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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一 寒凶 ...

  •   昌庆十二年仲冬,五公主意外夭折,三阿哥拖了一天一夜,虽是退了高烧没了性命之危,却几日迷迷糊糊不见醒。
      守着皇子的宫奴是个本分老实的妇人,贴着内室的帘子静静候着,有时喂水,有时拭汗,听着三阿哥病中呓语,折折腾腾竟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寅时揉着眼推开外室朱门,入眼竟是遮天蔽日的积雪,瞧着根本分不出时辰,只当是个白日。
      天上偏偏还落着,簌簌无声,像是洋洋洒洒的纸片。
      待宫奴洗漱好,哆嗦着身子穿过长廊回到寝宫门前,外头空地上远远一排歪歪扭扭的小脚印,顶前头是披着大氅的小身子。
      宫奴细细瞧着,待那小人跨进檐下,抖索着身上的碎雪,自大氅里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
      她皱了眉头,心疼地将小人拉近寝宫,寻了件干的大氅系好,嘴里碎碎叨叨:“四阿哥,奴的小祖宗,怎么这般早便来了!又是大雪,冻坏了可怎么?这叫皇上与娘娘瞧见了,奴八条命也够不上的!”
      四阿哥憋着冷颤,任宫奴往手里塞着暖炉,闻言好笑道:“你这般老了,我可不是你的小祖宗。只要你不告诉旁人,阿玛额娘又怎会知道?”他悄悄压低声音,眼风瞧着内室的人,“我是来瞧三哥的,白日里来人太多,我只瞧得上两眼。”
      两人窸窸窣窣互相念叨,四阿哥心里着急着时间,伸长脖子问:“三哥昨夜可醒过了?”
      宫奴叹气着摇头,说起便心疼得紧:“回四阿哥,三阿哥一直魇着,说些梦话,还未醒过。”
      那张小脸上亦眉头一皱,牵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处:“三哥都说些什么?”
      宫奴一五一十讲着自己听到的:“回四阿哥,喊着皇上皇后,云嫔娘娘,五公主…”提起五公主,宫奴哽咽了一声,瞧见面前的脸皱巴得更厉害,便好心扯了谎,“还有四阿哥您,这几位是多的,有时奴也听不真切。”
      四阿哥瞪着小腿从椅子上下来,轻轻掀开内室的帘子,蹑手蹑脚走到榻边,细细瞧着榻上苍白的脸,大手搁在外头,因着病瘦削得指节更显。
      说是大手,到底还是小孩子,只是较四阿哥与五公主大了一圈。
      四阿哥悄悄将三哥的手握着,心里暗暗想着,这是会做弹弓的手,会雕木头的手,会捉弄的人的手,写着好字的手,下得好棋的手,舞得好剑的手…
      与五姐一样水灵有神,像是会说话的眼。
      会说最好听的话,逗得所有人开怀的嘴。
      什么时候能像三哥一般事事精通呢?
      四阿哥昏昏沉沉地想着,内室暖烘烘的,加上起了大早,竟贴着榻边睡着了去。
      宫奴弓着身子瞧着,眼中又是一阵翻酸,从前这三个孩子最是闹腾得紧,现下剩这两个依着偎着,说不上是暖心还是锥心。
      再醒来时已过了半个时辰,四阿哥擦擦颊边的口水,愣怔一瞬,慌忙站起来,小腿一麻,跌在床边,压着三阿哥的手臂。
      他赶紧挪开屁股,揉着腿窝问:“几时了?”
      “回四阿哥,快到卯时了。”
      卯时了!再不回太傅该来授课了。
      四阿哥偏头又瞧了瞧三哥,张张嘴正要告别,那紧闭的眼忽地动了动,睫毛轻颤,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细细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往日里最有神采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茫茫然的眼神缓缓移动,落在四阿哥的身上。
      宫奴也反应过来,只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已哭得花了视线,颤着唇合着手,小声地念着:“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各路佛祖列位神仙,保佑三阿哥从此平安顺利,奴的命贱,拿去不打紧…”
      四阿哥却仍是反应不来,忽地被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只直愣愣望着,听见了这神神叨叨的声音,才有了实感。
      正要咧开嘴笑,便听见那道沙哑的声音同他道:“滚。”
      宫奴的声音戛然而止,内室一时寂静无声,四阿哥有些错愕地坐着,听见那声音又重复了一回:“我叫你滚。”
      落入耳中,一清二楚。
      一瞬间,就像是股下生了刺,四阿哥自榻边一弹起身,手指搅在一处,眼珠转了几转,到底红了眼眶。
      年幼的阿哥掀开帘子往外走,越过宫奴时又停下,低着嗓子吩咐:“你,你不要告诉旁人我来过。”
      宫奴仍然愣怔着,一时未接上话,那双通红的眼睛立马抬了起来,不复往日的乖俏,紧紧盯着她道,“否则,八条命都不会够你。”
      待那小身影又进了白茫茫的雪色里,宫奴六神无主地转过身,跪在榻前,细声唤:“三阿哥,三阿哥?”
      榻上的人又合上眼,再未吐过一字。
      大雪断断续续落了大半个月,宫廷里好似是被凛冬的密网罩着,听不到声响。
      从前闹腾的,都沉寂下来。
      比起人,宫奴更像是守着一场大雪,只偶尔听见寝宫里头响起阵阵咳嗽,空荡的内室似是还有回音。
      这场寂静,一直持续到第一颗石子投入冰冻的湖中。
      那是腊月时,边关伐战大捷,南疆平定,大赦天下。
      王敬之亦是在这个时候出的宫,却是为了奔丧。
      说是奔丧,只是有丧事,却没有往来客去那般重大的丧礼。
      王敬之到时,小丫头已经一面嚎啕哭着,一面取下了院里的丧花。
      白绸堆了满地,偌大的府邸,两座灵牌,却没有一位宾客敢来相送。
      生意场上的人都晓得,这户笔墨商虽是死于意外,可背后指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哭声回响在空荡的院子里,显得有几分凄厉诡异。王敬之静静站在后头看着,而后低下身,一点一点拾起地上的白绸。
      待到院子里拾掇干净了,他抬起头,小丫头已经倚着门槛,睡着了。
      面上满是鼻涕眼泪,眼眶四周连同着脸颊都高高肿起,像个猪头。
      还是没人要的猪头。
      王敬之走过去,抬起胳膊要替她擦拭,触到前又忍不住停下,委实太脏。他转而推推小丫头的身子,低哑道:“青梅,醒醒。”
      小丫头像是听见了,挂着鼻涕的侧脸主动寻着袖子蹭了两下,仍是不醒。
      直到耳畔响起一个声音,道:“再睡,会死的。”
      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番外一 寒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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