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门》凝青

3、踏仙门

　　一转眼，六月初六已到。

　　仙人们在镜湖旁设下阵法，又开东南西北四角，供考生进入，便再无规定。只是那知府大人又下令，东边和北边的门供官府子弟专用，其他人只能走南边和西边的门。

　　“师兄，你看那条队伍，像不像一条生了百足、身体断成百节的蜈蚣，还有这马车上的各种颜色，又像是带着剧毒一般，实在是难看。”还是当日的高个子说道。

　　云端上，朝霞万丈，一个酒壶横卧，四名穿着紫杉的弟子坐在上面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选拔，如果有人捣乱，他们就会出手制止。

　　眼下王六娘就在东边这条被说成剧毒蜈蚣的队伍里，不过也只排到了队伍末尾的位置。

　　王家五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在队伍当中。当然了他们的爹从来没有考虑过女儿们能不能被选上这回事，她们能来是因为京中的公子哥都来了。瞧，都不用王六娘想办法，她们的爹一股脑把她们全打包来了。

　　上回桃源一事，让王万文看到了希望，只是当时出了这么一件大事让四皇子转身就进了宫。后面想要再见到四皇子就难了，他们没有钱也没有门路，只能寄希望于四皇子主动出现。

　　王六娘和二姐、五姐坐在一辆马车中。三人安静地做着绣活，这是给家里的男人做的。

　　“六娘，你的鞋底是不是做大了？”二娘丈量着长度，提醒道。

　　“这是给七弟做的，七八岁的小孩子长得快，大了可以再改。”王六娘不留痕迹道：“二姐，你这个底缝得真好，怎么缝的教教我。”

　　······

　　“小姐，小姐，有大消息。”一个伶俐的丫头拽着一个憨厚的丫头跳上马车，她们分别是二姐和五姐的丫鬟。

　　马车里的三人同时放下针线，大眼瞪小眼，“怎么了？”王二娘问道。

　　“诸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进了那道门，其他人都被挡在门外。”二姐的丫鬟叫桐雨，她小声在马车里说道。

　　“什么，四皇子没有进那道门吗？大家不都说他是最有可能的吗？”五娘道。自仙门开以后，京中总是有各种算命先生、道士和和尚来算谁有仙缘。又看面相、又测八字还结合发生在四皇子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大家都说四皇子的仙缘最好。

　　“假的呗，这些人个个说自己见过四皇子，如果他这么好见，那大哥不得喜疯了。”王六娘道。

　　除了这些算命之言，京中常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比赛来测根骨。比如一人一马往返雁平山，谁最快说明谁的根骨好；比如全凭运气的赌大小，八十一轮后谁最后筹码最多说明谁的运道好；甚至青楼画舫都参与了进来，就比谁一夜御人最多······当然这些比赛她们都是不知道的。

　　“桐雨，你可有打探到当时详细的场景，二皇子进时有什么异象，其他人没进时又有什么异象？”王六娘接着问道。

　　“这，奴婢不清楚。奴婢这就再去打探。”

　　“不急不急，皇子们在头，我们在尾，先喝口茶休息一会吧。”王二娘说道。

　　六娘才觉失言，自己好像表现得太心急了，她找补道：“咱们也是为大哥和七弟做准备。”

　　“对了，桐墨呢？她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王五娘看着喝茶的丫鬟们道。

　　“桐墨一下马车就去大少爷那了。”桐雨答道。

　　“六娘，这桐墨实在是可恶。只来了一个月，仗着自己是大哥的人就各种轻狂。”王五娘气愤地说道。六妹妹之前的丫鬟是桐月，一个月前放出嫁人，桐墨就顶替了桐月的位置，哪知请了尊佛过来。

　　王六娘微笑喝茶，闭口不言。

　　······

　　从朝霞初升到月上西楼，王家的马车还是望不到门的影子。不过倒有些消息从西边和南边传了出来。

　　进不去的人说法各一，有的说看不到门；有的说看到了一扇红色的门，不过门太窄了进不去；有的说门不止一种颜色，有人看到三种颜色的门，不过门太矮了，只到他的脚踝，也是没办法过去······

