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荣耀/约策]倾盖如故》唐梨粥

5、四时景

　　春是踩着静悄悄的步子来的，她的发间点缀着芬芳花朵，走动间遗下一片靡靡香气，再是冷硬的冰都要痴痴融化在她的裙摆下，即便是春光动人如此，也化不开百里守约面上因着不愉带来的冷硬神色，他明明走在春天的庭院里，却好像自带一身寒冬的气息，和他面对弟弟时温柔惯了的眉眼全然不同。

　　其实也与他的宝贝弟弟有关，带着百里玄策在庭院里散步的时候，百里玄策眼睛亮晶晶地说想看哥哥画画，可就是百里守约也没法没纸没笔给他画出一张春景图来，但不过是回屋取个纸笔的时间，说好就在这里等他的乖巧弟弟便没了影子。

　　说是春日温暖，但也有春寒料峭的时候，又是万物生发的时候，体弱些的多要在春日里生病，玄策虽说休养后身体好得多，但还是大不如前，总叫爱操心的兄长担忧不已，这下百里守约卷着纸笔在庭院里找了起来，明明晓得百里玄策也出不了这个院子，但是控制不住的焦虑几乎叫他的心跳了出来。

　　越是心焦越是找不到——他们现在住的宅子是女皇所赐，虽然不算大，却精致得很，听说是江南那边传来的园林造法，这么小小一个庭院内藏玄机，这边一片花木，那边一块怪石，百里玄策又是长不大的少年身形，往院子里一藏便寻不着人了，百里守约深呼一口气，才克制住了把这个其实兄弟俩都很喜欢的小院夷为平地的过激想法。

　　不是百里守约控制欲太强，实在是当时激烈的战斗中，身处最前线的百里玄策受伤真的太重，百里守约不想回忆那些日子，他扑在玄策的床边，几乎是日夜不休地照料，生怕他们才刚刚相聚就要面临最深的别离。

　　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里，他的弟弟曾牢牢闭着眼，在持续的高热还有溃烂的伤口下艰难存活，连医术精妙的扁鹊都说但凡百里玄策自己有一点不坚定，他就很可能醒不过来了。

　　所以当百里守约感觉到那只他不敢放开的手微微动弹的时候，狼狈至极、眼睛干涸的哥哥，泪水终于簌簌落了下来，炙热的液滴几乎要灼伤了那只还无力着的手。

　　百里玄策勉力睁开眸子，嘴唇颤动，百里守约凑得很近，才听到破碎的词：“哥哥……别……哭……”

　　他点头应是，安抚着百里玄策要他好好休息，等玄策疲倦地闭眼，百里守约才通红着眼眶出了帐篷，不轻易落泪的男子汉几乎痛哭出声。

　　他的弟弟回来了。

　　后来风烟俱寂，原来的战友们要奔赴四方的时候，花木兰他们还调侃百里守约——他看着明明是长城外的大漠，却有了双江南烟雨的眼睛。

　　百里守约也只笑笑不反驳，他从不认为自己软弱，为玄策落下的那些泪，不过是情到深处，控制不住一颗动情至深的心罢了。

　　百里玄策于他，是高傲者死死捍卫的自尊，贪财者不愿放手的身家，绝望者怀中仅存的希望，百里守约不能抗拒百里玄策的一切，没有人能抵触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望，他渴求百里玄策，就像大漠里的人渴求最后一滴水，即便知道饮尽就是在劫难逃，也不愿意放开。

　　何等的卑微啊，这样的感情。

　　百里守约不愿想得太多，他更愿意顺着本心去做，譬如给弟弟好好养身体这件事情，百里守约记在了心头，就休想他放弃，即便带着玄策接受了女皇的封赏，在这院落里休养的时候，百里守约还在请教善仁堂的大夫怎么给弟弟养生，于是这鸟语花香的院落里便常常飘着一股若即若离的苦涩香气，就像百里守约的心，他是恨不得将自己煎成一碗，给弟弟灌进去，好叫他爱惜身体，莫要总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百里玄策却是叫苦不迭，他还是个孩子脾气，不喜就是不喜，良药苦口简单道理他也懂，但每日都要喝上两碗实在是为难他了。他只能拼命坚持自己的身体能自然恢复，不需要这些苦苦的药，真是奇怪，刀剑在身上戳了个洞的时候不喊痛，吃个药倒像是要他的命，磨磨唧唧就是不肯一口闷下去，百里守约喂药的时候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捏着他的腮帮子就往里头灌，动作利落到百里玄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满嘴的苦涩。

