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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飞越时空:海礼(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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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稿的开头,其实手稿的主人一上来就亮明了身份,他或者她自称是“允慈大学的图书管理员”。我没有多想,趁着第二天休假的时候就匆匆买了去允慈市的清晨第一班列车。
允慈大学现在的图书管理员是一名矮胖的,戴着黑边眼镜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我径直找上了他,询问他是否认识一位,曾经在飞机失事中失踪的同事。
“噢,好像真有一个这个人。但我没跟她打过几次照面,就记得,她经常在工作的时间看书。”
我为了进一步调查,亮明了自己的职业。图书管理员随即表示可以查询系统里的借阅记录。他打印了长长的一条清单,递给我。
于是,一上午的时间后,我得到了诡异手稿主人生前阅读的图书书目。
令我惊讶的是,这里的许多书籍,竟然跟右薇书架上的书极度重合,大部分都是一些心理学、人类学与社会学的书籍,但也包括量子力学、物理学等其他书籍。可见,手稿主人涉猎书籍种类相当广。我快速地扫过长长的借阅书单,凭借职业的敏感性,很快发现了不一样的线索。
有几本特殊的书,这位手稿的主人,借阅了不止一次。大致有三本,借阅的频次相当之高,而且大多是还了书之后,很短的时间内立马续借。这三本书分别是:阿拉伯的诗人阿卜杜拉在公元730年写的《死灵之书》影印本,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一本关于祭祀的现代民俗小说,书名是《海礼》,作者佚名。
《死灵之书》,像是不可触碰的未知世界,早已被世界上许多大学的图书馆视为禁书。关于其影印本为何能流落在这里的图书馆,我不得而知。而《相对论》的内容我也大致了解。唯独第三本书,其借阅次数高达惊人的十三次,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
我借用图书馆的电脑,简单查阅了这本书,也就是《海礼》的介绍与书评,这本书的读者寥寥无几,内容也不长,出版社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出版社,介绍也只有短短的、精炼的一句话:“本书介绍了笔者在某海岛考察十几年来观察到的民俗祭祀活动,内容由真实故事改编。”
我继续翻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海礼》第一章
古往今来,人类的祭祀对象无非两种:神与鬼。神灵施福于人,故拜而谢之;鬼怪加害于人,故敬而避之。在这两大类之下,可以不断地细分,甚至每个神与鬼各有所司,有特有的职责,掌管领域。例如,埃及神话之中,便有太阳神,亦有冥王、复仇之神荷鲁斯等;古印度神话中,便有湿婆、毗湿奴等等。人类有何所需所求,便去寻对应的鬼神。
地理区域、生活环境以及生活习俗一定上决定了一个地区的神话中神的职责。大河文明以农耕为主,故在大河流域文明的神话中,常见丰收之神、风神、雨神、河神。他们祈求风调雨顺,祈求五谷丰登。然而,海洋文明之中,渔人多出海捕鱼,熟悉水性,有造船工艺,吃海靠海。在他们的祭祀神话中,则多见海神,甚至是海妖水鬼。
以上神话之言,读者可能认为,大多是人类社会语言与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时期,由于科技不发达,人类无法解释大多数的自然现象,便将之赋予神话色彩,而顺理成章形成的产物。笔者一开始也抱着这种想法。但笔者自1989年到1998年在某毗邻霞都市海域的海岛上的考察见闻,彻底改变了笔者的想法,甚至是人生。《海礼》一书,便是记载了这九年间,笔者在海岛上居住的真实见闻。其中内容,读者可能认为,或为虚妄,此书也可能直接被列为一本虚幻志怪小说,或永远无法再版。然行笔至此,信与不信,皆在阅读之人。
在一些热带海岛上,虫蛇鸟兽为多。其上生存部落大多信奉图腾与虫蛇鸟兽相关。其信仰之神有的赤面青身,尖牙利爪,纵目圆瞪,怒发冲冠,神态凶恶,背身有翅,相当之诡谲。然此类信仰之神,多有凭据,亦可在自然界中寻得他们想象的原型。笔者所考察探访的岛屿,不同于普遍的南洋文化,其所信仰崇拜之神话,其所祭祀巫祝之礼,亦不同于世界上任何文明。
笔者在1989年的冬天来到了这座岛屿,起初,只是想做一些民俗学上的考察。但岛屿上的羽人并不欢迎外人。由于语言的差异,我们的沟通并不通畅。前面的几年,我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学习他们的语言。
为何称岛上住民为羽人?便是由于当地特有服饰衣着。男子多以颜色鲜艳的彩袍加身,头戴羽饰,颈部挂一串贝壳项链,脸上用彩泥涂满了花纹。他们眼神凶恶,岛上语言与任何一种南洋语言都不相似,反而是带有强烈的卷舌音和浓重的鼻音,整体低沉而厚重。他们不仅善于制作竹筏木法,水性也是相当好,可以在水中游好几个时辰。由于长期的浸泡在水里,他们的皮肤泛起了一圈又一圈褶皱,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仔细看会让人泛起恶心。
