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闻人社》零零伍

2、拍档

　　公平地讲，在Lilian Wong的公司，并不是只有闻人婕一个员工。
　　只是，除了神出鬼没的老板本人，她这唯一的同事，只在她外出完成任务的时候才会出现。
　　此刻，这名唯一的同事，绕过闻人婕，凑到紧闭的大门前，从口袋中摸出样东西，对准旁边侧门的钥匙孔，开始不轨的举动。
　　闻人婕知道他要干吗，此时虽然已经天黑，但路上不时有人经过，两个成年人在一所中学门前如此鬼鬼祟祟，很难不被过路人怀疑，她除了挡在他身前，别无其他选择。
　　“还没好吗？”她咕哝着问，一位遛狗的大叔走过，不时斜眼瞥着这里，更让她尴尬的，是大叔牵着的那只博美狗，一直好奇地盯着她，怎么也不肯挪步。
　　“别催，撬锁可是项技术活。”她的拍档回答她。
　　博美狗仍然不动，闻人婕想起不久前的工作中也遇到过和狗有关的状况，她假装淡定地微微笑笑，悄悄褪下手上一枚尾戒，朝着狗的前方一扔。
　　果然，和所有狗一样，眼前这只死心眼的博美欢天喜地地向猎物追去，遛狗的大叔也不得不小跑跟上。
　　清脆的一声“咔”，代表着她那无所不能的拍档终于攻克了眼下的难关。
　　前方的博美发现目标后，又嗅又舔，很快就厌弃了那枚无色无味且坚硬无比的金属戒指。遛狗的大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停地回望，看见从那名衣着淡雅的美女身后走出一名同样衣着不凡的男子，可是与其外表大不符的是，那男子很不雅地拉了拉裤子上的拉链，还十分得意地冲他龇牙一乐。
　　大叔皱着眉使劲摇头，嘴里骂着“世风日下”，转身牵着他的宝贝狗，大步走远。
　　趁着校门前暂时无人，刚假扮完随地解手的猥琐男，好拍档立即敛起笑容，推开侧门，催促闻人婕快点进去。
　　闻人婕却说：“等等。”
　　“还等什么？”
　　“我的戒指……”

　　借着月光，万迩看到闻人婕将那枚几已失去光泽的戒指擦了又擦，重新套上她左手的小指，这才安心地随他迈入侧门。
　　“你的银戒该洗洗了。”
　　“你怎么知道它是银的？”
　　“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在20岁之前被男人赠送一枚银戒，她就会得到幸福。”
　　“又是从你的客户那儿听说的吧？”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我曾送过女孩银戒才知道的呢？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啊。”
　　从有人值班的传达室窗下俯身穿过时，闻人婕看着特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的那张脸，在清冷的月光抚慰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狭长深邃的双眼泛着灼灼的诚意，那光华比日月更炫目，如果不是她早就认识他，如果他不是她的工作拍档，只怕她此刻也要被这一双蛊惑人心的眼睛掳去了芳心。
　　“少啰嗦，赶紧的。”
　　闻人婕挥挥手，催着万迩转过头去，两人于是一口气跑到了传达室看不到的书报亭后面。
　　夜间的校园可以说是空无一人，躲过值班人员的眼睛后，两人总算可以不用再那么蹑手蹑脚、偷偷摸摸的了。万迩于是用正常的声音感叹了一句：“我早说过，这份工作做久了，必然会丧失爱的能力，女人如果不再相信任何甜言蜜语，也将是她孤独的开始。”
　　闻人婕耸耸肩：“男人如果太懂女人，也将逐渐失去亚当和夏娃的乐趣，前辈，你为工作牺牲了自己，值得尊敬啊。”
　　万迩白了她一眼：“你真没劲！”
　　闻人婕哼了一声：“你好无聊！”