　　往往百里玄策被灌完药嗷嗷叫着几乎要从凳上掉下来，生无可恋至极，百里守约急忙抱住他，生怕他要苦着脸滚成一个球儿在地上打滚撒泼哀嚎，往他嘴里塞了蜜饯，东街的腌制梅子，西街的蜜糖，南街的小糕点，北街的陈皮，零零碎碎的小铺子里的好吃的，也能叫这眼力劲好得很的前长城狙击手找到，百里玄策这才安息了下来，趴在他怀里打哈欠。

　　说来今天的药还没给玄策吃呢，可不能忘了。

　　劳碌命哥哥暗暗计较着这一切，按百里玄策的话来说，哥哥怎么也不嫌这些琐事烦，不过百里守约也晓得玄策不过说些耍赖的话，要是真没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打架凶狠得紧其他万事都是一脸懵懂干脆不干的百里玄策第一个要烦得脑壳痛。

　　他便是这么个性子，百里守约心里门儿清，也爱极了他这副小样子。

　　想着想着绕过了亭子，后头是一片紫藤花架，紫藤花开得正好，垂落成一帘幽梦，隐约可以看见几缕尤为明显的艳丽发丝，百里守约一目了然。

　　百里守约脚步轻却绝对称不上和缓，他快步走过去，撩起低垂的花帘，原本准备的一腔说教都在目睹花下那张心心念念的脸庞的时候咽回了腹中，一切哑然失声，连鸟儿都不再不长眼地吵闹，纷纷扑棱着翅膀离开，春天安静了下来，一切声响都消融在百里玄策小憩的恬静睡颜下，当然，本就玩笑般的怒气也消散了，百里守约嘴唇翘了翘，眼前的景象足以慰藉他内心那不得满足的深渊——

　　百里玄策蜷缩着身体像个鸵鸟一般，将头埋进那松软的衣物里去——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把昨天刚浆洗好晒在院子里的衣物找出来的，所幸这两日天气晴好，那衣裳已经干了，带着一点点皂荚的香气——睡姿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脸上还带着熟睡的晕红，红扑扑像个洗干净的浆果，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只是呼吸声依旧不太规律，偶尔会发出小声的呼噜声，周遭落下的花瓣搔着他的脸，也只是抱着百里守约的衣衫翻来覆去一通又沉沉睡去，实在是睡得香甜，连百里守约将他抱起来都不知晓。

　　只是进入了更为熟悉的哥哥的怀抱后，原来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突然漾开了笑，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哥哥的手臂，叫百里守约也被传染上了相似的笑容。

　　百里守约情不自禁地端详着怀里这张不住往他臂弯里拱的小脸，思忖着他梦里会有些什么呢？春日的万种风情，曾经边塞的大漠月圆，还是那些刺激的战场片段……亦或者，他是否可以奢求玄策的梦境里，会因着他衣上的香气，出现他这个最近看来一直不得弟弟欢心的兄长呢？

　　却只见怀里的家伙嘴唇微微张开呼吸着，抓着他的衣襟，耳朵尖抖了抖，面色一片凝重，百里守约还以为他要醒了，索性停下脚步等他醒了，半响，这坏东西只是嘟着嘴咕嚷了一句：“哥哥，坏！”

