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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江大书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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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江大学校门口的柳树将绿未绿,冒出浅浅的芽。风吹过柳树微微摇曳,调皮的阳光在嫩芽上跳动着,春意酥怀,即可入画。
陈扬走进校门,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最后消失在转角。
颜笙出神地望着陈扬的背影,直至消失,他微微叹了口气。
似乎他总是在看他人离去的背影,父母的,姥姥姥爷的,现在是陈扬的。他们各自奔向不会回头的远方,只把自己留在原地。
想到这里,颜笙自嘲地笑笑,目光中带了点鄙夷,鄙夷自己的软弱,没事瞎矫情啥?
颜笙耸耸肩,从包里拿出在便利店买的地图。北江大学附属的江大书店是北江最大的、资料最全的书店之一。半个月前老钱把他的生竞题没收了,他一直没拿回来,今天正好趁着陈扬考试的这段时间把书买回来。
和一般得过且过的,考试万岁的高中生不一样,颜笙很早就有了自己的规划。他准备高二上学期参加生物竞赛,如果能拿到名次,再加上优秀的平时成绩,保送医学院基本没问题。
他可以尽快脱离高中的生活,不用和别人一样经历魔鬼高三,但这也意味着他高一高二要付出别人几倍的努力。
老钱对颜笙的评价诸如“桀骜不驯”、“不可一世”之类的大抵不错,但唯独那一句“别人靠十分努力才能获得的好成绩,他不费吹灰之力”不准确。
颜笙非常努力,他初中开始就没在1点前睡过觉,他取得的所有好成绩,并不是靠所谓的“天赋”,而是天道酬勤。
小城的风光很是古旧,北江大学这边更是完整地保留着老城的样貌,石桥杨柳,白墙杏花。
颜笙照着地图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巷陌里,十分钟后,在一座红色窄楼前停住,窄楼保持着民国的风貌,翠色的玻璃窗,窗上安着雕花栅栏,顶上铺着一层旧式的碧色琉璃瓦。
砖楼旁立着一个牌子:江大书店。
现在时间不过八点半,书店里没什么人,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叔正捧着老式的搪瓷杯喝茶。听见木门发出吱忸的响声,大叔头也不抬地扬扬下巴,示意客人自便。
书店分为两层,颜笙在二楼找到了自己的竞赛题,却没有急得走,他从另一旁的书架上拿下一本《现代分子生物学》,生物竞赛题没有数理化那么烧脑,却有大量需要记忆的东西,从植物学、动物学、到前沿基因工程、分子生物学等。
「HMG蛋白,是一种能用低盐溶液抽提,能溶于2%三□□、相对分子质量在3.0x10^(-4)以下的非组蛋白。因其相对分子质量较小,在凝胶电泳迁移速度快得名....」
又是吱忸一声,书店的木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颜笙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女人的方向,她穿着简单的麻布裙子,秀丽的长发散披下来,手中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女人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看年纪约莫和大叔差不多,岁月赠予了她一身成熟的风韵与别样的清丽典雅。
“还看报纸呢!”女人笑着对大叔说。
“诶?”大叔抬起头,看到女人惊讶了一瞬,笑着打趣道:“于大教授,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很忙?”
“前两天去了趟中东。”女人笑着说,她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到了大叔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我从以色列带回来的桃子,那边温度高,水果特别甜,拿过来给你尝尝,可别嫌弃。”
说到这里,女人冲大叔眨眨眼,竟然有几分不符合她年龄的娇俏。
“谢谢!”大叔没有推辞,显然二人是很熟的朋友:“跟着记者团去的?”
“嗯!”女人点点头:“去了挺多地方的,以色列、约旦、巴勒斯坦还去了趟伊拉克。”
“伊拉克?”大叔很是惊讶:“那不是还在打仗吗?”说到这里,大叔皱着眉头看向女人,目光颇为不赞同:“你一个女人去那里多危险,万一出事怎么办?”
2008年,第二次海湾战争还没有结束。
“又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向导带队呢!”女人歪头笑着道:“再说了只许你去战区,还不许我当一回战地记者?就这么看不起女人?”
“哎——”大叔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女人笑着道:“虽然有点怕,但是人嘛,总是要死的。”女人的口气有几分漫不经心。
“于兰!”大叔没有再唤她大教授,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于兰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说:“常骁,别人不懂,你还不懂吗?”
“你!”常骁瞪着女人,想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出来。
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么再说别的除了引起争吵外毫无意义。
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常骁叼在嘴上却不抽,他问于兰道:“伊拉克那边怎么样?”
“哎——”于兰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能怎么样?战争不都是一个样?”
土地上都堆积着尸体,恶臭使空气变得黏着。枪炮溅起的沙土打在每一具尸体的脸上,掩埋了他们最后那一点作为人的特征。从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个人的故事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关于枪炮、鲜血,疫病、饥饿、强////////奸的集体记忆。
在昏黄的天空下,成千上万的人按照战争的步伐痛苦地移动着,无休无止的尖叫与哭泣汇聚成死一样的黑暗与沉默,黑暗吞噬了希望,沉默窒息了人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安静了一会儿,于兰说。
颜笙听于兰的话入了神,素白的手指还停留在刚刚的页面上。他恍惚看到了什么,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人无法共情自己看不到的痛苦,毕竟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战争与死亡太远,和平与安宁太近,那些危险的绝望还远在天涯海角。
他那点不如意的事,还如天一般大。
“不说这些了。”于兰笑着摇摇头,对常骁说:“你的手稿写完了吗?明天和我一起去看老师?”
