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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飞越时空:海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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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迎面吹来。太阳在海平面的西面缓缓落下,迎着太阳的余晖与海浪的声音,我继续翻开《海礼》一书:
海礼是一场疯狂的、跨越时空的祭祀。它的一切都显得离奇。克塔苏卢人告诉我:跨越时空的产物是来自海底神的礼物。是最尊贵可贵的东西。他们将这种产物奉为神般敬仰,顶礼膜拜。
……
当我登岛时分,太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消逝。
在简易的码头,我拦住了一个克塔苏卢人,用普通话问道:“海礼什么时候开始?”
眼前的克塔苏卢人眼睛闪烁,只说了一句:“请跟我来。”
我跟着他的步伐来到了一栋简易的木制房屋。他从屋里翻出一件青红色的长袍,递给我并叮嘱道:“穿上这个,在天黑的时候前往岛中央的广场。”
我想想他询问更多的信息,那人却叹了口气,不愿再提起。
天逐渐黑了下来,海岛上只能靠着火光和月光照明。我那翻盖手机也坚持不住一天的奔波没了电。
我将手机关机,抬起头来看向岛中央宽阔的广场,才意识到自己为了查这个诡异的案子,以及之后一系列离谱的事情,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精力。
仿佛有什么在推动着一切,我只是想做,便如此做了。
我熟稔地带上青红色的长袍,跟着人群走向岛的中央。
在中央的广场,克塔苏卢人准备了许多祭祀器皿,乐器,如琴,瑟,笛,萧,罄,编钟,大多为青铜制品。
之后,几个族人抬上来一面大鼓,大鼓被插放在铜座之上。那件诡异的铜座,由触角般的镂花浇筑而成。其中八条蛇形较大,盘绕中心基座,周围则盘绕数十条小蛇,其交错盘绕,向上蔓延,宛若触手,相当诡异。
乐器被一件件地摆放上来。所有参与祭祀的人都面向那座漆黑的高塔的方向。为首的克塔苏卢人发出一声冗长低沉的长呼。所有人应声虔诚地跪在地上,向着高塔的方向叩首。
海礼就在漆黑的夜晚伴着海浪声开始。
鼓手敲击那面皮质大鼓,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响声。接着,又有一人执钟椎,一下一下地有节奏朝那青铜大钟撞去。
浑厚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宽阔的广场上,海浪的声音也迎合着礼乐钟声此起彼伏。前排的克塔苏卢人已经随着音乐开始跳起怪诞的舞蹈。他们的舞蹈极其不协调,并且僵硬而又诡异,但却似乎以某种奇怪的规律变化着阵型,时而聚拢,时而人群又会散开。月光时而照到他们神色诡异的脸上,透露出令人发抖的险恶。
忽然,骨笛的声音响起,像是一阵厚重的长鹰嘶鸣,整个乐谱似乎进入了最激荡的篇章。鼓点愈发紧凑,钟声也愈发频繁,那些舞动的人,全部和着激烈的乐声,开始鸣唱其诡异低沉的歌谣。
我跪在地上,这音乐声让我感到极其的不舒适,并不是因为它的节奏不和谐,而是因为它过于的诡谲与险恶,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直击心灵的恐惧。我努力将袍子压低,盖住自己已经惊恐到同月光一样惨白的脸,遮住自己额头处不断冒出的冷汗。没成想,我身边原本跪着的族人倏尔站起,也随着乐声诡异的舞动起来。
我惊慌地抬起头,撞见族人疑惑的神色。我立马模仿着起身,学习着诡谲的舞步。
就在所有人沉醉般起舞时,不远处那栋诡异高塔忽而传来类似青铜编钟被敲击一般的诡异声音。低沉浑浊,在岛上与激扬的音乐声、厚重的风声、澎湃的海浪声一同共鸣,经久不散。那股诡异浓烈的海腥味也随着风从高塔的方向传来,当乐声愈发激烈,这浓烈的海腥味也愈发强烈。它挤占着我每一根神经末梢,让我只想作呕,只想哭着逃离这场诡异的——“海礼”。
紧接着,一个瘦高的身影走到族人舞蹈的中央位置,那人脱下长袍,露出黝黑的手臂。借着月光,我惊讶地发现那人正是刚刚游艇上与我交谈的年轻男人。