　　百里守约怕吵醒他，不敢发出声音，只得憋笑得发抖起来，所谓恶人先告状也不过如此，最坏的究竟是谁呀！

　　他的眼睛却出卖了真实的心情，那眼中满是笑意，若是有人侥幸可以望见，说不准就要沉醉在这如酒般醇厚的笑意中了——任谁来，也抵挡不住怀抱着整个春天的人的笑呀！

　　最开始的时候是院子里那缸荷花露了尖尖角，像蜻蜓一样成日仗着身体灵活、活蹦乱跳得不像个要休养的人的百里玄策才发现，夏天好像到了。

　　院中晾晒的衣物越来越轻薄，被风吹得高高扬起都要撞到百里玄策脸上，他手忙脚乱从那两排衣物里钻出来，看到的就是晴朗的蔚蓝的天，还有阳光照耀着的棉花一般的肥厚云朵，身上也穿得清凉起来，他又趁着哥哥没发现，赤脚踩进花丛中给那几丛蔫耷耷的花儿浇水，弄得一脚烂泥，就是卷起了裤腿也没用，还是溅上了泥点子，然后会被苦恼的哥哥拎起来，洗干净后和衣服一起晾起来，百里玄策就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被挂了起来，像只马上就要被吃掉的竹鼠。

　　哥哥挽着袖子在打扫院子，看来是铁了心要让他好好反省，看天看地看笤帚，就是不看心都碎成了一瓣一瓣的弟弟，百里玄策委屈极了，只好用在兰陵王那处学来的奇淫技巧解救了自己——哎，哥哥的绳结可真的不行，这么松，还没用上师父的保命七招就给他挣扎开咯，不能炫技的百里玄策失落极了，只好像个小老头一般摇着头感叹兄长该方面尚需多多努力。

　　夏天，夏天，夏天要做些什么呢？

　　小狼崽撑着手坐在哥哥给他搭的秋千上，脚一蹬就摇摇晃晃摆了起来，秋千晃得越来越高，他便也忘了这个事儿，拉着绳子好像要摇到天上去，好似立马就能触碰到那团他早就看中眼的胖云，想想都觉得口水要掉下来了，白花花软绵绵，会是甜甜的吗！

　　说起糖的话，他还有印象呢，小时候哥哥打猎会收集鸟的羽毛，有些行商会要它们，然后就会换来白白的糖，好像也没有这么白，哥哥会用手指沾着塞到他嘴里，很甜很甜，他后来再也没吃到过这样甜的糖，一粒一粒，像小小的星星一样。

　　秋千越晃越慢，百里玄策的脚触碰到了地面，眼睛闪闪发光，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想法，他很想再吃那一次那样甜的糖，而且是要和哥哥一起分享的，百里玄策所有感到快乐的事情都想要和他分享呀！

　　而且有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春天的时候，某个一吸花香就会打喷嚏的魔种混血因为打喷嚏太厉害，在地下滑行的时候滑错了方向，滑进了院子里，还没有认清自己在哪儿呢，就被闲得发慌的百里玄策拿柳条绑了个结结实实——百里玄策早发现这里有个狗洞，准备什么时候溜出去的，没想到能蹲到一只迷路耗子，还是个耗子密探。

　　有着对大耳朵的密探苦着脸跟他说了一长安的八卦，才被心满意足的百里玄策放走，于是他知道了这几日正好是东街那个极其有钱的富商小姐出嫁的时候，嫁得还是个大官嘞，据说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不过她家只是有钱，不能用很多抬嫁妆，她的富商老爹为了给她撑面子，请准女婿进言长安百姓夏季没什么乐趣，不如夜里放点烟火，让大家松快会儿，当然，烟火钱都让富商包了。

　　之前长城告急，整个大唐的钱粮源源不断送往边境，长安百姓的确好久没有玩乐过，连女皇本人都连连素食以为表率，所以虽然夹带了私心，英明神武（密探称）的女皇陛下还是答应了，等到盛夏的时候，就会连着放三天烟火。

　　小密探咂巴着嘴说，长安街上的小摊子可会挣钱了，这样的好事才不会错过，等着放烟火的时候，肯定街上都是小摊子，卖很多的好吃的好玩的，并且真心诚意地建议百里玄策出去玩，用一份他自己画的长安城究极无敌玩乐指路图换回了自由。

