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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高四 ...

  •   虽然从乘11路巴士到进入校园的这一路上,景致和从前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各个教室里的布置却已是大换样——
      桌椅换了新的,笨重的大电视换成了液晶屏,后门处加了一排衣物鞋柜,虽然晚上不开灯看不清重新粉刷后的墙壁颜色,但透过教室的窗户,闻人婕也知道铭刻着他们高中时代记忆的所有用具,已被全部淘汰了。
      主楼里的每间教室都锁着门,万迩已经成功撬锁钻进去了一间,他从那间教室探出头来,看到闻人婕孑然一人地站在走廊,孤单的身影像一株只在夜间生长的藤类植物,似探非探,凄凄绕绕。
      她是来怀旧的,可他不是,这里和他毫无瓜葛,他是为了工作而来。
      “委托人说的那个人,应该在哪间教室?你和他是一个学校的,还应该是一个年级的吧……”万迩把撬开的锁重新锁好,打破分头行动后的沉默,走向闻人婕说。
      闻人婕有些不自在地将投向高三(2)班的眼光收回,万迩看了出来,直接走向同样上了锁的教室大门。
      “别……”闻人婕制止住他,“里面不会有什么的,桌椅都换过了,进去了也没用。”
      “可是委托人说学校里有她要找的东西。”
      “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闻人婕向身后示意,万迩只好跟着她朝主楼的另一头走去。
      “闻人,”只有在正经谈事的时候,万迩才会只称呼她的姓,他放慢了语速,也放低了声音,“你认识……那个被委托的、叫郜允的男人吧?”
      似乎过了很久,他的前方才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嗯”。
      “你们是?”
      “同班同学。”
      “就这样?”
      “就这样。”

      高中第四个学年的第一场篮球比赛过后,由于五招输给了曾是女子篮球校队队员的蔡彩彩,闻人婕和郜允,只好陪着五招一起从靠窗的最后两排撤走,搬到了最靠走廊的那一排。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蔡彩彩一个人在窗边坐得仍然很不高兴。
      有一天的历史课,他们三个正窝在后面打牌,蔡彩彩忽然举手起立,然后当着历史老师和人数有限的同学们的面,大声地说:“有人在上课时间打牌,老师你不管吗?”
      历史老师很无奈,他又不傻,当然看得出那三个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玩牌,可他懒得管,他不愿管这个闲事,这个班级的所有闲事,都没有老师愿意去管。
      可被别的学生当众警示,做老师的不说两句实在下不来台,他只好停下板书,对那三人说:“上课时间不要干别的,个别同学注意一点。”
      说完,他继续没写完的板书。
      蔡彩彩却不罢休:“老师你该收掉他们的牌。”
      这一下,让这位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历史老师为难起来。
      看着前方没有任何举措,蔡彩彩又说:“既然开了复读班,就该对学生负责任,否则我们的学费不是白交了吗?这样的班风还让人怎么学习?仗着是本校生,就可以在复读班为所欲为吗?你们不想好好念书,我还想呢。”
      这番话说完,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和蔡彩彩一样从别的学校落榜转来的复读生,也跟着附和起来,看来那些本校生在复读班里的表现,早已引起了公愤,等的就是像蔡彩彩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将这层纸捅破。
      放在从前,五招一定是第一个跳起来反驳的人,可他已经在篮球上输给了人家,实在没脸再和人家叫板。