他们称自己为“Kurrtasurrun”,本书将其音译为克塔苏卢,这个单词在他们的语言里也同时代表“子嗣”、“后裔”之类的意思。“Kurrsorru”在他们的语言里非常神圣,只有部落里类似于祭司一般的职责的人才能读这个单词,否则就要被视为亵渎神灵,而被施加以渎神的惩罚。
至于Kurrsorru是什么,笔者无法解释。我曾经向他们的祭司询问过此事,她只是不发一语,沉默地望向大海。后来我在克塔苏卢人看向大海时那虔诚的眼神中读懂了,在他们看来Kurrsorru来自于海底最深处——他们仿佛信奉着某种来自海底的诡谲得不可名状之物,并有一系列规范的祭祀礼仪表达他们虔诚的敬意。这些礼仪带有很强烈的民俗色彩与原始信仰,整套流程操作下来特别繁琐费力,如今大抵是被历史遗忘、废弃。但而后,笔者逐渐获得他们的信任,也有机会参加他们的最高祭祀盛典:“海礼”,便是对于大海的一系列繁琐的祭祀流程。这些都是后话了。
除了语言,克塔苏卢人也有专门一套体系的文字。他们的文字同殄文极其相似。殄文,又名水书、鬼书,是古代水族先民用类似甲骨文和金文的一种古老文字符号,传说是一种写给鬼的文字。水书所记,大多是日期、方位、吉凶兆象及驱鬼避邪的方法,水书多是作为古代巫师施行法事的工具,是一种专门的祭祀文字。同样,部族中大部分人不会使用文字,只有少数人懂得如何书写。他们会将文字刻在祭祀的器皿上。故其文字也是专为祭祀礼仪而产生,在他们看来,此文字是他们与神沟通的载体。
克塔苏卢人中最受崇拜尊敬的便是族中的大祭司。大祭司的选择标准并非世袭制,也并非民主选举制,按照他们的描述,大祭司来自于海底,是神所赐予,而且无处不在。他们给我举了个例子,那是我正拿着笔记录他们所述说的这段话的时候,他们说:大祭司可以看到我所书写的话,即使我不直接拿给她看。我并不能理解他们这个例子的意思。在岛上居住的九年以来,笔者只见过现任大祭司不到五面。她总是身披青红色的长袍,帽檐几乎盖过了整张脸。起初我以为这位大祭司大抵是位男性,直到在某次“海礼”上,她露出了那双病态苍白的脸,用细长诡异的眼眯起来看向那片海,我才发现大祭司实际上是一位女性。
克塔苏卢人祭祀的场所是一栋黑色的、四层楼左右高度的高塔。与竹制木制的居住用高脚楼不同,它位于岛的正东方向,毗邻海岸线,是一栋用黑色玄武岩堆砌而成的诡异高塔,不远处有一块黑色的礁石,伫立在海浪之中,他们认为礁石与高塔都是神圣的。在当地人传说之中,礁石与高塔是Kurrsorru赐予他们的祖先的。高塔的那块区域除了“海礼”期间,平日里是不允许其他人靠近的。只有大祭司能在平日里靠近那儿。
克塔苏卢人没有伦理的观念。他们认为所有的族人最终都会融为一体,他们认为在永恒时空的度量尺度上,每个族人都将归属于Kurrsorru,因为他们也来自于它。他们认为Kurrsorru即是起始,也是终极。由于这种信仰,在婚姻传统中,克塔苏卢人没有固定的配偶,甚至没有直系亲属与性别上的限制。当他们由于近亲繁殖而产生了怪异的畸形儿时,克塔苏卢人认为这个与普通人不同的婴儿是神的恩赐,他们将以崇高的礼仪尊敬他,当畸形儿不幸离世,他们将会载歌载舞,因为这位可悲的婴儿回到Kurrsorru的怀抱中了。
我轻轻合上这本小册子的扉页,向图书馆借阅了《海礼》一书,之后,我便于4月5日中午12点多匆匆赶上了回霞都市的列车。我如此着急忙慌的原因是,我通过《海礼》一书的描绘,找到了作者实地考察的岛屿,即克塔苏卢岛。这座海岛就位于霞都海域不到十海里开外的地方。更让我惊讶的是,当年飞机失事的地点,也恰好在这座岛屿附近。
“将所有的偶然联系起来便是必然。”我深信这一论断,并且,我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当我查询到今天下午4点正好有开往克塔苏卢岛的最后一班轮渡时,我就立即电话预约了船票,并动身赶回了霞都市。
4月5日下午四点钟,我抵达霞都码头,登上了开往克塔苏卢岛的快艇。那是一艘破旧的游艇,游艇上的白色喷漆肆意脱落,留下铁锈的锈痕,张牙舞爪得像是某种生物攀缘在墙上一般。游艇上的柴油味弥漫,让人很不舒服。
克塔苏卢岛并未被开发,少有游客会特地去参观一座依旧保持原始状态的岛屿。因此,快艇上的人不多,但他们似乎彼此互相熟稔,用着我听不懂的低沉的语言交流着。这应该就是克塔苏卢语。
我实在难以忍受快艇舱内闷热的柴油气味,我起身走出舱门,到了一个狭窄的甲班处,那里正好站着一个抽烟的男子。那是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瘦高年轻男子,穿着青红色宽大的长袍。这是同船舱内其他克塔苏卢人一样的打扮。
我决定上前同他打招呼,顺带问些关于岛上民俗的信息。
“我们都是克塔苏卢人。族中比较年轻的人。”他坦然介绍道,用一种蹩脚的,但是我能听懂的语言说:“我们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霞都市讨生活,只有在‘海礼’的时候回去。”
“海礼”一词,我适才在书上见过,并且书的名字便是《海礼》,这想必是对于克塔苏卢人极其重要的仪式。
“明晚就是海礼。克塔苏卢岛与霞都市的轮渡,一般也只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通航。”男人用一种诡异的眼光打量着我,仿佛带着一丝怜悯的味道。
“那海礼,究竟是做什么的?”
男人摇了摇头,看起来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岛上没有电子设备可以照明。请您收下这个。”那人递给我一盒火柴。之后边自行离开,回到船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