　　决定了，要带着哥哥一起去玩！长安的糖，一定也是很好吃的！

　　和哥哥一起看着烟火吃糖，一定很快活！

　　百里玄策暗暗下定决心，面上也带出了快乐的模样，蹦蹦跳跳回到了哥哥身边，在假装被挂的时候被哥哥识破，还笑嘻嘻的一点不怕哥哥的念叨，倒叫百里守约惊叹弟弟的胆子似乎更大了些，面上笑眯眯，心里想着今晚该做点苦瓜下下火了。

　　至于百里玄策今晚看见菜色的垂头丧气的模样……哎呀，在享受快乐前，总是要熬过一段痛苦的日子的，加油啦，百里玄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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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苦瓜黄瓜冬瓜南瓜各种瓜的攻势下，眼巴巴等着快乐早日降临的百里玄策终于等来了他已经期待了好久的长安烟花，昨夜他躺在床上都能感觉五彩的光透过窗纸照到他脸上来了，从昨天算起，要有三天，今天明天都有呢，所以今晚要带着哥哥出去！

　　吃晚饭的时候，百里玄策含着泪咽下了最后一口凉拌苦瓜，水光连连的眼眸望着哥哥，想要出去都写在了脸上，昨晚就感觉他特别骚动的百里守约哪能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气定神闲等他开口。

　　“哥哥，我们去看烟花吧！”百里玄策在百里守约洗碗的时候难得没去院子里玩，像条小尾巴一样黏着他，终于忍不住提出了想法。

　　百里守约很享受百里玄策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可怜模样，闻言也不吊他胃口了，从水里三两下捞出洗干净的碗筷，用布巾擦了擦手，“还等什么，走吧。”

　　百里玄策眨眨眼，实在没想到这么顺利，竟然傻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欢呼着搂住哥哥脖子在他脸上香了一记：“哥哥最好啦！”

　　百里守约终于绷不住一张表情镇定的脸，笑着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带着百里玄策出门放风去了。

　　有张有弛，适度放风，才是饲养弟弟的正确方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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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渠从长安城穿过，两岸便是长安最是热闹繁华的地方，掌握着魔道的女皇陛下将这条前朝遗留的运水渠道变成了如今繁华的运河，虽说还叫永安渠，事实上，比一般的河都要宽广得多，两头尖尖的小船或者牌面大极了的画舫都在河道内穿梭，还有打扮得娇美的女子在两边的小楼上或者船头以扇覆面，摇着帕子，从没见过这阵仗的百里玄策吓了一跳，脸都红了起来。

　　百里守约暗暗懊恼，光顾着永安渠这边繁华热闹，也适合看烟花，却忘了这地方也多得是作风大胆的歌楼女子，玄策还小呢，哪里经得起这些挑逗？

　　却没想百里玄策早就不关心这些了，目光流连在河边那些小摊上了，真的卖什么的都有，还有西域来的穿着和师父他们一样的商人在卖新鲜玩意儿，也有一些在和平的长安终于敢展露自己才华的机关师卖一些有趣的小机关，百里玄策就特别喜欢那个机关鸟，摆弄的机关师告诉他，如果做得比人还大，这种叫“朱雀”的机关鸟可以带着人飞到天上去的呢，买回去拆开来，就可以自己学着做了。

　　百里玄策心动极了，询问兄长的意见，百里守约之前找弟弟的时候进入过机关古道，才学到了静谧之眼的机关，自然知道这个小机关根本不可能做到那么大，或许只有传闻中的墨子大师或者鲁班大师能做出真正能飞在天上的机关鸟，但转念一想，若是玄策起了兴趣也好，他当然知道玄策每日闷在院子里，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便点头应允，给他买下了。

　　两人这才继续往前走，又路过一个卖莲蓬的阿婆，百里玄策在大漠里长大，可从来没吃过这东西，他也不晓得院子里那一缸荷花里的莲蓬竟然还能吃呢，百里守约也是来了长安才知道的，见玄策有兴趣，就买了一个，教他掰开，取出莲子来吃。

　　圆鼓鼓的新鲜莲子并不甜蜜，但是有股清甜清甜的味道，百里玄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取出了饱满的莲子喂给哥哥吃，百里守约含笑用嘴接住，想起长安女子很是喜欢用并蒂莲展露情意，口中的莲子那清爽的味道似乎就变得格外甜美起来了。

