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梦墟—锦衣夜行》有疾

2、第 2 章

　　每个疾病缠身、心怀私密、又或孤独的人，或许都曾想过，也许自己就是和别人不同、或许自己被上天赐予了超能力。
　　也许你就是那个超自然者？
　　谁知道呢。
　　满山小时候也幻想过自己有通灵异能，不然为什么幼儿园那么多小朋友，除了他大家都不梦游呢？
　　但十多年来梦游的经历，带来的不是美好的希望，而是恐怖的私密。一次一次的夜间诡行、呓语，不能与人道、诡异可怖、筋疲力尽。梦游十多年的人，怎么可能继续天真地心怀童年那种奇幻愿景。
　　但他心动了。
　　因为眼前这人，实在很有说服力。
　　周六的上午，睡懒觉的还在被窝里，早起的都在图书馆里，教学楼旁边本来就没什么人，更何况他们现在站在这条路最里面。称得上与世隔绝了。
　　但那道直击内里血肉的凉意，生生让满山觉得这就是现实。
　　这么清冷的嗓音，配上一张妖冶如此的面容，却气势凌人。
　　银殷旋然转身，似乎对满山的惊讶也好、害怕也罢都不怎么在意，甚至都没把他是否会拒绝推斥放在心上，只倏然抛下一句：“跟上。”便一脚跨进墙内，身影消失不见。
　　如此笃定、傲慢。
　　满山抬头盯着他消失的墙面，脸上看不出心绪。
　　良久，他抬步引身。

