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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萧慕蔺将苍鸾剑包裹严实,背在背上,不顾忧奴喜奴劝阻,急匆匆往门口走。

      忧奴追在一侧道:“萧神医,你要走可以,总得等主人伤好了再走吧。”

      喜奴跟在后面道:“是啊,别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其实暗藏凶险,若主人有伤在身,头疾发作就会很频繁,你不能明知主人痛苦而不顾吧。”

      萧慕蔺道:“我备了药,只要他按时吃,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我得回谷中去,不能再待在外面。”

      宋幼棉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见萧慕蔺神色慌张,步履匆忙,便问道:“萧兄怎么了?”

      萧慕蔺低着头,不看他,只道:“我要回谷去了。”

      宋幼棉道:“为何?”

      萧慕蔺道:“我本来就不适合待在外面。”

      “外面?”宋幼棉故作不解地问:“什么外面?”

      萧慕蔺道:“江湖。”

      宋幼棉道:“我明白了,萧兄是觉得江湖太过龌龊血腥残酷冷漠,以萧兄心慈仁善秉性,自然是不屑与这样的江湖为伍的。”

      “不是!”萧慕蔺抬头望向宋幼棉,润目通红:“我杀了人,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就被我杀了,我方才甚至连死人都不放过,我心肠狠毒,并不心慈仁善。”

      忧奴被他这番论调惊得张大嘴巴,“你没事吧萧神医!你太傻了!”

      喜奴道:“你杀他们是出于自保,若是他们不打你剑的主意,又怎么会丧命?你怎么会想到自己身上去?”

      宋幼棉道:“所以你要回谷去?再也不出来了?”

      萧慕蔺声低如蚊道:“我会记住宋兄。”

      宋幼棉一笑道:“既然萧兄要走,那好,我为萧兄践行。”转头吩咐忧奴喜奴道:“备一匹好马,再到客自来备一桌好酒好菜。”

      萧慕蔺想说不用,可他又想,此次一别,以后再不相见,多喝一顿酒,便多增一点回忆,那也很好。

      金城的房屋住所乃至城楼,比之北州俨然要低上一些,萧慕蔺坐在雅阁里,虽然没有北州时临窗便可观寰宇的高,也无侧耳便闻市井喧嚣的闹,可物是人相同,又是一场离别,一股熟悉且伤感的感觉就在心头弥漫开来。

      他就是这样个人,敏感且扭捏,他跟着师父那么多年,连师父一丝一毫的气概也没学到,不,学到了形,却始终学不到神,人家一望之下,便看得出他是个徒有其表的人。

      还是个底子里藏着阴险狠毒的人。

      酒菜上来后,宋幼棉没说话,只把酒杯斟满,轻轻地放到他的面前。

      这酒香很熟悉,他从自沉中醒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宋幼棉道:“君子隐?”

      宋幼棉含笑点头,他问道:“这里怎么会有?”

      宋幼棉笑开了些:“你猜?”

      萧慕蔺一闻见这酒味,不自觉就发馋,忍住送酒入口的冲动,不确定道:“你从北州带来的?”

      见宋幼棉摇头,他又猜:“难道金城也有君子隐?”

      宋幼棉笑道:“君子隐又不是什么孤品,金城为何不能有?”

      萧慕蔺道:“我以为只有北州有。”

      宋幼棉道:“但凡我名下产业,都有窖藏,只因我从来不喝外面的酒,寡淡无味,又臭又苦,像是毒药。”

      萧慕蔺感到惊讶,同时又觉得他言辞夸张好笑,不由问道:“你很富有么?”

      宋幼棉眉头一挑:“谈不上,不缺就是了。”

      萧慕蔺憋了半天,才道:“真好。”

      宋幼棉举杯相敬,“若是萧兄愿意,我可把武陵的酒楼送给萧兄。”

      萧慕蔺险些被呛,好在他已不是第一次喝君子隐,不至于失礼,只拿水润的眼睛惊讶地看向宋幼棉,这个人怎么轻易便以一座酒楼相赠?难道他名下酒楼已遍布大炤?

      宋幼棉笑道:“萧兄,你真是纯真得可爱,我只不过说要送你一座酒楼,便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倒是我的不是了。”

      萧慕蔺道:“你有很多酒楼么?”

      宋幼棉想了想,点点头,“不少,不过吓着萧兄的不是我有很多酒楼,而是糊涂谷的位置,是吗?”