　　他的小荷还懵懵懂懂的呢，他从没怀疑过百里玄策会变成一个大家喜爱的人，虽然玄策自己总是会怀疑这点，但是没有关系，他会守护着他，等着他彻底展露出自己光芒的那一天，在那之前，百里守约把自己的心绪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欲他知晓，生怕吓到了他。

　　可无论如何，眼睛总是骗不了人的，百里守约的目光中总是会流露出那种特别的偏爱呀！

　　百里玄策还不知晓，牵着百里守约的手往卖糖的小摊上走去了，满心满眼都是心心念念的要和哥哥分享的糖，哪还记得回头看哥哥一眼，看穿那肆无忌惮袒露在哥哥眼底的浓浓情意呢？

　　他兴致勃勃地挑起了糖，有甜得黏糊糊的麦芽糖，也有像细丝缠绕成的面团样的龙须糖，还有一整块一整块入口即化的酥糖，最有趣的是糖人糖画，百里玄策从没有见过呢。

　　“大叔，可以做个糖画吗，要……”百里玄策窜了过去，在做糖画的店家耳边说了句很轻的悄悄话，百里守约这么好的耳力，竟然一晃神就没有听清楚。

　　店家带着笑容满口应和，舀了一勺琥珀色的糖浆就浇了起来，百里守约也有了兴趣，弟弟想要的是什么呢？龙、老虎、还是最大的凤呢？

　　没想到渐渐成形是两只呼呼大睡的狼，一只大些一只小些，明明也是霸气凶猛的动物，却做出了无害的感觉，百里守约看着忍不住笑。

　　这糖画有点大，他们掏了两份的钱，店家怕拿不住，很贴心地插了两根签，正好一人一根地拿着，两个人靠得很久地吃糖人，甜甜的感觉几乎要蔓延到心里去，百里守约忍不住弯了眼问弟弟：“玄策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百里玄策咔吱咔吱咬着糖，含糊不清地讲：“和哥哥午睡最高兴了，但是大叔说两个糖人太大了，就做了狼，很像哎！”

　　傻弟弟，兄弟俩都顶着狼耳狼尾出来，店家当然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了。

　　不过百里守约没有出口，他也很享受此刻静谧却甜蜜的氛围，他咬的是小狼那边，玄策耍了小花招光明正大地占有了糖多的大狼，但是，这小狼真的很甜啊。

　　就在这个时候，烟火终于升上了天空，三三两两的人们发出了惊呼声，五彩缤纷的烟火炸开，像是一朵朵的牡丹，盛世长安的象征就是牡丹，艳丽的大朵花在夜空之中绽放，如此和平的美丽的日子，他忍不住扭头看向百里玄策，第一次看到这么盛大的烟花的百里玄策微微张着嘴，一脸被震撼到的样子，澄澈的红瞳表面，是不断绽放的夜空的花朵。

　　“哥哥怎么不看烟花，一直看着我？”看了好久的烟花，百里玄策才发现这一点，惊讶地问道。

　　“玄策眼睛里也在放烟花。”百里守约笑着说。

　　“哥哥眼睛里也有哎！但是还是天上的烟花好看，眼睛里的烟花好小。”

　　“但哥哥觉得玄策眼睛里的好看……怎么不说话了？”

　　“哥哥，”嘴角还沾着糖屑的红发少年朝他绽放了灿烂远胜烟花的笑容，“明年夏天我们自己放烟花吧，我要去学这个，做一个哥哥模样的烟花！”

　　百里守约闻言，弯了弯眼眸：“好。”

　　与你相伴的明年，本就是我最期待的啊。

　　百里玄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夜还长着，窗外苍白的月光照亮他同样苍白的脸庞，已经入秋了，到底是受过重伤，这几日百里玄策咳嗽得厉害，扯得他胸前的伤疤隐隐作痛，也经常会梦到那一日，刀刃擦着他的心脏而过，那种难以言说的生命无可挽回地在流失的感觉。

