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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佟风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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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渊很不情愿地告诉了我昭昭在哪里,原本她是打算自己来的,可她磨磨蹭蹭了好些天,总是有各种理由来推迟出发的日子。
譬如黄历说今天不宜出行,又譬如说她弟弟舍不得她。
都是鬼扯。
虽然知道她最后肯定会来,但我实在等不及了,只好亲自赶了两天路去接她。
可能是我满头白发还瘦脱相的样子太难看了,就像一具白骨,她一时之间被我吓到,都不敢走过来。
我很惶恐,因为我知道,她很喜欢我这副皮囊,如果我变丑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还好,她没有嫌弃我,不仅没有嫌弃我,还对我特别好,什么都依着我,生怕我心情不好。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捡到兔子的山猫,收起利爪和尖牙,露出柔软的肚皮将兔子保护在身下,让我觉得很可爱又觉得很心疼。
她完全不必这样,只要和她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心情不好呢?
呃……也是可能的。
我不喜欢她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也不喜欢她和别人说太多话,每当那个时候,我都觉得难受得快死了。所以我故意骗她说我怀疑她这次回到我身边是别有目的,不许她和别人说话,以防她“向魔教传递消息”。
虽然她很生气,但还是依了我。
渐渐地,我有一点恃宠而骄起来,居然开始吃起肚子里的孩子的醋。
这很不明智,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因为孩子才留在我身边的,我不过是“父凭子贵”罢了。
可我就是很嫉妒。
不过没关系,这个孩子是注定不会出世的。
我又骗了昭昭,我说就算我死,也要将孩子生下来,让他替我陪着她。
这怎么可能呢?我甚至想过,在我死后,我要化作鬼魅,一直一直地跟着她,赶走所有妄图靠近她的人。
尤其是屠渊,这个男人居心不轨,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
昭昭果然不同意,她说她不要孩子,只要我活着。
既然她这样说了,我就必须活着,还要长长久久地活着,陪她一点点地老去,等实在活不动了,再死在她怀里。
神医将药端给我,我接过来,仰起头喝干净。
他“啧”了一声:“佟大公子,您真的挺能编,也挺舍得对自己下手。”
药效发作得很快,我都来不及说话,小腹就开始剧痛,皮肤下的蛊虫开始躁动不安,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在我皮肤下游走。
这蛊的名字叫“注生”,也是送子观音的别名,能使人产生“假孕”之态,无论症状或者脉象,都与怀孕相同。而待蛊虫成熟后,它就将破体而出。
神医说,如果再早几天,大可用更稳妥的方法来祛蛊,然而它在我身体里待了太久,已经是半成熟状态,只能将其催熟后剖腹取出。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一点也不想利用昭昭内心深处的最沉痛的回忆来留住她。
为了惩罚自己,我特意没有用麻沸散,只是喝了一些保命的汤药,也不知道那药里到底放了什么,大概是将什么千年野参、万年灵芝、天山雪莲等等一股脑儿地炖在了一起,难喝得紧。
“你准备好了吗?”
我咬着牙:“别废话。”
他将刀在火上烤了烤,又在烈酒里洗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在我小腹上划了一道。
血水混着无数血红色的小虫从伤口处涌出来,让我几欲作呕。但我疼得连呕吐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昏昏沉沉地看着那些虫子爬在我身上、床上、地板上,然后不过片刻就化为一滩血水。
这是吸食我的血肉而长出来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胎儿很像。
如果我真的能生孩子就好了,昭昭给它讲故事时眼神是那样温柔,好像也有在期盼它的出生。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明明是正午时分,我却觉得天边的光在一点点暗下去,正疑心是不是天阴了要下雨,就听见昭昭在外头叫我的名字。
“佟风郁,我不许你死!”
她好任性,生死这种事情哪里是她说了就能算的?
但我的生死除外。
眼前的光又亮起来,我又有了一些喊疼的力气。
手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醒来的时候,她正哭得厉害,就压在我刚刚缝合好的伤口上,哭得一颤一颤的。我原是疼晕过去的,这一下又给我疼醒了。
身体疼得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但我心里却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
她这是在为我而哭。
只是为我,不为孩子。
“不要哭了。”虽然很高兴,但我实在舍不得她哭太久,“有你在,我舍不得死。”
我给的钱够多,所以神医很尽职,附带了售后服务。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团动物死胎给我们看,也可能是人的死胎,反正血肉模糊的,也看不清什么,我觉得有点恶心,昭昭却小心翼翼地找了个嵌了宝石的紫檀木盒子将它装起来。
未成型的孩子,没有名字,也没有办葬礼的资格。趁我睡觉的空档,她一个人跑到山顶上风景最好的一棵树下将它埋了。
“你不要难过了,我把它留在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它会有很好的来生。”她亲亲我,然后躺到我边上,“那里有很多野兔,它不会孤单的。”
本来我不怎么难过,反正都是假的,但被她的情绪一感染,我就有点想哭。
“对不起。”
对不起,昭昭,我骗了你。
“别傻了,这又不是你的错。”她擦掉我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不要哭,对身体不好。”
这一天后,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虽然我的身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虚弱得吓人,别说陪她玩儿,有时候她推我出去散个步,聊不了多久我就毫无意识地睡着了,但她再也没有为这件事对我生过气,而是每次都耐心地等我醒来。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脉搏,再三确认我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很累吗?再睡一会儿吧。”
我看着她,摇摇头:“不睡了,睡久了头疼。”
如果我能不睡觉那该多好?我的生命这样短,我想多看看她,陪陪她。
“昭昭。”
“嗯?”
气氛太温馨,她垂着头看我,睫毛忽闪忽闪的,鬓边散落下一缕乌发,显得格外温柔,让我忽然有胆量说出那句酝酿了很久的话:“我们成亲吧。”
“成亲?”她好像不大乐意,眉头一皱,“为什么要成亲?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再说了,成亲好累啊,一整天不许吃东西,还要被蒙着头,什么也看不见,哪里也不许去,简直就像被山贼绑架一样。”
我诱惑她:“如果成了亲,等将来我去世了,悬剑山庄名下的所有财产就都是你的了。”
“你怎么能这样看我,我是那种很在乎钱的人吗?”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什么时候成亲?明天怎么样?会不会太赶了?你觉得下个月合适吗?”
今天已经月末了。
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我很怀疑她会在成亲第二天就谋杀亲夫然后侵吞我的家产。
随她去吧,至少那样的话,我死的时候还能有个名份。
不过她也只是说一说,还是得耐心等我的身体将养好了才能成亲。紧赶慢赶,我们终于赶在春天的尾巴上举办了婚礼。她难得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地蒙着盖头,步伐也规规矩矩,没有一蹦一跳,很循规蹈矩地陪我完成了所有仪式,然后被带到新房里去等我。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人缘太好实在是一种负担,纵然大家已经因为我的身体很照顾我了,但敬了一圈酒下来,我还是醉得一塌糊涂。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么在那一晚,我大概连底裤都亏光了。
她看上去有些无语:“你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我仔细回忆片刻。
一开始,我抱着她撒娇卖泼,甚至不惜拿肚子上的伤疤来卖惨,说什么今天也要在上面。
后来她被我缠得没有办法,终于同意了。
结果我刚进去动了没几下,酒劲儿一上来,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我羞赧地低下头:“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她哼了一声:“没有下次了。”
喝酒害人,我决定要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