      萧慕蔺确实因此而大惊,糊涂谷的位置及其隐蔽,不说外乡人,就是本地人,想要找到糊涂谷,没有周围村邻指引,也是找不到的,不过也许是他想多了,宋幼棉即使知道糊涂谷在武陵境内,也不可能知道具体位置。

      萧慕蔺不惯撒谎,被宋幼棉一语道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一张脸掩不住地红了。

      宋幼棉道:“萧兄放心,即使我知道糊涂谷在哪里,我也不会加以为难。”

      萧慕蔺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幼棉自顾自饮了一杯,又笑:“其实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若我要查,这大炤内外什么地方查不到?就是隐秘如浮生渡,我也知道在哪里。”

      萧慕蔺更加惊讶:“你知道浮生渡在哪里?我听说从未有人知道浮生渡的位置,那此次,你便可帮着风掌门率领江湖群侠攻灭浮生渡了。”

      宋幼棉但笑不语,萧慕蔺一想起浮生渡,自然便想到无花坊发生的一切,就在这一天,他一贯救人的手一出手便夺去两人性命,他练剑都是独自一个人,从未与人交手过,若是他知道那剑法那么厉害,他当时便不会出手了。

      宋幼棉忽道:“我第一次杀人,在我十二岁那年。”见萧慕蔺看过来,他接着道:“一口气便杀了五个。”

      萧慕蔺放在膝上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他低声道:“那一定是他们先要害你。”

      宋幼棉道:“不错,可是后来我又杀了很多人,那些人并没有要害我,或者说,还来不及有那个念头便死在我手里。”

      萧慕蔺道:“那,那你为何……”

      “因为迟早有一天,他们是要害我的。”宋幼棉邪邪一笑:“这叫未雨绸缪。”

      萧慕蔺道:“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因为你不需要斗争,萧兄,某些时候,我是羡慕你的,可多数时候,我不屑成为你这样的人,我这么说,并不是说你这样的人不好,于你于需要你的人来说,你这样的人很好,一辈子乖乖的做一个大夫,救人性命,功德千古,人人感念,说不定百年后,还有人为你刻碑立传。”

      宋幼棉说着灿烂一笑,一转疏淡语气,昂声道:“而我要的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世间花!”百年后,世人是唾弃是仰慕,与我黄土白骨又有何干!”

      萧慕蔺看着他狂态毕现,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与宋幼棉中间隔着的是整个天下,他不会理解这种雄心壮志的。

      宋幼棉忽起身举杯道:“萧兄,饮此一杯,你且去做闲云野鹤,若有朝一日,我得以解枷锁,纵归山岳,有缘再见。”

      萧慕蔺也起身,举杯对饮,又听宋幼棉道:“今日之事,萧兄是为了救我不得已而为之,不必自责,你放心,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与萧兄无关。”

      萧慕蔺见他抬手指了指脑袋,笑得洒脱,似乎他已背了许多这样的账,已不在乎一件两件的。

      宋幼棉说完,便招来喜奴,他也不问准备如何,喜奴办事,他一向很放心,只对萧慕蔺道:“萧兄,我就不送你了,只盼后会有期。”

      萧慕蔺深深地看着宋幼棉,他恐惧血腥斗狠的江湖,唯一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便是那一方幽谷,在谷中,他什么大事都不用想,唯一需要花心思的便是如何不让师父生气,其实这几年,师父已很少生气,因为师父几乎已不关注他了,他有完全的自由,也完全保持一颗纯净的心,可他毕竟是个人,有七情六欲,他对眼前的人抱有特殊的情感,他感到难过,伤心。

      他以前听师父说江湖,曾想象那些滋味,他从药材中品出的各种味道,以为江湖的滋味不过如此,此次过后,他便知道江湖有很多种滋味,与药材的味道全然不同,喜欢不是纯粹的甜,离别不是纯粹的苦,眼泪不是纯粹的咸,痛苦也不是纯粹的痛,其中还有好多好多其他的滋味。

      糊涂谷很美,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纯粹的欣赏那种美,因为糊涂谷的美依然纯粹而他则纯粹不再了。