　　那个狙击手想要对准的是他哥，直接在高地上起狙，旁边有个手持刀刃的高大魔种，而哥哥根本没有发现这里有个敌人瞄准了他，他一看到便决心杀了这个威胁，只没想到那魔种这么警觉，出刃速度又如此快，瞄准他的心脏，他只来得及稍微偏开一些便被击中，脚下一个踉跄，立马意识到了要握住了胸口的利刃，使得魔种无法搅碎他的心脏，在这样的情况下钻过空隙甩出了飞镰给了那狙击手一击，刀刃未拔，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痛，脑子里只一个强烈的想法，不能让他们阻碍哥哥。

　　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了，哥哥是最大的希望，敌方的大将一直在战场上，木兰姐他们在与他缠斗，就是为了给哥哥制造机会，尽快结束战争。

　　鲜血刺激他发狂，他的速度更加快，魔种冷笑着和他拉扯他胸口的刀刃，他便索性用飞镰砍断了刀刃，让它留在自己的体内，所幸飞镰是当时师父寻来的天外陨铁所制，和师父的拳刃材质一样，没有斩不断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杀不死的敌人，反正活着回去的机会渺茫，百里玄策索性大开杀戒，敌人给他制造的伤口越多，他便越是不可抵挡，当时他真的没想活下来，也不知道杀了多久，他自己的鲜血和敌人的鲜血都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额上的伤口流下的鲜血甚至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整个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冷，他恍恍惚惚，不知道什么撑着他没有倒下，最后是听到了那声如浪潮一般的欢呼，或许只是他濒死的幻觉，总之他露出点笑，实在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便失去了意识。

　　连百里玄策都在惊叹他怎么会活下来，木兰姐他们告诉他，那天是哥哥，打完那决胜的一枪后便开始找他，竟然一眼就看见了他在哪儿，也亏得神医扁鹊受贤者点化，那几日都在长城救治伤员，否则百里玄策恐怕真的熬不过去，神医扁鹊却只是淡淡说是他自己想活，他哥照顾得也好。

　　他想活下来吗？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但现在他真的很高兴，高兴他还活着，不然哥哥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百里玄策扭过脸，看着明明额角汗湿到好几缕头发都黏在脸庞上，也怕他体虚寒冷、紧紧抱住他的哥哥，这个怀抱真的好温暖，他忍着喉咙里的咳嗽，悄悄悄悄在哥哥的眉心上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哥哥的体温传递到他冰冷的嘴唇上，连那冰似的嘴唇也变得温暖起来，看着哥哥皱起的眉微微放松，他的心也突然软了。

　　那一刃似乎切断了百里玄策心上沉重的枷锁，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他明白没有什么比现在拥有的更珍贵的了，过去他对那些情啊爱啊保持着犹疑的态度，也怀疑着自己对哥哥的情感是否是他们太久没有相见导致的执念，但他不想摧毁哥哥，也不想伤害他，他只是想要哥哥幸福快乐，如果哥哥的幸福快乐来源于他，那么他愿意成为保护哥哥那个人，让哥哥能够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了，花姐说过像玄策这样受尽苦难的战士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哥哥必定会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玄策一定不会因为这副被伤痛折磨过的身躯不得不离开他。

　　百里玄策抱住了哥哥的腰，毛茸茸的脑袋缩到了被哥哥捂暖的被褥里去，连尖尖的耳朵也搭在了哥哥的颈窝里，好温暖，好像喉咙里发痒的感觉也可以忍耐住了。

　　下一个梦一定不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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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守约这几日照顾着凉的弟弟很辛苦，睡得很熟，反而没有感觉弟弟半夜醒来过，一觉到了第二天早上，外面冷风瑟瑟，被窝里很是温暖，怀里还有个热乎乎的弟弟，即便是勤劳至极的百里守约，也忍不住会想要偷懒一次，特别是弟弟的尾巴都缠在了他的大腿根上，一动就要闹醒弟弟了。