　　第一次和万迩搭档做事也是闻人婕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在接手那项业务的一开始，Lilian Wong并没有告诉她届时会有人配合她的工作。一切有条不紊地按照她计划中的进行：接受客户委托，调查客户的负心汉前男友，然后假装偶遇，勾引，约会，接下来便是死缠烂打，把自己一步步地从男人眼中纯情可爱的艳遇对象丑化成一个没事就爱猜疑嫉妒外加无理取闹的磨人精。再接下来，在精心策划好的某一晚，她挽着客户前男友的手参加一场计划内的派对，表面上故作趾高气昂，心里却在暗暗等待客户的“偶然”出现——终于，对方现身了，而不仅令她吃惊，更令全场惊艳的是，客户的身边竟有一位比明星更像明星、比贵公子更像贵公子的青年才俊贴身陪伴，整场派对表现得无微不至，令周围所有女人为之眼红。
　　闻人婕本以为这样一来，此次业务可以提前完成，她甚至准备好了中途退场，早点回家睡美容觉。可想不到几星期前还对着自己哭哭啼啼、自卑到了极点的客户，这一刻犹如费雯丽附体，自信的气质提升了好几个台阶不说，演技也蹭蹭地往上窜，典型的现场发挥型选手。
　　在和闻人婕擦身而过的那一瞬，客户不偏不倚地摔倒在倒红酒的长桌边，被碰翻的酒水染红了她特地为今天准备的纯白色礼服，她倒下的姿势那样优雅，殷红的酒渍那样触目惊心，而她受了委屈的表情又那样楚楚动人，直叫人我见犹怜。就在众人纷纷被这一幕聚焦，客户的前男友主动上前关怀，而闻人婕也正暗自思量是否要借题发挥的时候，客户身边那位惊艳四座的男子终于发挥了他的导演才能，他对闻人婕怒目而视，直接而不失冷静地控诉了她“故意绊倒对方”的恶劣行径，转而却对闻人婕的客户嘘寒问暖，脉脉情意流淌在俊雅的眉目之间，看得一旁的前男友醋海翻滚，向着被自己抛弃的前女友大献殷勤，并当即与闻人婕划清界限。闻人婕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又是狡辩又是撒泼，立即成了整场派对的众矢之的，也将客户请她帮忙合演的这场戏推向了最高潮。
　　演完这场狗血的8点档三角闹剧，闻人婕身心俱疲。
　　这便是她的工作，说难很难，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周旋，说容易也容易，因为几乎每次的戏码都差不多，早已演出经验。可是这一次，没人和她提前打招呼，平白无故地多出这么一个深情男二号来和她抢戏，虽说是工作所迫，但被人当众冤枉的滋味是如此地不好受，她还是第一次尝到。
　　那晚的任务结束后，闻人婕独自来到江边，江对岸繁花似锦，灯火连天。在她周围，一对对情侣甜蜜蜜地走过，一堆堆好友不停地比V拍照，幸福的陌生人将她衬得形单影只。那一刻，她真心觉得自己连一只灯泡都不如——灯泡尚且可以照亮别人的幸福，而她是什么？白天假装成白领，一个人缩在仓库般的办公室里无人问津；夜里不是扮第三者就是演泼妇，让人唾弃和不齿。她靠这个挣钱，以此谋生，到头来，却不会有任何影评协会给她颁发“最佳女演员”的奖项以作鼓励，甚至连提名都没有。这世上，能与她的伟大相媲美的，恐怕只有卧底警察了！她自嘲地想。
　　曾经，她也像周围的年轻人一样，有朋友，有喜欢的人，对未来抱有憧憬，幸福得让人艳羡，而这一切，已如过眼云烟，在这座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日新而月异庞大而有序的城市里，她是这样微不足道，微小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万迩还在企图撬开通往主楼一楼教室的门，闻人婕已推开了二楼的窗，招呼着他说：“别忙活了，快上来吧。”
　　“诶？”万迩感到很挫败。
　　一楼走廊的窗户经常忘了关，以前他们几个常在晚上偷偷溜回学校，每次都是爬一楼的窗进来。7年了，还是老样子，对比这个时刻都在变化着的世界，只有这里，依然保持着粗糙不变的宁静。
　　“那你们以前怎么从校门外进来？”进入主楼后，万迩问闻人婕。
　　“翻墙呗。”
　　“你？翻墙？”
　　万迩上下打量着闻人婕，无法想象今日今时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和中跟皮鞋的她如何凭着纤弱的手臂翻过高过她的墙头。此刻，她将乌黑的长发挽成脑后一个松松的髻，额边的几缕碎发飘在脸颊两侧，勾出她精致的轮廓和剔透的五官，在恍惚的夜色中，干净美好，不染纤尘。
　　“你知道我以前在田径队练得什么项目吗？”闻人婕勾了勾嘴角，干净的面容荡出一波秋水涟漪。
　　“扔实心球的吧。”万迩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调侃着说，“要不就是掷标枪的。”
　　闻人婕横了他一眼：“算了，和你说这些干吗，浪费时间。”
　　“我也没打算听啊。”
　　两人再次互白一眼，分头行动。

　　那晚，在江边，闻人婕流干了心底的泪，脸上的妆容却依然明艳、完好如初。
　　她深吸一口气，清除掉眼里的失落与迷茫，转身打算离开这里，就在这时，她看到之前刚抢完她风头的男二号就站在她的身后，还穿着参加派对时穿的那件深色条纹西装，高大英挺的身形和俊朗和笑脸，即使在人潮如织和被灯火笼罩的江边，也醒目异常。
　　“你好，闻人婕。”他说，“我叫万迩，是你的同事，工作拍档。”
　　闻人婕的秀眉微蹙，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
　　“是Lilian派我来的，她要我事先不要通知你。”他补充说。
　　“为什么？”
　　“她说那样会激发你的潜能，表演得更真实，委托人会更满意。”
　　闻人婕“哦”了一声，然后是沉默，她没有迈动本来打算离开的步伐，而是呆立在那里，也没有去看她的新同事。
　　“你刚才表现得很好，完美地诠释了一名深陷对男友EX女友的妒忌和仇视的女人应有的表现，我们的委托人很满意，Lilian承诺会给你加薪。”
　　见闻人婕还是没有反应，他走上前，靠得很近，以一个暧昧的姿势侧立在她身畔，温柔地说：“一看到你，就知道Lilian为什么会任用你了，你啊，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啪地，闻人婕将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肩上。
　　万迩散淡的笑意不觉凝固，他看着她皱紧眉头、挑动眉梢，作出凶神恶煞、咬牙切齿状，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狠狠地对自己说：“告—诉—Lilian—Wong，你—俩—给—我—去—死！老—娘—不—干—了！”
　　说完，她使劲地瞪着他，恨不得把一张清秀小脸扭曲成牛鬼蛇神。就这样不知无声对峙了多久，大概是瞪得眼都酸了，闻人婕冷哼了一声，甩手离去。
　　万迩显然被她瞪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丝毫没觉得可怕，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愤怒的拍档气冲冲地大步走远，走到被围栏拦住的路边，她竟想也没想，右腿一提、左腿一缩，在不靠臂力支撑的前提下，横空跨过了围栏，然后横穿了马路。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的愤怒真是可见一斑啊！

　　回想和闻人婕初识的始末，万迩不自觉地笑了——想来她在田径队里练的是百米跨栏吧。他甚感好笑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