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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郁文书店总部规模宏大,长方体建筑巍峨呆板地堆积在阳光下。人流络绎不绝穿梭其间,打我眼前走过各色面孔,没有一张唤起我的记忆。
      公司大堂金碧辉煌。中央悬挂着一盏华丽的水晶枝型吊灯。大理石铺就的抽象图案闪着明亮的光彩。两边各安放一架紫檀屏风,内嵌公司发展历程中的光辉时刻。迎面是座新月型接待台,后面是镂刻着公司标志与名称的背景墙。接待台后面站立两个衣着整洁的迎宾小姐。认出重要的领导人员,她们点头致意,给显赫的职务陪尽笑脸。
      我仰望大吊灯,想它是否照耀过我,一位迎宾小姐走出岗位,文质彬彬的问我找谁?她身材高挑,颊上撒满雀斑,尽可能施浓重的粉黛弥补这层瑕疵。一张朱莉娅·罗伯茨拉链拉过头似的嘴巴。落落大方。
      “小姐,你在这里工作几年了?”我问道。
      “我是去年进来的。”她说,扬起惯常的笑脸。她太年轻了,怎么可能认识我呢?
      “请问人力资源部怎么走?”我问道。“我同苏经理约好的。”
      她嫣然一笑,引我穿过左边过道,走进悬挂着“零售连锁事业部”的办公区。办公区空间广阔,纤维挡板隔出各个部门。员工们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捧着文件穿来穿去,不断响起的电话声,传真机、打印机的刺啦声应和着这一切,比战争场面中的前线指挥部有过之而不及。很难想象我曾经栖居在其中一个隔间里,日日与电脑相伴,文件夹为伍,枯燥的往座机听筒里重复一句啰嗦的话。
      我是那个给上司阐述策划方案的员工?还是那个往桌面上散发文件的员工?是那个女员工搬不动文件柜被召唤去搭把手的员工?还是那个办砸事让上级训得低眉垂目的员工?尽管我不喜欢这种场面,但过去毕竟留连于此,我尽力去欣赏其中的妙处。尤其遇到隔间里投来的一暼,我总回赠以温情。说不定遇见一位当年的同事,帮我解开困扰已久的谜题。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有人认出我,甚至无意关注我。一瞥很快溜到迎宾小姐的玉腿上,试图幻想裙摆包裹的诱惑放松一下。
      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迎宾小姐向苏经理通报。苏经理友好的请我在沙发落座。
      这位经理人过中年,皮肤如瘪气球般松弛。肚皮呈发福之势。管理人员的派头集中在眉宇间,阅历从宽广的额头上汩汩流淌,沿坚挺的鼻梁飞流直下。
      办公室内打理地整整齐齐。门外时,就瞧见苏经理手持抹布四处收拾。角落里搁着一盆龟背竹,叶子纤尘不染,应该是他的杰作。乃至办公桌上仙人球的毛刺,我怀疑也一丝不苟清洗过。清洁女工自然而然从办公室绕过,证明我推断无误。陈设极少,最显眼的装饰是幅挂在墙壁上的卷轴。卷轴里边裱着一张覆了膜的漫画,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士兵,抱着一个披波浪卷发的大眼美少女。
      苏经理给我倒了一杯水,送上一份准备妥当的人事档案。档案是张表格,姓名栏填着“韦檀”。应该是我吧?
      韦檀确实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但不在总部工作,而是所辖社区店的营业员。于1999年10月入职,2002年8月辞职。社区店名叫“萃园百寿书店”。坐落在本市一环路西三段10号。
      苏经理说,存档的信息很粗略,主要因为图书零售一线的员工流动性较大,尤其是青年员工,耗个三年五载没有升迁,一般选择离开。况且“百寿书店”这样的社区店,工资低廉,收支刚好相抵,发展前景暗淡,所以员工变动异常频繁,员工档案也不会做的很详细。
      紧接着,他给我一份“百寿书店”现职员工名单。名单上印着近二十个名字。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希望能点燃记忆的微光,终归失败。
      苏经理审慎地看着我,好像等我看完材料后反馈什么信息似的。
      “希望这些东西能为你找到朋友帮上忙。”他说。
      是的,我在电话里跟他说,我在找一个叫韦檀的朋友,我们很久以前失去联系,后来我打听到他在郁文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
      “很有帮助,谢谢。”我将手伸给他。
      送我离开前,他指着那副漫画卷轴点说:“这是我太太的作品,你觉得怎样?”