　　昨夜倒是没听见玄策咳嗽，看来冰糖雪梨还是有些用处的，今天该再做些，这种甜蜜的“药”比苦涩的中药讨玄策欢心得多，百里守约想起便觉得弟弟实在可爱，这么大的人，天天喝药还要捏着鼻子，一不留心，这些药就要祸害院里的花花草草，可不是可爱得紧吗？

　　他还惦记着院里那几株桂花，桂与贵同音，一向是精致的园子里最喜欢种的花之一，但这花儿却又小又害羞，小小的黄花儿攒成一簇，藏在叶子后，只有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夜里被冷露浸透了，今早反而该更香才对，摘下来可以泡水喝，带着香气，说不定玄策会更喜欢，晒干后也可以放进酒酿圆子羹里，暖融融喝上一碗，秋天的寒气也能从身体里赶跑。

　　等玄策身体好一些了，可以带着玄策出门，秋天了各家各户都把自己种的菊花摆了出来，花花绿绿摆了一整个长安城，听闻王公贵族家甚至还有绿色的菊花，玄策应当是很有兴趣的才对；还有他近日买到的昙花，快要开花了，带着玄策夜里看这花期非常短的美丽花朵，玄策也会很高兴。等长安的商人们开始卖菊花了，就可以买一些回来蒸螃蟹，现在的螃蟹正是肥美的时候，还可以用菊花香煎藕饼，样子好看味道也好，菊花鸡汤也可以，不油腻，适合给玄策补补身体。

　　百里守约以前做菜基本是大锅旺火炒一炒，来了长安后学了一手煲汤的好本领，从春天开始炖汤，鲫鱼萝卜汤，山药虾仁汤，猪肚黄芪汤，可给百里玄策好好滋补了一番；夏天更不必说，银耳莲子汤，冬瓜排骨汤，还有老鸭汤，那老鸭是养在鱼塘上，每日吃的都是螺蛳小鱼，煮出的汤香醇极了，百里玄策喝了两大碗，百里守约很是欣慰，秋季容易干燥，更是要多喝汤，他早早就已经去长安城里转了一圈，看看长安百姓都喜欢炖些什么，当归生姜羊肉汤也是前段时间学的。

　　百里守约不禁陷入了深思，到底做什么好呢，可以做的东西太多，幸运的是他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一样一样地去尝试，带百里玄策看遍世间繁华，尝尽佳肴，是百里守约现在想要做的事情，他们前几年一直在战场上，接触的都是血、光荣与死亡，但现在他想带着弟弟回归家，沉浸在温暖、快乐、幸福中，这一直是哥哥的人生理想啊！

　　正想着呢，小狼崽已经打着哈欠，睁着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眸醒过来了，还带着点睡意，像小狗甩头一样在他胸前蹭来蹭去，把自己头发蹭乱了，那些水汽才消去了，露出了一双红彤彤却像石榴籽一样通透的漂亮眼睛，含含糊糊地和他问好：“哥哥早。”

　　他终于忍不住心中即将溢出的幸福感，下巴抵在了那暖洋洋毛茸茸的头顶，轻轻笑出来：“玄策早啊，早上想吃什么？”

　　百里玄策有了精神，声音虽然还带着沙哑，却是元气满满的：“我想想，想吃上次那个……”

　　他手舞足蹈地和哥哥描述，哥哥则含笑听着，这样温暖的被窝，和幸福的兄弟俩，应当是秋天最美的风景才对。

　　/

　　等桂花和菊花都进了百里玄策的肚子，他的咳嗽拖拖拉拉也好全了，院子里满院的花花草草都光秃秃了，就亭子外的几株梅花结了花苞，百里玄策才意识到，冬天来了啊。

　　他反应慢了好多拍，立冬吃的饺子其实都过了好久，冬天早开始了，傻傻的百里玄策直到百里守约给他熬红豆薏米粥的时候，才突然蹦进来，满怀的期待：“哥哥，长安会下雪吗？”

　　百里守约拿着糖罐准备倒糖，闻言轻轻一哂，洁白的糖像雪花一样簌簌落进小炉上架着的陶罐里，甜甜的味道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当然，长安年年下雪，玄策以后每年都会看到雪。”