      闻人婕霍地站起来,她觉得自己理应一腔愤慨、奋然反击,可在蔡彩彩刀子般的眼神注视下,她竟觉得有些理亏,说起来,这牌也不是非玩不可,这为虎作伥也并非本校生的本性,是她连累了大家啊,五招也好、郜允也好,不都是在陪着她玩吗。
      “是我拖着别人玩牌,要罚罚我一个,不要说什么‘仗着本校生’这种话,这件事和别人无关。”
      “哼。”蔡彩彩不服地说,“你一个人也是本校生,你已经损害了本校生的名誉。”
      “我说……”五招一拍桌子,刚准备豁出去为本校的名誉辩解,却被郜允抢了先。
      “我们几个是本校生,这一点改变不了。我们也确实在上课时间打牌了,影响很恶劣。大家都是落榜生,都很郁闷,可诸位有没有想过造成郁闷的原因是什么?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打牌了让你成绩下滑所以郁闷?还是有人把前排的位子让给了你们,让你们更清楚地看见板书、听见老师讲课,所以郁闷?我们的确在上课的时候做了不该干的事,但没干扰到任何人学习。如果因为我们玩而让大家不爽,那不妨也来和我们一起玩,我不介意,或者,我们一起考试,看看谁的考试成绩更高。如果连我们这些玩牌的人也考不过,那我劝你们,早点放弃大学梦吧,或者去念一所和你们匹配的三四流大学。社会是残酷的,我们都经历过失败,作为已经成年了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郜允眼望前方、侃侃而谈,从始至终没有看蔡彩彩一眼,他说的似乎都是歪理,却没人能够反驳,就连气势凶猛的蔡彩彩,也好像突然失语了一般,只是怒视着那边,没再放声。
      按着常理,本该坚决支持蔡彩彩意见的历史老师却像拣了救命稻草,他急忙应和着说:“好了,好了,都坐下,别闹了!秋季高考就快到了,参加的同学加紧复习准备。成绩说明一切,啊,本校生也好,外校生也好,历届生也好,应届生也好,考试面前,人人平等。你看我们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的名臣宰相,为了考取功名,不知花了多少岁月在里面,一朝考取,名震天下。即使不中甲,也一样有别的机会建功立业……所以说,学好历史很重要……”
      蔡彩彩像是憋了一股气,她已经得到了窗边的座位,还想怎么样呢?
      闻人婕也像憋了一股气,自己都打算好带头认错了,对方还那样咄咄逼人。
      坐下后,五招捅了捅她,小声说:“别跟那人一般见识,啊。”
      闻人婕侧过头去想回他,却看见郜允趴在桌上冲着她笑,和刚才振振有词、满身锋芒的模样截然相反,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像能融化寒冰的北极阳光,灿烂,却不叫人炫目,仿佛一直看着他笑就好,就可以忘记所有烦恼。
      心中的闷气顿时消散无影,闻人婕转回头,却不知道自己的脸已在不知不觉中升起笑意。
      直到发现前方有人看她,她才板起脸,但已控制不住两团红晕浮上脸颊。
      看她的人急急收回目光。望着那人的背影,闻人婕才想到她根本不认识他——进入复读班一个月了,除了身边的五招、郜匀,和零星几个本校生,她谁也不认识。她还像高三时候一样,只要可以不学习,玩什么都好。她以为生活将永远这样下去,没有升学的烦忧,更不会有走出校园、踏入职场的困扰,什么都没有,只要她的身边还有朋友,有熟悉的校园和同学,最重要的是,有郜允,有他在,还有什么是值得烦恼的呢?
      没有。
      未来也必是一片光明。

      “这就是你们复读时候的教室?”
      万迩眼前的教室位于主楼的西侧,没有门锁,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讲台和课桌都是很旧的了,随手一摸,就能摸到上面凸凸凹凹的字迹和刻痕。电视机架上是空的,几根电线从墙壁里耷拉出来,一旁的黑板上面既有文科的板书也有理科的板书,还有不少粉笔漫画和“XX去死”一类的标语,即使大晚上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闻人婕自动走到靠墙的倒数第二排,但她想了想,又朝前走了几步,在正数第三排的位子上坐下。然后她抚摸着同样坑洼不平的桌面,笑了。
      “这是我当年的桌子啊……”她自言自语着说。
      “那个郜允,坐在哪?”