      喜奴已牵了马儿在门口等着,见了萧慕蔺,心中颇为不舍,喜奴性格本就纯善,与忧奴对萧慕蔺的态度不一样,他不认为萧慕蔺软弱没用,反而觉得很高兴世上有这样的人存在。

      在众多自以为是凶悍的聪明人中,若没有这样善良的傻子,这个世道还不知会怎样。

      他虽不舍,可是主人不挽留,他不敢挽留,也知道挽留没用,只好把马儿交到萧慕蔺手中,嘱咐道:“萧神医,此去路途遥远,你一路小心,一侧的囊里有一壶君子隐,你路上喝,你拿着这枚铜钱,经过酒楼凡是招牌有这铜钱印的,你只管随便吃喝,完了把这铜钱一亮,店家不会收你半文钱。”

      萧慕蔺接过道谢,喜奴又道:“此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萧神医,若是你有一天又想出来玩了,也还是拿着这枚铜钱,去任何一家招牌有铜钱印的酒楼,找我也行,找忧奴也行,报主人的名更好,总之,我们很快就会派人寻你的。”

      萧慕蔺道了声好,眼睛泛起了一层水雾,他的双眼本就润润的,看人时,总给人联想到楚楚动人上去,这么一带泪,心肠再硬的人只怕也狠不下心来。

      喜奴见他痴痴地望着酒楼,暗自叹了口气,他跟了主人四年了,知道主人心狠,但未免也太狠了。

      “萧神医,你放心,你留下的药我会叮嘱主人按时服用。”他能做的,便是让他安心了。

      萧慕蔺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牵着马儿,慢慢地走远了。就这么懒懒散散地走了不知多久,察觉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这才一抬头,原来他已出城了,与他同方向的已不多,这时时辰已不早,人人都赶着进城,他站在路口看了好一会,真只有他一个是背离着城的。

      正待上马,忽听城中热闹起来,隐约有锣鼓的声音,听方向还是朝城外来的,他不由回头看去,只见好大一行人身穿孝衣,拥着两口棺材朝城外走来,打头的那人面如冠玉神色憔悴,正是风子玉,另一侧由两个丫鬟扶着的人是李香梧,其余的便是云别泥楚非我等一众人,后面的是无花坊的众多手下和家仆。

      不见柴端宁,看来左秀等人并未将柴端宁救回来,也就是说,那个浮生渡的杀手逃脱了,恐怕风子玉等不及要为挚友爱子报仇,只好将柴槐和风长欢下葬,好一心去追拿凶手,也不知道会不会号令天下英雄对付浮生渡?

      眼见那行人近了,他牵了马儿远远走到一边,他怕楚非我见了他,又要说些什么出力交情的话,他本就与方十毫无干系,无论如何也不能平白的承人之情。

      等众人走过,他心想,宋幼棉竟没有来,是因为有伤在身么?也不知道那药有没有效,若是正巧头疾犯了,那可如何是好,这么一想,心里就焦急起来,他不应该走的,他应该等宋幼棉伤好了再走。

      天是一点一点暗下来的,他已经好久没有这般观察天色的变化了,以前在谷中,他心血来潮,又正巧太阳可爱,或是满月,便寻了处高地,呆呆地坐一天或是一晚,眼见着太阳月亮怎样升起,又怎样落下,天怎样黑,又怎样亮。

      快入冬了,风也冷得有些无情,吹在身上,似乎要透过皮肉钻进身体里去寻温暖一般,他坐在一株槐树下,抱着双膝,盯着眼前的地面发呆,马儿在一边咴咴叫,似是不满他找了这么一个荒凉突兀的地方,害得它没有草儿吃。

      城门就要关闭了,往家赶的人也都加快了脚步,踩得地面噗噗响,听在耳朵里,就像这土地也都在替他拿不定主意而焦急。

      只听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隐隐地传来:“娘,那个大哥哥为什么坐在那儿不走?”

      一个妇人的声音跟着道:“大哥哥兴许在等人吧。”

      他回头去,那小女孩看见了他,一张嘴笑了,露出没长齐的门牙,只听小女孩又说:“娘,大哥哥像迷路的小鹿,看起来好可怜。”

      那妇人笑道:“你再不走快点,城门关了,我们回不了家才可怜呢,快走快走。”

      他苦笑,摸出怀中那枚铜钱看着,铜钱很古朴,内里却是一弯月牙,拿捏在两指间,恍惚有种铜钱在微笑的感觉。

      等天又暗了一点,他终于站起身,执了马缰,牵着马儿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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