　　一天下来进去的人他们还记了数，北边的门有十八人进入，东边的门有二十六人进入，西边的门有七十九个人进入，南边的门有八十五个人进入。这倒不是说资质相差太大，而是因为这些达官贵人们实在是太慢了，除了话别还有不信邪的非要撞上十回八回，也没有人敢制止，便耽误了许多时间。

　　王六娘听着桐雨打听来的消息，心中忐忑不已。这个人数，太少了。她在过去三个月中就想好了，要么去踏仙门，要么去死。她不想成为父兄手上的货物，不想成为哪个深宅大院的玩物，不想人活一世连牛马都不如。

　　从小她就想知道，为什么只有大哥才能读书，为什么她们挑灯做绣活的钱父兄随意拿去赌，为什么她的亲娘说卖就卖了，为什么不把她们当人。

　　踏仙门是她无望的人生中泄下的一丝天光，要么踏仙门，要么死去。若有来世，她做牛做马都好，就是不要做被困在逼仄深宅中的女人！

　　所以她把桐月放出去嫁人，将来无论她功成功败，惩罚都落不到她头上。

　　由于马车只能躺下两人，王六娘大方地让给姐姐们，自己迷迷糊糊地靠着马车壁睡去，第二天醒来时打开窗户一看，天际微白，还能看见不少星星。他们相比较昨晚又前进了不少，只是依然看不见仙人布下的阵法。

　　趁着姐姐们还没醒，她把脚下的包袱清点了一遍，一套男衫、几块发硬的饼和肉干，出门的一些小物件等。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了，她看了看两侧酣睡的姐姐，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昨晚问过姐姐们，她们有仙根会选择踏仙门吗？二姐肯定地说去，五姐沉默了。

　　两天过去，王家的马车终于看到了仙人布下的阵法。在王六娘眼中，那是一个方形盒子，两侧伫立着会发光的柱子，连接着一片白墙。至于门，听说只有距离不足时二十丈才能看见。

　　又过了半日，终于王家前面只有一家了。之前王六娘远远一望，如今走到它的跟前，才知道自己的渺小。所谓的白墙是凝结而成的厚重雾气，一阵风飘来，最外围的雾气在风中打滚又弥散开来，将他们的马车裹住。

　　“二姐，六妹，你们快来看外面！”王五娘叫道。

　　两人应声向外面看去。王六娘掀开一角帘子，窗外雾气给人置身云端的错觉，突然她心头一震，一扇黑白的门出现在她视线里。

　　“好大的雾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雾。”王二娘回到座位上说道。

　　“六娘，你有看到门吗”王五娘问道。

　　王六娘迟疑了一下，将头缩进来，“我也只看到了这片雾。”一扭头，就对上了二姐的目光，她镇定地低下头。她从来只在事情落定后才让人知道她做了什么。

　　“看来我们三人都是没有仙缘咯。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看到门？”王五娘遗憾道，她话音刚落

　　桐雨便急匆匆地赶来报信：“小姐，小姐，大少爷说他看到了黄色的门。七少爷没有看到门。马上就要到咱们家踏仙门了了，老爷让大家都下车。”

　　王六娘眼皮一跳，什么他也看到门了？她把脚下的包袱偷偷往里踢，那现在是走不了了。她原本打算看到门之后，一个不注意直接进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现在王家的七个儿女们站在一起，他们背后是仙人浩大的阵法，面前是父亲的“”淳淳教诲“。她爹捻着胡须，眼睛上堆满了褶子，正以一种高昂的语调说着耳朵都要生茧的那一套“你进去之后得好好攀上二皇子这条线。”“我儿能踏仙门，必是人中龙凤”光复我王家门楣······王家的踏仙门不过是为了做官而已。

　　王六娘悄悄抬头，看见大哥脸上挂着得意又扭曲的笑容，他仰着头，眼珠子转来转去，不时从她们身上扫过，终于在这一刻撕去了温和尔雅的伪装。

　　王六娘捏紧了拳头······

　　终于等到父亲训诫完了，王万文开始踏仙门。他们谁也没有问过王家的女儿们，有没有看到一扇门。

　　不远处站着的专门报喜的人，每当谁家公子成功登仙门之后，他们便齐声祝贺：“恭喜公子踏仙门”