      “有点意思。”我说。难道他喜欢对每个房客推荐自己的太太。
      “当然,我们两个人不象他画的那样活泼有趣,现实生活中,他更像是我的女儿。”
      “你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很疼爱她。”
      “也许吧。”他说,“我想,你肯定要去百寿书店一趟。兴许从那儿能打听到你朋友的线索。要我联系店长吗?”
      “有劳了!”我再次感谢他。
      我无意间回过头,看见苏经理依旧站在办公室外目送我。我向他点头致意,他朝我挥手道别。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客气的人。

      百寿书店前门正对一环路。门前有棵银杏树,一座开敞式电话亭。白字红底的招牌在射灯的照耀下文雅的的闪现出来,全称是:“郁文连锁书店百寿路店”。百寿书店同一家银行,一所艺术学校,一间画室占据了高楼建筑的底层。上面几层属于一家医药公司。从一环路岔出来的支道就叫百寿路,路左是百寿书店一干建筑,路右是燃气公司、干杂店、花店以及服装店之类的店铺。
      此时是晚上八点,书店里人满为患。多是捧书站在书架前阅读,因为很少的座椅早占满人。真正到收银台结账的没有几个,看来人气旺并不见得生意好。
      店堂约有四百来平方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但有图书,还有音像制品。用于采光的玻璃墙也被改装成销售电子产品和文化用品的柜台。头上是用红色木格子吊的顶。节能灯优柔的发着白光。埋伏在暗处的扩音喇叭奏出悠扬的背景音乐。
      门前收银台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罩绿色马甲的矮个子女人,俯在一张黑色柜台上聚精会神看杂志。一面标有书店名称的装饰墙下依靠着另外两个女店员:一个瘦而高,脸上爬满牛皮纸似的斑纹,一个中等身材略显臃肿,两耳挂着蚯蚓似的长耳坠。她们聊得非常起劲。瘦而高的女人不时掩嘴大笑,动作幅度大而夸张,看来是个性情中人。在书店另外的区域游走着同样穿着的男女店员。其中哪一个是我曾经的同事呢?
      我走向两个攀谈的女店员,心中又忐忑又期待。两人目光落到我身上时,会不会吃惊地叫出我的名字?然后,如久别重逢的亲人,激动的不可名状,大声召集其他认识我的同事过来叙旧呢?然后,我被团团围住,男的拍我肩膀,女的揪我脸蛋,不断用一句话问我:“你这几年哪儿混去了?”然后,他们痛快地骂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欢快的泪水却悄悄的夺眶而出。这时我该用什么话回应他们呢?你,长高了。你,越来越漂亮了。你,老样子,一点没变。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们,绝不可能忘记。这辈子我都记得百寿书店,记得你们每个人。
      然而,想象中的礼遇没有变成现实。店员象蹲在寺庙前的石狮子一样冷漠。我真不该打扰他们的谈兴,我是自作自受。
      “你们店长在吗?”我问道。
      “在!后面那间办公室。”中等身材略显臃肿的女人说,没有引我过去的意思,仅仅用手指了指大致方位,继续同瘦而高女人话题。
      店长是个圆脸蛋女人,个子不高,约莫三十七八岁,画着轻佻的眼影减轻岁月的痕迹。说到会心处,便掩口灿烂大笑,两个生硬的酒窝旋即呈现。她穿着同普通员工区别开来的灰色工装。
      “没听说过?”店长看了一眼我的人事档案说,“我前年才走马上任。但我可以帮你问问其他员工。”店长倚在门口唤了一个名字。一只动物园里逃出来的瘦猴子随即走进办公室。二十来岁,脊背微佝,不修边幅,眼睛始终笑成一条细缝。进来后,他搞了出不甚高明的藏匿,除他以外几乎所有人看到他的小动作。
