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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佟风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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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的那天晚上，屠渊也来了。
他站在屋顶上看了我一会儿，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走了。
当时我觉得他就是羡慕嫉妒恨，但现在想来，谈恋爱这件事情，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
我豁出一条命换来的婚礼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虽然昭昭对我一直都很好，但我看得出来，当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支撑这种好的爱意在渐渐减退，慢慢地只余下愧疚。
无论怎么努力，我总是和她玩不到一块儿去，她是春天里在旷野上撒欢儿疯跑的孩子，而我只能坐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她。
渐渐地，这种注视的目光似乎成了一种负累，她不得不放缓了脚步，推着我一道儿慢慢走。我很开心她能为我作出改变，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得寸进尺，再这样下去她就要不开心了。
于是，我一有空就陪着她四处游山玩水，但总有些地方我是去不了的。
她要去爬西南那座最高的雪山，我上不去，只能在雪山下等了足足十天。期间天气一直都很好，没有什么风雪，当地人说，这是山神保佑的季节，所以登山者一定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可我还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每天去山脚下，从日出等到月升。
第十一天傍晚，她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皮肤被高山上的阳光晒得有些脱皮，泛着红。
我动了动手指，立刻有随从给她送上滋润皮肤的药膏，但她没有去接，将东西丢给他，上来推着我往回走。
夕阳无限，悬在我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佟风郁。”
她忽然叫了我一声，嗓音悠远，像是雪山顶吹来的风。
“嗯？”
“其实你是不喜欢这样四处乱跑的吧？”她顿了顿，“我不是说你身体不好所以不喜欢，是说你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她说得没错，我的确不喜欢。
在我看来，适度地走一走、闹一闹也便够了，这世上这么多座山，在我眼里没什么不同，那些江河湖海亦只是一汪浩浩荡荡的水，何必一寸寸地游过去？
我抓住每一个机会向她表白心迹：“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很有趣。”
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颜色，她才是无限的风光。
她没有再接我的话，好像陷入了沉思。
离开雪山脚下无名小镇的前一夜，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让我恐惧了很久的话：
“佟风郁，我们分开吧。”
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有了征兆。
她坐在我的病榻前，目光却落在窗外飞过的雀鸟上。
我们在酒楼最高处安谧舒适的雅间里，她却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嘈杂混乱的市集。
有一次我醒得早，看见她坐在梳妆镜前，给自己梳了一个未出嫁少女的发式，又被侍女拆掉，换作复杂高贵的妇人髻。那支她最爱的红珊瑚白玉蝴蝶金簪放在我给她准备的首饰盒里，竟然显得有些寒碜。
清明祭祖时，族长叫了她半天“十五代孙佟风郁之妻佟杨氏”她都没反应，直到我提醒，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叫她。
那一整天她都很不开心，睡前忽然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叫杨昭昭，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但整个悬剑山庄，除了我叫她昭昭，别人都叫她大夫人，而外人则叫她佟夫人。
杨昭昭是谁？被杨家逐出家门的叛逆女儿，魔教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一出场自带腥风血雨特效的女魔头，是注定要被万人唾骂的存在。
佟夫人是谁？武林盟现任盟主，悬剑山庄庄主佟风郁的夫人，一个被丈夫骄纵坏了脾气，有些不讲道理的小女人。去路上问十个人，有十一个人会告诉你：佟夫人真是全武林盟最好命的女人，若是她能收敛一点，再对盟主温柔一点，那就更好了。
我隐隐约约地觉察到，理由就藏在这样点点滴滴的细节里，可我始终抓不到关键的那一点。
“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
“你对我很好。”她看起来也很困惑，“可是我觉得我们都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我不明白。
“你答应过我，永远不离开我的，你忘了吗？”
她摇摇头：“我没忘，在说那句话的一瞬间，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有谁能用一瞬间来决定永远的事呢？”