“写是写完了。”哪怕已经人到中年,提到自己的老师,常骁还是显示出几分局促和不明显的害羞:“真的要给老师看吗?”
“当然!”于兰一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的表情:“不是说好要老师写序吗?”
“这倒也是...”常骁有些别扭地说。
二人开始聊家常,颜笙的注意力回到了手中的书上,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连于兰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直到陈扬的电话打过来,颜笙才从书中抬头:“笙儿,你在那儿啊?我都考完了。”
颜笙一愣,抬头看了书店的表,发现已经十二点半了:“我在书店,没看时间。”
“真是怕了你们这群学霸了,还让不让我们学渣活了?”陈扬抱怨了一句,说道:“你在哪个书店啊?远不远,我快饿死了。”
“不远,你在校门口等我就行。”颜笙把手中的《现代分子生物学》放回书架,这本书对他而言内容有点多,后面的基因芯片,基因敲除之类的他还暂时用不上。
挂了电话,颜笙拿着竞赛题去结账,大叔结账时发现是竞赛题,有点不可思议地问:“你就看这个,看了一上午?”
“啊?”没想到老板会和自己搭话,颜笙愣了下说:“没有,我看的是另一本。”
“哦!”大叔笑开了:“我就说嘛,哪有人看题看一上午的。”
颜笙:“......”
其实他看题可以看一天。
大叔起身去给颜笙拿装书的袋子,颜笙这才发现,他的右腿似乎有一点跛。
“笙儿,你想吃什么?汉堡还是其他?”肯德基里陈扬问颜笙道。
将近4个小时的高强度考试,让陈扬饿的前胸贴后背,二人没找餐厅,看见肯德基便一头扎了进去。
想着陈扬毕竟考了一上午,颜笙有心让他歇歇便说:“我去买吧!你吃什么?”
“不行,我去!”陈扬坚持:“我要第一眼看到我的汉堡出炉的样子。”
颜笙:“......”
这什么毛病?
“快说,你要吃啥?”陈扬催促道。
“和你一样就行。”颜笙不爱吃这种快餐,准确来说,如果不是因为陈扬,他绝对不会踏足这里,吃这些没有营养的垃圾食品。
“得嘞,您请好吧!”陈扬打了个响指,指挥颜笙道:“笙儿,你去找个座儿!”
现在正值饭点,肯德基里几乎坐满了人,颜笙环视四周,终于在角落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洁癖病发作,陈扬来的时候颜笙还在拿着湿巾擦桌子。
“哎——”陈扬叹了口气问道:“你这洁癖还能不能好了?”
“不能!”颜笙又把陈扬的凳子擦了一便,才把手中的湿巾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陈扬:“......”
好不容易等颜笙折腾完,陈扬在他对面坐下,刚准备伸手拿汉堡,就被颜笙的眼神吓住。
“咋了?”陈扬有些懵。
颜笙把手中的消毒湿巾递给他。
陈扬:“......”
在颜笙的监督下擦过手,陈扬忙不迭地开始狼吞虎咽。
颜笙拿过可乐喝了一口,有些哭笑不得:“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怎么饿成这样?”
和临时抱佛脚准备托福的陈扬不同,颜笙初二暑假就把托福考了,倒不是为了出国,纯粹是想试试自己的水平。
“你不知道这次的题多变态?”咽下一口鸡腿堡陈扬道:“你知道听力的第一个Lecture上来讲什么吗?讲电池的各种有机溶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理科差,它换成中文我都听不懂。还有口语,居然让我说沙漠大蜥蜴躲避天敌的方法,口语听力还特么的念那么快,我啥也没记下来。”
“行了,考完了就别想了。”颜笙慢条斯理地吃着汉堡:“毕竟考得好考不好你都要走了,最多就是去那边再念一段语言学校。”
“唔....”说到这里,陈扬咀嚼的动作慢了几分,他抬起头看向颜笙,犹豫了一下道:“笙儿,你爸不是也在美国吗?你想过去吗?毕竟你早就把托福考了,再不用就过期了吧?”
颜笙拿薯条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没想要去....他不欢迎我,我也不喜欢那里。”
小学六年级毕业的时候,颜笙曾满怀欣喜地去过一趟美国,结果大失所望。颜温没有时间陪他,只是给他留了一些钱让他自己吃饭,就几天几夜地扎在项目里不回家。颜笙一个人在美国人生地不熟,年纪小,英语说不好,买东西也费劲儿。
这也是颜笙回国后苦学英文的原因,他再也不想经历那两眼一抹黑的感觉了。
后来颜笙实在好奇想出去看看,结果在芝加哥的大街上迷了路,他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许久,直到听到了枪声他才发现自己闯入了不该进的地方——美国的贫民窟。
那天颜笙目睹了一场真正的□□的械斗,人生第一颗子弹与他擦肩而过,差点丢了命。
颜笙也是那天之后才知道,美国贫民窟犯罪率之高。
“我....嗐!”陈扬顿时觉得口中的汉堡没了滋味,他将汉堡放下,对颜笙道:“我就是担心你,我走了,你一个人留在北江。哦,对了,你不是从小和你表哥不对付吗?你俩没吵架吧?”
从前逢年过节的时候顾望星回去寂安看姥姥姥爷,和陈扬不熟但也勉强算认识。
“你是说顾望星?”颜笙挑眉。
“不然你还有几个不对付的表哥?”陈扬顿了顿,补了一句:“笙儿,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你为什么和顾望星不对付啊?我记得他好像人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