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DonAmor

34、拉歌

　　军理和学生手册考试定在周日晚上六点，每门时长都是一个半小时，连在一起一共三小时，中间不休息，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好主意。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学生手册允许开卷考试，余阅他们的学习压力瞬间少了一大半。因此在最后两天里，他们理所当然地把复习重点都放在了军事理论上。

　　然而真正考起来他们才发现，开卷考试比闭卷可难多了。

　　闭卷考那种“这题我有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的悲伤和开卷考“死也找不到答案”的痛苦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余阅和他的室友们用实践证明了量子波动速读没有任何作用，在两百多页的学生手册里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靠运气，一下就找对比买彩票中奖的概率还要低。

　　紧张且刺激的三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卷子被收走的那一刻余阅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人生中第一次挂科。

　　“去撸串吗？考这么久有点饿了。”甄帅从地上拿起书包，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说道。

　　“我累了，想回去睡觉……”赵柝说。

　　“我也是。”“我也。”余阅和袁皓月紧跟着附和道。

　　“你们这些人呐，”甄帅抬起手，恨铁不成钢般地一个个点了过去，“一个小小的考试，至于吗？”

　　“军理还有点底气，学生手册……我觉得这回肯定要挂科。”赵柝叹了口气，余阅和袁皓月配合着沉痛地点了点头。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学生手册不会有挂科。”虽然嘴上说着秘密，甄帅非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还加大了音量。走在他们附近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啥意思？”袁皓月问。

　　“就字面上的意思。”甄帅坦然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就是不把话说明白。

　　“还是回去睡觉吧。”赵柝突然加快了步伐，余阅和袁皓月嫌弃地看了甄帅一眼后跟了上去。

　　“哎你们等等啊，”甄帅急了，小跑着跟上了他们，“学生手册只要写字了都会给分，如果觉得自己会挂科，出分了也有60、61左右。而且就算挂了也没事，它不算学分，挂了再补考就完事儿了。”

　　“这样，”赵柝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那我要两串羊腰补补身子，这两天熬夜熬得我虚了不少。”

　　“那我要一份猪脑。”感受到其他三人鄙夷的目光，余阅立刻补充道，“你们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叫以形补形。”

　　*******

　　周一一大早新生们刚把队伍排好教官就宣布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这周五将举行军训汇演！因此这周他们除了站军姿和向前向后向左右转这些简单的动作外还将学习踢正步军体拳这类难度较高、对身体协调性有一定要求的动作。

　　此刻余阅也终于明白了上周五教官一直打量他的原因。他们班6X6的方阵排好后刚好多出来三个人，经过教官本人所称的精挑细选后，这三个幸运儿分别是赵柝、宋芮和余阅。

　　教官看起来相当年轻，和新生相比应该大不了几岁，目光却像刀子一样锋利。当他用犀利的眼神看着余阅提出“把你那头黄毛给我藏好咯！”这句隐约有些威胁意味的忠告时，余阅下意识地站起了军姿，洪亮且坚定地回答：“是！”

　　除了军训汇演，周五晚还有个唱歌比赛。教官大致介绍了选曲范围后满怀期待地问道：“你们中有谁歌唱得比较好？”

　　话音刚落下，太阳就从稀薄的云层里钻了出来，极浅的光辉覆在没被香樟树荫蔽的后两排同学身上，沉默的方阵顿时显得有些神圣。

　　“余阅，你歌唱得怎么样？”教官又问道。

　　“啊？我吗？”余阅沉思了一两秒，仔细评估了自己的气质和红/歌的适配性后回答，“不太好。”

　　“唱一个我听听，”教官不依不饶，“就唱《团结就是力量》吧。”

　　余阅不知怎的脑补出一副不良少年接受改造的画面。他虽然有一颗热忱的爱国之心，却没有付森群那样的一身正气。于是他索性闭上眼，没用上任何技巧，扯着嗓子把这首歌吼完了。

　　“谦虚了，这不是唱得挺好的么。”教官眉开眼笑地说，“那你就当领唱吧。”

　　“这首歌吗？好。”余阅懵懵懂懂地应下了。印象里这首歌好像并不需要领唱。

　　“不是这首，我们班要唱《我的祖国》。”

　　“这首歌不是女声领唱吗？”余阅纳闷道。

　　“这就是战术。这首歌不像别的歌曲那样慷慨激昂但情感非常饱满，男声领唱和原版也有一定的反差，所以你好好唱，别让我失望，咱们保一等争特等奖。”教官淡淡地说道。

　　“……好。”余阅不自信地回答。

　　为了锻炼气息，每天十个俯卧撑的固定项目被改成了绕着操场慢跑十圈。不过教官还算有良心，没让他落单，而是陪着他一起跑。操场里军训的人像看戏一样盯着他们，在各自教官的呵斥下才收回目光。

