境野逸,落笔却还古拙,刚柔并济,颇见沉稳。然而此幅……”

      “……”寇湄不接了。

      “笔法虽似,可清供布局多取沉稳,不求奇险,比如思肖墨兰便是如此,然而此幅为何却偏……”

      “偏甚么!”寇湄岔语忽问。

      潇池一怔,“……花儿极精神,兰叶却……有些折了神气。”

      寇湄一滞,抬头望去,墙上几片兰叶折了腰杆,她闷闷一阵,忽然道:“便是秋草么!风刮过了,不折几片叶子?”

      潇池一怔,模糊转向寇湄,只见寇湄樱唇微鼓,粉面微红,有些委屈似的,他立刻恍然,忙不迭地向她致歉:

      “晚生胡言了!一派门外之见,小姐切莫当真!小姐画意高妙,岂是晚生能够解得,晚生实在妄言了!”

      寇湄听罢揉一阵帕子,低头立了一阵,还鼓了唇,好一会儿,她踅过画案从架格上取出一摞纸儿、绢帛,铺在画案上摊开道:“你再来看看!”

      潇池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寇湄招呼他上前,他讪讪依言,心里就怨自己多嘴,反复自嘱。好生下一回决心,仔细一张张看起来。

      寇湄写兰颇多,各家画法习作都不少,也有画院的,也有墨笔的,双钩的,颇得各家趣味。潇池看一阵,忽而诧异道:

      “小姐偏爱清供么?恁多画幅,如何皆不见寸土?”

      寇湄本凑在身旁,听他这样问,脸孔抬起对住了他,想一阵,寻常道:“本是无根草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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