      万迩的问题令闻人婕的笑容凝住,但她还是很镇定地转过身,指着后面说:“我这一排,最后那个位子。”
      循着她所指,万迩在那个位子上一屁股坐下,笑着说:“看来你俩是不太熟,离得挺远。”
      闻人婕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因为你好学、他厌学,所以你坐前、他坐后?”万迩补充道,转而却哈哈大笑,“可是他后来念的大学比你的好太多了,而且比你早一年入学。”
      两道冷冷的光自黑暗中射向万迩,闻人婕坐在她的第三排,假装继续自言自语地说:“前辈上的大学是哪一所呢?真是一个谜呀。”
      “切,没劲。”万迩避开她歹毒的目光。
      “切,无聊。”闻人婕不去看他。
      手电的光影影绰绰地在身旁晃动,让试图从追忆中放空自我的闻人婕一惊,她一转头,果然看到万迩用手电照着他所在的课桌,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你疯了?会被值班的人发现的!”她低呼。
      “被不被发现就这么一会,我又没有夜视眼,不开灯怎么找。”
      闻人婕不得不站起来,为他站岗放哨。
      校卫巡视的路线向来是沿着主楼的教室一间间走来,所以,如果被发现了,一定会先听到从东边传来的脚步声。教室的后门偏东,闻人婕于是站在离万迩很近的地方,把着后门。
      “游戏攻略、游戏攻略,还是游戏攻略。”万迩把桌子里的东西统统掏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看过来,“他不如去考山口山系的特招生吧。”
      “别管那些没用的,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正因为不知道要找什么,才不能放过一切蛛丝马迹。”
      闻人婕扶额无语。
      “哇!想不到这小子还有混音的爱好。”万迩用手电照着一张没有任何多余包装的混音碟,专心致志地看着,“他一定想不到此时有一名专业DJ正在肯定他的潜能。”
      “这个班不是只有复读生。”闻人婕插话道,“有些社会进修班的人也会来这里上课,你看到的未必是一个人的物件。”
      “我又没说是一个人的物件。”万迩抬眼看她,由下而上斜视的眼神为他增添了邪气与一丝警备,在闻人婕看来,他就像一只披着人皮的刺猬,好看,但不能近身,他从不给人看他的刺,却随时能把人刺得疼痒难耐。
      闻人婕贴着门侧耳倾听,嘴里催道:“赶紧,赶紧,别废话。”
      “是你先来和我废话的。”
      “好吧,好吧,我废话。”
      此时她没心思去管他在翻的是谁的书桌、曾经有谁坐在这里,又有谁总在有意无意间向这里抛来过关切或埋怨的眼神……虽然这不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但就让过去的一切在夜色中泯然褪色吧,她不想再回想,因为回忆是这样让人方寸大乱的坏东西……
      万迩还在瞎翻着,他甚至从里面揪出两条臭袜子,一生气,直接将袜子扔进了隔壁课桌里。
      看到这样不负责任的举动,闻人婕除了摇头,没有别的语言。
      “妈的,什么也没有。”
      这还是闻人婕第一次听到他骂粗话,平日他总是一副斯文公子样,除了暧昧的举止让人误会外实在挑不出一点刺来,她看看他,他无谓地耸耸肩说:“这样的委托比演‘横刀夺爱’什么的戏难多了,特工真不好当。”
      “所以我才不接这个业务。”闻人婕叹道。
      “你真是因为难度太大所以不接?”
      “也不全是。”
      “哦,因为涉及老同学吧,毕竟不太好看。”
      “有点吧……”
      万迩坐在地上,一无所获,却还是没有走的意思。而闻人婕也微微晃了神,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在为什么晃神。
      “什么人在那里?!”
      毫无预兆地,一声喊叫在教室外响起。糟糕,校卫竟然破天荒地从西边巡视过来了,还是说——毕竟已过去了7年,校卫都换了好几拨,巡视的习惯又怎会一样!
      可是往哪跑呢?往东,只有一条路,一条很长很长地通往主楼的过道,而往西,就会被逮个正着,那么……闻人婕的眼睛看向窗边,盯着那扇没有关紧的窗。
      万迩最终还是很负责地将翻出来的东西统统塞了回去,与刚才乱扔袜子的行为大相径庭。当他看到闻人婕已爬上窗子,并招手要他也过去的时候,一着急,头磕到了课桌,他刚想忍住痛往窗边跑,却被课桌后部的印记引去了注意。
      “喂!你在想什么呀?快!”闻人婕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候,校卫正跑到了后门。
      夜巡灯直接打到了正欲跳窗的闻人婕脸上,害得她只好别过脸去,眼前却已一片花白。
      万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手电的光打到校卫的脸上,晃得对方睁不开眼。然后咧嘴一笑,风一般地跳上桌子,几步窜到闻人婕身边,抓住她的手腕,贴近她的耳朵,用最轻柔的声音对她说:“我们跳了。”
      闻人婕点头。
      她曾就读的高四辅导班位于四楼,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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