　　眼前的门散发着土黄色的光，虽然有些窄，可他只要侧着身子的话也不是不能过，一想到连四皇子那些人都没能通过的仙门反而他却能够过，于是他自信地迈出这一步。

　　旁人看不到其他人的门，于是众人便看到了滑稽又恐怖的一幕。王万文的身子已经隐入雾气中一大半消失不见，可他的胸部以上却还露在外面并且正在努力地像一条蛆一样蠕动。这算什么？王六娘捂住上翘的嘴巴，却听见一丝笑声，原来是旁边的五姐，她已经笑得抖肩了。

　　“快来，把我推进去。”王万文的脸都要涨成猪肝色了，一是憋的，二是气的。

　　“哦哦，快把少爷推进去。”王老爷突然反应过来，“有大赏，有大赏。”

　　远处报喜的人一看这阵仗，就知道又没戏了，这场面见太多了，凡是卡住的，都是仙缘不够啊。

　　王家的家丁们有的抱手，有的抱肩，有的托着头，还有什么也抱不着的就抵住同伴的腰往前挤，一时之间热闹极了。最里面的王万文苦不堪言，虽然他确实又被往里推了那么一点，但是门实在是挤得他太痛了，他的头还是紧紧被卡着。

　　“快来帮我剃了头发。”王万文心急道。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去找工具。

　　云端的葫芦上支起了大伞，还是原来的四人看着底下的闹剧，他们一边吃着小鱼干一边感叹道：“真是浪费时间。”不过且当一场戏看还算有趣。

　　王家人都被王万文吸引，好像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王六娘想悄悄回到马车上拿了包袱伺机走人。她蹑手蹑脚地上了马车，一推开车门，发现二姐也在马车上。

　　“六妹，你也口渴了吗，来喝口水。”

　　“嗯，我来喝水。”马车里昏暗，王六娘好像看见二姐把什么东西踢了一脚。

　　“那我先下去了，不知道大哥情况怎么样！”王二娘下车时关上马车门，衣袖从皓腕上滑落。王六娘突然福至心灵问道，“二姐，你经常带的银镯呢？”

　　“我放起来了。”她顿了一下，“六娘，听说镜湖的红鱼很有名，等踏仙门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吃吧。”

　　王六娘眼睛一热，嗓子却熄火了。

　　“没关系，你不吃还有五妹妹陪我吃。”王二娘的声音从马车外幽幽传来。

　　王六娘把包袱藏在大袖里缓缓下了马车。

　　······

　　王万文终于放弃了这个姿势，他决定先把头放进去。王六娘看着此时的大哥，衣衫不整、头发剃了两边，乱七八糟地瘫坐在地上，从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变成了戏台上的逗人发笑的丑角。

　　周围无人敢看他，王万文身边雾气环绕，更遮蔽了众人的视线，王六娘走了进来。

　　“滚开！”

　　“大哥，踏仙门就这么重要吗？”她看着属于自己的门说道。原来自己的门是黑色多一点，并不是黑白五等分啊。这门比她去过端阳公主家的大门都宽，比她住过的屋子都高，上面还有一道道亮光闪过。

　　王万文瞟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对，我是不懂，你们口口声声要为了王家，可做的事情怎么就这么恶心呢？”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王六娘，你在发什么疯？给我滚开。”

　　王六娘把目光从门上移开，看向大哥说道：“大哥，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仙门你进不了，王家在你手里也要完蛋。”

　　“你是不是想死？”

　　“不大哥，你说错了，我想活着，谁不想好好活着呢？”她的生路就在眼前，只要跨出这一步就活了。

　　王万文看她一直盯着雾气，有了一个猜测，他惊恐地大叫出来，“你，你是不是能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雾气中，可他们看不到另一个人是谁。

　　王六娘没理他，向前踏一步，就消失在雾气中。王万文：“快抓住她！”他一个起身，踉踉跄跄中只拂过王六娘的衣袖，又狼狈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