男人伸出自己的手臂,另一个族人则手捧着一盏精致的犀角杯走到他的身边,又有一个手里捏着一把在月光上反光的小刀,小刀轻轻划过男人的手腕,乐声逐渐激扬,所有人围绕着中央诡谲的仪式继续歌唱舞蹈。
我被这诡异的动作惊呆,眼睁睁地看着血液流入犀角杯,脑海里闪过下午时分男人看向我怜悯的眼神。就在血液灌满犀角杯的时候,漆黑的月色下,忽而狂风大作,远处的海面传来一阵电闪雷鸣。
雷电在夜空中闪烁,海风如狂澜掀起倾盆落下的大雨,将岛上棕榈树硕大的叶片掀起。此刻,棕榈叶片仿佛汹涌的海浪,满天的飞雨如同溅在船头的浪潮,打湿我们每个人的长袍。狂风暴雨之间,鼓声、钟声、笛声、琴声以及族人低沉的吟唱声仍旧汹涌澎湃,血液依旧流逝着,慢慢溢出了犀角杯,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在为这场漫天的疯狂划下最终的篇章。
在满天的飞雨之间,其他的族人离开了那个站在中央的男人身边,留下他孤身一人。男人面朝着在风雨里漆黑无言的高塔,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海风挟着飞雨与惊雷呼啸,紫色的闪电就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径直劈下。空气中的海腥味却愈发浓烈。
当一切的怪诞上演到了高.潮,那副我毕生难忘、难以置信的画面发生了。
在倾盆大雨和音乐声下,我分明看见了那个站在中间的男人:他的左腿逐渐生出许多密集的水泡与增生组织,最终肿胀到畸形,但右腿依旧是原本的模样。他的左手逐渐苍白枯瘦,变成了一个老人模样的手臂。但与此同时,他的左脸逐渐边圆,原本左脸上的皱纹忽而消失,脸蛋变得光滑细腻,眼睛逐渐清朗,他的左脸无疑变为了一副婴儿模样。
时光的交错集中在了他身上。我无法用言语描述他——他现在究竟是一个老人,还是一个婴儿,还是一滩息肉?或者说,他究竟是否是人类?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右手掌逐渐长出了鸭蹼,每根手指头间生长着蹼状的结缔组织。他的右腮竟然长出了鱼一般的腮,在那里一张一合,呼吸空气。
此时,他发出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哀嚎。
族人们却围着他欢呼雀跃,载歌载舞,我被迫假装同他们一般喜悦。族人牵起了彼此的手,当我也被迫握住周围族人的手时,我崩溃地停在了原地。
那时,在音乐声中,我的左右手都握住了一个粘腻异常的蹼。我低头看去,借着皎洁到诡异的月色,我看到我两侧的克塔苏卢人的手都变成了诡异蹼,蹼由一层黑色的粘膜覆盖,浓烈的海腥味从他们身上传来。
他们握住我异类的手,忽而也停在原地。那一刻,我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我不能自已地跪倒在地,崩溃地痛哭出声。
更可怕惊悚的事情随之而来:当所有族人注意到我的异样,音乐声倏尔停止,舞蹈也停止,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海浪声在我的脑海不绝如缕。所有克塔苏卢人那阴森诡异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而站在中间的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他发出诡异的低吼,用那诡异至极的蹼指着我,一瞬间,所有族人向着我走来。
他们把我当成了异类。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他们将把我作为海礼,献给大海。
我费劲所有的气力爬起身,在族人缓慢靠近我之前拔腿跑去。我钻进最近的棕榈树林,拼尽我毕生的力气奔跑。
我穿过密布的野草丛,任由不知名的荆棘划伤我的皮肤。但当我再度抬起头来时,我感受到了一阵灭顶的绝望。
我竟然……跑到了那座漆黑的高塔之下。
我跌跌撞撞地走进那座漆黑诡异的高塔,从我的兜里掏出《海礼》那本泛皱的小册子,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跨越时空的产物”是何意思,不就是适才不可名状的怪物吗?