当然有。
我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要爱她一辈子的。
“你不要难过，有空的时候我会回去找你玩儿的。”
“不行，你要一直陪着我。”
那一晚，我心疾发作，差点死掉。
她再没敢和我提分开，而我也知道，大概是我缠她缠得太紧了，得适当地松一松。
我允许她不带着我，独自出远门，但却总在她走后派出手下最精良的高手，一路跟着她，日日向我回报她的动态。
风筝飞出去了，总要有一根线握在手里我才能稍稍安心。
高手是绝顶的高手，昭昭虽然天资卓绝，可到底还是年轻，自然是发现不了他们，但不知道为何，从某一天起，她开始频繁地失去踪迹，我不敢问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能遣派更多人跟着她，并且在私底下彻查此事。
是屠渊。
我也说不清她这到底算不算是不忠。
他们在悬崖边伸出的老树上喝酒，去抠门的老地主家“劫富济贫”，甚至还在夏夜里去农庄偷西瓜，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就像是两只结了伴撒欢闯祸的小狗。
我远远地见过一次，她笑得很开心。
我嫉妒得快要疯了。
屠渊这个幼稚又愚蠢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她大概只是过腻了平淡无奇的生活，想去找点乐子，只要我加倍对她好，她总能回心转意。
却没想到我的退让反而让她越加肆无忌惮。
由于心情郁卒，我断断续续地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也都很耐心地陪着我，再没有出去过，让我以为她总算是回心转意了。
然而就在某一天清晨，她忽然消失了，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摆在她床头的一个琉璃罐子，里头装着许多苇草编的小动物，都是她闲来无事时编的。
也不知道她费时费力地编那些小玩意儿有什么用，有这个工夫，为什么不多和我说几句话呢？她若是喜欢，我可以去请全天下最好的手艺人来给她编一屋子。
直到深夜她才回来，我问她去哪儿了，她竟然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屠渊过生辰，她和那群魔教中人一块儿吃酒席去了。
“你……”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话没说出来，眼泪倒是先出来了。
她很烦躁：“你又哭，有什么好哭的，我不过是去吃了顿饭而已。”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别哭了，伤身体。”
她蹲下来给我擦眼泪，我抽抽噎噎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喜欢上屠渊了？”
“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哪里，我都可以学，只要你不再去找他。”
她看着我，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叹了一口气。
“佟风郁，我是说真的，我们分开吧。”
这一次她很有经验，在我即将犯病前点住了我的穴位，还在我嘴里塞了几颗速效救心丸。
“之前我一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今天迦蓝姐姐说，如果我想吃梨，而你只有苹果，那么我们两个注定是没办法在一起的。”
“孩子那件事上你的确受委屈了，我会想办法用别的方式补偿你，可我真的不想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赔进去。”她笑了笑，露出甜甜的梨窝，却有一股苦意在我嘴里弥漫开来，“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我们俩这样勉勉强强地凑在一起，谁都不开心，对不对？”
“或许我真的不是个长情的好人，但喜欢这件事情没办法勉强。”
她去意已决。
但凡还有一点挽留的余地，我想我不会舍得对她用任何极端的手段。
又或许我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密室是在屠渊和我说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症”的那一年建好的，里头的家具装潢用的都是最奢侈的材料，四处铺着厚厚的软垫，床角装着可以调节长短的铁链。
她被喂了药，力气小得和小猫一样，可是自她被关进去那一日起，我身上的皮肉便没有一寸是好的，不是淤青就是血痕。
看来她真是气极了，从前她可舍不得这样对我。
我好声好气地和她商量：“昭昭，你想挠哪里、掐哪里都可以，不要留在我脸上好不好？明天我还要去议事。”
“我要杀了你。”
她张嘴对着我的耳垂狠咬下去，我清晰地感受到皮肉被撕一寸寸撕扯开，最后剩下一点粘连，一晃一晃地挂在那里。
然而就在这样的疼痛中，我达到了极点，颤抖着深埋在她的身体里，同时覆上她的唇。
一个鲜血淋漓的吻。
我没有撤出来，气喘吁吁地弓起腰，摸了摸她的小腹，纳闷道：“已经努力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有？”
她一直在咒骂我，可我都假装没有听见。因为进来前特意喝了药，我很快又有了力气，又伏到她身上。
“昭昭，你再忍一忍，再有一个孩子就好了，可惜我不能生，只能麻烦你。”
终于，她怀孕了。
四个月的时候，她终于放弃了所有反抗，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佟风郁，我想去晒晒太阳，对孩子好。”
她抚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虽然有些犹豫，但眼神柔软，就像是当初我“怀孕”那段时间给我肚子里的孩子讲胎教故事一样。
我是如此卑劣。
没有女人能够逃脱母爱的本能，这个孩子将成为我套在她身上最稳固的一把枷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