　　百里玄策点点头，却又突然想到了新的问题：“哥哥不是说等我养好身体带我出去玩吗？”

　　百里守约听他问得认真，就知道他又钻牛角尖了，停下手里的动作：“这儿不是玄策的家吗？每年都要回家的。”

　　家？

　　百里玄策和百里守约曾经的家已经在战火中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城就是他们的家，但现在战乱结束了，长安的小院变成了他们的新家……其实，有哥哥的地方就是家。

　　他也笑起来了：“那说好每年回长安看雪。”

　　“说好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百里玄策伸出了小拇指，弯成了誓言的弧度。

　　“一百年不变。”百里守约一脸冷静地陪着他幼稚胡闹。

　　百里玄策才喜笑颜开，去了冬天枯寂的院子里看望整个冬天唯一的希望梅花，想着要不要去哥哥那里要点热水来浇花呢，院子里的荷花缸里的水上都结了一层冰了，会不会冷到梅花呀？可他运气就是这么好，一出门，就有水滴落在他的鼻尖，冰冰凉凉的，百里玄策没有在地上看到雨水打出的印子，那哪儿来的水呢？

　　包裹得像个球，连脑子也被冻僵了的百里玄策等到那白色的“雨”落在手背上，仔细瞧，六棱的透明花朵……哎呀呀，这竟然是雪花吗？

　　他抬起头，雪花落下是无声的，慢吞吞、轻飘飘地落下来，在他的肩膀、手心，还有地面上，一点点积蓄力量，原本枯寂了的庭院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和秋天的霜不一样，这白色越来越浓郁，整个院子变得白白软软，好像天上的云落在了他们的小院里呢，虽然不是甜甜的，还有点凉凉的，但是，好像和百里玄策想象的仙境有那么一点点相像。

　　他们一起看过春天的花，去游过夏天的街，吃过秋天的月，现在冬天的雪正一点点落下来，时间过得真快呀，快到那些伤痛竟然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过了一年这样快乐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的感谢！长安的人很喜欢“风花雪月”，百里玄策不懂是什么样的意思，但他喜欢这一切，花会凋谢，明年又会再开，烟花虽然短暂却很美丽，月亮阴晴圆缺时常更替，雪花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带来惊喜，这一切哥哥都陪伴着他，他们会有好多好多年，可以看尽一切想看的，他们有未来，只这两个字就叫人喜爱。

　　他跑到梅花树下，抓了把梅枝上刚刚堆起的薄雪，怕它们在他指尖融化，塞进了嘴里，回到了屋子里，哥哥已经盛了粥，正想要和弟弟说外头在下雪呢，就见弟弟朝他勾了勾手指，指了指嘴，哥哥以为是什么悄悄话不能给雪听，低下头耳朵凑近他的嘴，却被拉着头，然后一个微凉柔软的东西就触碰到了他的嘴唇，融化的雪水被百里玄策渡了过去。

　　哥哥好好温暖了弟弟冰冷的舌头，才额对额抵着他的眉心哑声问：“玄策怎么突然……”

　　“想让哥哥尝尝刚落下的雪的味道！”少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却闪着狡黠的光“甜吗？”

　　百里守约笑叹。

　　这明明是他的味道。

　　“雪很甜。”他刮了刮弟弟的鼻尖道。

　　“只有雪甜吗？”百里玄策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坏东西，就是想听他先说软话。

　　“玄策嘴甜。”百里守约一语双关。

　　百里玄策笑出声来，连外头檐上的雪好像都震动了，要落下看看这对兄弟在干什么呢。

　　百里守约连忙抱住不让它们瞧。

　　“哥哥！”百里玄策唤他。

　　“嗯？”只有一个疑惑的鼻音。

　　百里玄策脸上是纯然的欢喜：“我超级幸福！”

　　“我也是。”百里守约竟像百里玄策惯常喜欢的那样，蹭了蹭他，毛茸茸的尾巴闹腾得很。

　　与你看遍四时景色，共赏人间欢乐，怎会不幸福？

　　是兄弟，是家，也是最深的爱。

　　——因为爱你，所以爱人世间这一切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