朦胧的月色之下,高塔的影子被拉长,与周遭的棕榈树林融为一体。银白色的月影披在漆黑高塔的外墙上,高塔的外墙酷似玄武岩般细粒多孔,用手摩挲,像是抚摸磨砂书页一般,并不平整。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只剩下我急迫的呼吸声。我这才想起,今天下午时分,那个男人送给我的那一盒火柴。
微弱的火星点亮了一块黑夜,但当我看清高塔外墙上的图案时,我差点因为惊慌失措瘫倒在地。只见黑色的外墙上,生长着一条又一条蜿蜒崎岖的龟裂,当我看见这些龟裂时,猛然回忆起昨天凶案现场那面本应雪白的墙壁上生长的可怕诡谲之物。他们的图案、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借着月光和火光向上仰头望去,那可怕粘稠的龟裂,布满了整座高塔的外墙。
海风吹来,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海腥味再次扑鼻而来,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海腥味挤占着我的每一寸血管,让我只想作呕。
忽然,原本寂静的黑夜下的棕榈树丛中,再次传出一阵阵“啪嗒、啪嗒”的声音。我惊慌地扭头望去,那群穿着青红色长袍的克塔苏卢人发现了我。他们正在以诡异缓慢的步伐向我走来。他们的走路姿态极度的扭曲诡异,完全不像是四肢协调的人类。在他们行走的路径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黏液,像是鱼的鳞片上所覆盖的那层黏液。
为首的克塔苏卢人摘掉帽檐,正是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他露出那张阴森诡异的脸,借着火柴抖动的微光,我才看清楚,他的脸上布满了同高塔外墙上一般的丑恶龟裂。他的脸颊两侧生长着诡异的鳃,正在随着他可怕的讪笑上下浮动着,仿佛在呼吸,也仿佛在嘲笑,我手里拿着的火柴,正是他给的。
一阵强烈的海风携着海腥味而来,我的火柴的火星被海风吹灭。我听到我的心脏因为极度惊慌而泵动的声响。我踉跄地起身,朝着海岸线的方向跑去。
我一头猛然扎进漆黑的棕榈林中,我追逐着海浪的声响,判断那里是海岸线的方向。在我的身后,那群丑恶的克塔苏卢人诡谲的行走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我看见那片漆黑的棕榈林之间,夜色之下,宽大的棕榈树叶仿佛变成了一张张扭曲的脸,我的眼前闪过各种诡谲的图像,我的四肢开始不协调,我甚至觉得,我的手指之间也长出了诡异的蹼。但我依旧本能地向前奔跑,本能地想逃离棕榈林,本能地向着大海而去!
但我究竟是谁?我又应当属于哪里?
我抬眼看向那片漆黑寂静,但又波涛汹涌、暗流涌动的大海,海中间的礁石在月光底下,格外刺目。我拨开海浪,逐渐向海底的那块礁石靠近。
“Kurrsorru……”我不自觉重复起这个单词,带着诡异浓厚、低沉的卷舌音。
“我来自那里!那里!”
我仿佛明白了一切!我发疯般朝着大海靠近,并用低沉的声音吟唱着:
“Kurrsorru vive ali, al lado del mar. Ese pedazo de mar.”
那一瞬间,浓烈的海腥味钻入鼻腔,我却愈发贪婪地吮吸这甜美的味道。海上的每一处月光粼粼倒映出扭曲到极致的诡谲人脸,他们像我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海浪拍击礁石、远处的电闪雷鸣,各种声响在我耳边回荡,与此同时,还有一阵又一阵诡谲的尖啸。我仿佛还在海底看见了泛黄的信纸,破碎的窗户碎片,我看见了盛满鲜血的犀角杯,看见了酷似飞机的残骸碎片。
最终我到达了那块漆黑深邃的礁石,任由海水浸湿了我的身子。
随后,我在礁石上晕了过去。
直到我晕倒之前,我的手里一直拿着那本《海礼》一书,在我走向大海之前,我将它放在了沙滩之上,海风悄声翻过它的书页,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只见那上面写道:
《海礼》后记
故事讲完,各位读者可能觉得我后面在写一本虚幻小说。但对于我来说,那晚上所见到的、听到的,一切的东西,都是我不想回忆的可怕噩梦。那晚之后,我立马收拾行囊逃离克塔苏卢岛。族人发现了准备出逃的我,他们相当愤怒,并扬言要将我这个不敬的外乡人献给大海。就在笔者被投入大海之前,大祭司忽然出现阻止了愤怒的族人,并允许我直接离开。
回到霞都市的时候,我并未感觉幸免于难,却有了对周遭世界的不真切之感,午夜梦回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我本该就属于克塔苏卢岛,我本该属于那片大海。我的梦境开始与现实交错,也总是梦到那晚在克塔苏卢岛上海礼的情景,总是梦到那诡异崩坏的人形怪物。我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以及大海恐惧症,我意识到,那片海里,蕴藏的海洋熟悉的腥味,也蕴藏着这个世界最原始、最初的不可名状恐惧之物,但我们本就应该归属于那里,我们本就源自那里。
笔者从未想能够活着书写在克塔苏卢岛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写下此文的原因是,我离开之前,大祭司找上了我。让我惊讶万分的是,她用我熟悉的霞都话跟我说:
“你走吧,你得把一切记录下来,让世人看到,然后学会忘记它。”
我按照她的话,将一切记录,并托关系找到一家出版社能够出版此书。当我的使命完成,我也将投入它的怀抱之中,向着初始与终极,向着海底深处,向着永恒的时空而去。
等我再度醒来时,眼前是几个穿着长袍的克塔苏卢人。
他们眼神虔诚,忽而扑通叩拜在地,嘴里重复着一个属于他们语言的单词。
我似乎听懂了那个单词的意思,只听得他们叩拜在地,虔诚地高呼:“大祭司!大祭司!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