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遗失的情感》西门一枝花

10、第十章

　　韦根始终对她保持雕塑般的面孔。她无论献上什么新奇的玩具，好吃的零食，韦根仅仅瞟上一眼，并不给她面子。
　　她对乔娜抱有很深的成见，不是因为她对他的态度，而是她未婚妻的身份。一个孩子，更不用说这个有妄想症的孩子，对“后妈”难免有抵触情绪。况且，他又极爱自己的母亲，乔娜的存在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
　　乔娜苦笑不迭，附在耳边低语说后妈难当。而此时我们要做的是顺着他，包容他，等待他丧母之痛平复。这又谈何容易，几天下来，他的想法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愈演愈烈。再不能坐以待毙，我想，联系了一位儿童心理专家，他让我下周把孩子带去。
　　“我们给他理个发吧”乔娜建议道，“看起来会精神些。”韦根的头发确实很长，快遮没两只眼睛。我在路上一家理发店停车。他不愿理，我说爷爷会看不清你，他才肯坐下来。理完过后，效果不很明显。露出不苟言笑的脸，反而增添了面孔的刻板。早该料到，韦根不是按通常逻辑就能打扮好看的孩子。
　　在病房里，父亲精神矍铄地翻看手中的一本书，没有要睡的意思。他照例收到韦根的三个响头，然后有福享受孙儿的礼物：一个砂锅，砂锅里面睡着孙儿的手艺。揭开锅盖，升腾出魔术般烟雾后，便是炖得酥软的猪肺和猪蹄，杂着雪豆与一种没见过的植物。父亲几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眼前的东西发呆。
　　近旁的护士说父亲的胃口一向不好，吃东西比小姑娘还斯文。言外之意是他不会赏脸。看来韦根的孝心得不到期望的回应。
　　韦根没有放弃，
　　他盛满一碗，介绍这道炖品的烹调工艺。尤其讲到那种没见过的植物——寄生——鸟雀衔了带泥的种子筑巢，种子便在树上生根发芽。他边说边把汤送到父亲嘴边。父亲疑惑地看着陌生的孙儿，好像觉得他挺不拾抬举似的。遇见不拾抬举的人，他无需啰嗦计较，随手就可以让你人仰马翻。
　　“阿公，请尝尝。”韦根劝道。护士看多了这种得不到回应的温情场面，摇着头走出病房。为防止父亲动怒伤到韦根，我们劝他放弃努力。他没有听从我们，好像用官话说不清楚汤的好处似的，他操起咒语似的家乡话又讲了一遍。
　　宝藏大门随着芝麻开门声动了。父亲松了松嘴唇，韦根借机送了进去。那口汤在他口中遛了一圈，通过检验似的流进喉咙里。奇迹发生了，父亲咂嘴回味着残留在唇齿的味道，双眼释放出索要的光芒。
　　韦根满足他的要求，接二连三喂进他嘴里。这幕奇迹让我同乔娜面面相觑。紧接着父亲做出更叫人惊异的表现，随手将书塞进我怀里，干脆夺过碗来自己动手往喉咙里灌，来填饱饿了成百上千年的肚皮。他扔掉空碗，两眼发红的盯着砂锅，赤脚冲上去抱进怀里，狠狠地洗劫。那个出去的护士推门进来后，立刻变成木石雕像呆住了……。
　　父亲睡着了，睡得很香，打起沉甸甸的饱嗝。
　　“你说的寄生真奇妙。”我将刚才的奇迹归功于这种植物。
　　“龙村的人都用它给老人‘上水’。”他说。
　　“‘上水’是什么意思？”
　　“给老人浇水，象给花草浇水一样。有了水，花草才会长得旺盛，人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学着成人的腔调解释道，“阿妈对我讲的。每年雨水的时候，我们都要炖这样的东西给夹公（外公）。本来该给外婆，但她是出家人，吃不得。”
　　外公自然不会领他们娘儿俩的情。
　　“爷爷很喜欢吃。”我有意夸奖他。
　　“那，我能常来吗？”
　　“当然。”我说。“随时都可以。”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他问我。
　　“书。”我交到他手中。
　　他捧在手心里，轻轻抚摸封面，小心地翻开一页。
　　“哦！学堂里用的那种书,我见过。学堂里的学生把这种东西装进书包里背在肩膀上。学生每天早晨都要拿出一本来摆在桌面上咿呀咿呀的念，真好听。阿妈说以后我和他们一样，早早地为我裁剪了书包，就是我背的这个。她说读过书的人会很不一样。不光认识‘韦檀’两个字，还会认识很多很多，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的字。我来城里找你的时候就不会迷路了。可惜没等到上学，阿妈就走了。我还是只认识‘韦檀’两个字。”他把书递还给我，让我念上面的字给他听。
　　我念道：
　　韦檀同志：
　　你在本公司2001年新春劳动技能竞赛中表现优异，特发奖状及纪念物品一份，以兹鼓励。
　　萃园书店有限公司零售连锁事业部
　　2001年5月1日

　　这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便是我获得纪念物品，又是什么时候存放在父亲这里的呢？是我得奖那天到精神病院看父亲时塞给他的，就象他塞给我一样？
　　无疑，这家“萃园书店有限公司”有我遗失记忆的一部分，是怎样的一部分呢？

　　我根据公司名称上网搜索。名叫“萃园”的公司有很多家，只有一家在省城开书店。但它现在的名字已不叫“萃园”，而是更名为“郁文”，公司性质也由有限公司变成股份有限公司。现在的郁文，据我所知，是省城图书零售领域的龙头企业，拥有几座大书城和众多的中小门店，我曾经在其中几家店买过书。原来，记忆里的那个我是这家公司的员工，而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打开公司的网页，我浏览了公司的简介，果然，“萃园书店”和“郁文书店”合并后改组成股份有限公司在香港上市，“萃园”名字消失，统一称为“郁文”。也许是“郁文”的实力比“萃园”强吧。公司的地址：商贸大道125号郁文路。也就是说，我极有可能在现在的“郁文”即过去的“萃园”工作过。
　　我点开公司人力资源部网页，找到一个联系电话。在管理人员名单上，看见经理苏及的名字。也许苏及能帮帮我？我想，拿起电话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