      “又在手机上看小说,这个月我肯定扣你绩效。”店长揭穿道。
      瘦猴子的眼睛还是笑成一条缝。无论五雷轰顶还是和风细雨,对他的招牌表情都不能有损分毫。
      “好像听说过。”瘦猴子略微沉吟,“想起来了,去年辞职的张经平提到过这个名字。说原来我们书店还叫‘荟园’的时候,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曾经想组织个乐队参加《星光大道》,最终还是一事无成。因为他说百寿书店是个压抑人的地方,养得出乌鸦,养不了凤凰,才打比方提起书店的旧人旧事。”
      这时,店长白了他一眼。他赶忙辩解道:“不是我说的,是张经平说的。我觉得书店挺好,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是说张经平提到过‘韦檀’?”我问道。
      “好像是。事情太久,记不太清楚了。他还提到过其他几个名字。听起来象很要好的几个人。张经平告诉我说书店留不住人,这几个人有一天忽然散了。一个月内全走了,刷新了百寿书店的月辞职记录。”
      这么说来,张经平知道我的事情。苏经理说的没错,一线员工流动性很大,百寿书店也不知换了几批人。张经平,是我所在那批店员中最后一个见证者吗?
      “你有张经平的联系方式吗?”我问。
      “没有。我们不是什么要好的同事。”一瓢冷水泼过来,难道线索走到这里就彻底断掉了?
      “真的没有吗?”
      “没有。我不说谎。”虽然他的眼睛又笑成一条缝,但我相信了他的话。
      “谢谢,请问洗手间在哪儿?”我想安安静静地理清思路。
      “这边。”瘦猴子引我折进紧邻办公室的通道。通道两边堆满了书和碟片。他推开一扇木门,走进去开了灯退出来。“尽管用,不对外开放。”
      厕所里凌乱堆放着纸箱、拖车、木梯以及大卸八块的书架。统共有两个厕位,其中一个堆满编织带、易拉罐、破旧海报等杂物。臭气烘烘,通风口涌进来的清新空气毫无作用。
      可用厕位的四壁上涂满了鬼画符似的字迹。一面墙贴着外国女星的性感海报,同样难逃涂鸦的折磨,厕所,同时也是偷闲的场所吧。
      不经意看到几处漫漶的字迹:
      魏恩怡袒护老韦(红色圆珠笔)。
      那是当然的(兰色圆珠笔)
      废话,吴汝兴只会说废话(钢笔)
      你们以为绯闻是怎么来的(水彩笔)
      这些笔迹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主人是谁?老韦指得是我吗?它们同我丢失的记忆是否有联系?魏恩怡是谁?吴汝兴又是谁?夹带惆怅的纷繁思绪涌上心头。
      “你很想知道那个人的事?”出门时瘦猴子问我。
      “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有一个人或许知道点他的事。”瘦猴子说,“他现在另外一家分店工作。原先他是百寿书店的员工,应该是同张经平一批的。上次我去他们店调书时他问我是不是百寿书店的人,我们聊了一会儿。后来又在明星签售会和公司组织的培训上碰见过,相互留了电话号码。我可以帮你约他出来,你问问他兴许能找到线索。”
      我谢了他。他用办公室里的座机给知情者挂了电话。寒暄几句后,说有位先生来书店找韦檀,问他认不认识。紧接着便是瘦猴子嗯嗯的声音。他挂断电话。
      “他说知道,让你到书店对面的茶楼等他,下班后顺道过来。”
      “我还不知道这位知情者的名字?”
      “大家都叫他隋哥。你叫他隋哥就行了。”瘦猴子慷慨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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