　　经过秦添班级时，余阅和他短暂地四目相对，做了个“不是惩罚”的口型后转过头冷酷地离开了，留下好几个会错意的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军理和学生手册考试结束后晚自习内容就变成了承接白天的教学进度继续军训，不过校园的路灯光照强度很低，教官的眼神再锐利也分辨不出哪些人在悄悄偷懒。他也没为难自己，象征性地让大家站了半小时军姿就叫休息了。

　　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班休息后其他班级也陆陆续续地席地而坐。没过多久，隔壁营的教官们突然大声喊道：“团结就是力量！一二！”紧接着法学院百十来号人整齐且洪亮的歌声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般涌向余阅他们。

　　长达一分钟的耳膜轰炸结束后，法学院的教官和学生们也不休息，喘了一口气儿后一唱一和道：“二营！”“来一个！”“二营！”“来一个！”

　　余阅所在的管理专业就是他们口中的二营。

　　“这叫拉歌，”教官介绍道，“好听与否不重要，关键声音要大，气势要到位，唱歌前口号也要喊得漂亮。”

　　“还有口号？”学生们齐声问。

　　“有的，可多了，先教你们一个，”教官清了清嗓子，朝法学院所在的方位喊道，“要我唱，我就唱，我的面子往哪放！”

　　法学院的教官们不甘示弱，回道：“叫你唱，你不唱，扭扭捏捏不像样！”

　　管理学院的教官们在挑衅声中凑在一起，商议片刻后很快分开，回来后又教了余阅他们新的口号：“东风吹，战鼓擂，要拉歌，谁怕谁！”

　　口号喊完，教官提议唱《精忠报国》，等不太熟悉这首歌的人在手机上查好歌词后，教官接着说：“余阅你起个头，声音大一点，让其他三个班级都能听见。”

　　“好嘞！”

　　晚风吹过香樟树叶发出沙沙声响，空气因渐深的秋意而微凉，余阅却觉得有股莫名的激情正蛰伏于他的胸膛。只要他一开口，这份热情便会不自觉地融进声音里，向远方奔腾而去。

　　“狼烟起，江山北望，一二！”

　　余阅可能有些激动地过了头，以致于“二”字差点破了音。不过他的声音很快湮没于管理学院四个班级一共一百多人的怒吼里。年轻人的精力似乎很难见底，白天紧凑严格的训练丝毫没有削减他们的锐气，所有的疲惫只需稍稍休整便一扫而光。

　　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地叫喊着，声音像一匹匹奔驰的骏马踏着空气赛道成群结队地朝法学院疾驰，不愿服输的精神在音量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时候耳膜受到的刺激比刚刚还要大，但没有人退缩，在合唱里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他们的追求。

　　一首歌毫无美感地吼完，嗓子已经哑了大半，不过法学院那边传来表示认可的热烈掌声也算是一种慰藉。

　　掌声稀稀拉拉地停下，法学院那边又传来新的声音：“还有谁没唱！”

　　“三营！”管理学院默契地回答，随后将身子转向隔壁的财会学院。

　　“三营！”“来一个！”“三营！”“来一个！”两个学院瞬间达成高度统一，用此起彼伏地大叫使已经半哑的嗓子变得更哑了。

　　财会学院早就跃跃欲试，连拉歌口号也没喊直接来了首《打靶归来》。由于女生人数占比较大，整体歌声不像前两个学院那样雄厚激昂，更多的是一种利落飒爽。结尾的口号声化作一枚精巧的银头利箭，不带任何留恋地划破只有两三颗星点缀的黑夜。

　　也正是因为女生人数太多，听感上他们的气势和前两个相比差了太多，因此连零星的掌声也没得到，只收获了长吁短叹的揶揄，像在嘲笑他们中稀少的男性力量不太行。

　　血气方刚的小伙儿们自尊心都极强，受不了这样的挑衅。“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一！二！”一声听起来相当迫切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的吼叫毫无征兆地从三营里爆发出来。

　　余阅眉头一跳，条件反射般想起了每天早上寝室四人起床困难的模样。

　　这是一首除了当起床铃声外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听见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唱的歌曲。三个学院加上教官一共三百多人齐声清唱着，声音和气势和前面相比都弱了很多。倒不是因为嗓子哑了，而是这首歌不需要靠分贝来彰显自我，仅仅是作为中国人就够了。

　　夜晚的静谧被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搅得相当不安宁，但这样的光景一年也就只能见到一两次罢了。

　　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