　　墟者，集天地呓灵之地也。呓灵，身附记忆而死之灵，为阴邪。
　　潜意识以为对面会是阴风阵阵，满山这才发现，呓墟其实尚算正常。除了俨然一古代城池模样，万家灯火幽深通明。
　　从日间乍然至无昼之地，正讶异间，满山看见银殷停在前面，似是在等自己。见满山终于出现，他似是不耐地皱了皱眉，然后提步转身。
　　切，也不是那么笃定嘛... ...
　　满山忙疾步跟上。
　　青色的石阶和高墙，长廊回卧，短巷交隔，暗红的朱门高阁匿在夜色里，像某种无人能及的隐秘禁地，暗挟诡陈。银殷领着他在大大小小的巷子里拐来拐去，似乎都不用怎么记路，想也不想地抬步快走。满山看见这座城里的每户人家都门窗紧闭、不见人影，但似乎都在正厅中央点了一盏油灯，明暗交织，闪烁不定。
　　啧... ...这走迷宫一样的走法。
　　满山一个溜神，差点跟丢了。
　　这... ...这得拐了一百八十个弯了吧？确定不是走丢了吗？
　　在又路过一个角楼、侧身过廊门、右转短巷到中路后，满山终于忍不住开口：“还没到吗？”
　　银殷闻声顿住了脚步，不发一言。
　　怎... ...怎么了？他不就是问了一声吗，不至于生气吧？满山莫名心虚。
　　银殷转过身，斜睨了他一眼，清浅的嗓音出声问他：“我们走了很久吗？”
　　满山闻言，心情复杂。
　　是、没... ...没走很久... ...我哪敢说话啊。
　　见他一脸无语，银殷不觉自己的语气有异，心道一声麻烦，微微蹙额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满山不解，“城镇？古代建筑？”
　　“呓墟没有固定形态。”银殷闻言转身继续前行，边走边道：“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你见我身着古袍，便下意识觉得这里是一座古城。”
　　所以银殷看到的根本不是一座古城，才能想也不想地一直走？满山还以为是他真的记住了路，要么就是带他走丢了... ...
　　“所行路程并不远。”银殷又在前面道，“这一路上你自己感受到了什么，都是生平所历所为而已。”
　　所见乃所思，所历乃所为。
　　那他这一生都在翻来覆去地绕弯子、钻巷口？
　　思及至此，满山敛去了表情。
　　——兜兜转转，前路不清。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如此。
　　银殷发觉后面跟着的人突然沉默了，也不开口问他一路经历了什么，只管带路。
　　最后，银殷带着他到了一处方台。
　　方台位于古城中央，方台不大，拾阶而上，像祭坛，却又不似祭坛庄重威严。方台中央有一块石碑，碑面在夜色里模糊不清，但满山发现上面没有字。石碑旁跪了一具森然白骨，乍一看，宛如昨日初削。
　　银殷带着他向方台走去，最终在石碑旁站定。
　　走近了些，满山才发现白骨跪着的地方，青石凹陷。
　　“这是上任灵奴。”银殷开口，“我之前也说了，此次是奉墟主之命，寻找新的灵奴。”
　　新任灵奴是谁，不言而喻。只是，刚来就让人家看到上任是如何的下场，就算他再怎么想治好梦游，也不会想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吧？
　　满山深觉，这呓墟行事，也太过有恃无恐了。
　　不过来都来了，他倒真没有被这具白骨吓怕，反而开口问道：“灵奴是干什么的？”
　　“呓墟，是封印历史之中世间万物带着记忆死去的灵体之地，承载着怨念、阴气，但也为世界的记忆。”银殷重复着不知道已经对多少任灵奴说过的话，面无表情，“墟主管理封印，签订灵奴，然后让灵奴身附呓灵，来往人界和呓墟，将部分呓灵的记忆化于人类之身，也称做“化梦”。一般人会做各种各样的梦，就是呓灵的记忆侵扰所致。但有一类人更易受呓灵影响，能让呓灵附身，称为寄灵体，灵奴就是要在寄灵体中挑选。”
　　听起来也只是像圣诞老人那样派送梦境啊？怎么会没命？正疑惑着，满山听见银殷接着道：“封印溃散，呓墟将塌，大量呓灵恶化出逃，不断有灵奴被附身的呓灵反噬杀死，血肉尽销。我奉墟主之命寻找新任更强大的灵奴，使之通过墟前往各地，找到逃出的呓灵，收付回墟。”
　　也就是说，墟主的封印要塌了，需要找人来抓回逃出去的恶灵，而能附灵把它们带回来的只有寄灵体。而且只要够强大，就不会被呓灵反噬，满山敏锐地抓住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有几个问题。”没等银殷说契约的事，满山心里已有考量，觉得有些问题应该问清。
　　“问。”银殷语气简练。
　　“呓墟是不是不止一个？”满山决定从头问起。
　　“然。”银殷淡漠应声。
　　“墟主在哪？”
　　“你无需过问。”
　　呃，好吧。
　　“为什么封印会溃散？”明明最开始的灵奴只需化梦，而现在却是抓灵了。
　　“不知。”语气里分明是无关痛痒、毫不在意。
　　“抓灵的时候怎么附灵？”
　　“不知。”
　　“灵奴怎样才不会被反噬？”
　　“不知。”
　　一问三不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满山无语。
　　“那怎么签订契约，你总知道吧？”
　　“你不是该清楚？”银殷烦躁抬眉。
　　“我？我怎么知道？”满山觉得他无理取闹，明明自己才刚来好不好！而且是你们需要灵奴找上的我，又不是我死皮赖脸求你们的好不好！？
　　“被选定之人，进呓墟的这一刻，便会清楚墟主意图。”银殷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如何签订契约、如何抓灵、如何通过呓墟前往指定目的地。我只是代寻此任墟主所需灵奴，又不是他的奴隶。”向来不喜多事，可如今墟主却越来越不中用，他不耐反问，“你进来之后，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吗？”
　　满山怔住，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感受到什么墟主要求，什么都不知道啊！
　　银殷见他并非有意，脸色略微缓和，沉声道，“许是灵力匮乏，大厦将倾。”
　　呓灵大量外逃，再无更强灵奴，这个呓墟怕是要塌了。
　　但满山顾不上呓墟是否要塌，也懒得想自己是不是能把逃出去的呓灵都抓回来，更不在意自己要抓多久，他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成为灵奴后，是不是就可以自己操纵附灵，不再任由呓灵附身？”
　　“然。”银殷看了他一眼，沉稳应声。
　　那就行了。
　　满山已有决断。
　　虽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凶险、不知道要抓到什么时候去，但前路，不该再像来时那样迷乱不清、弯绕反复了，不是吗？
　　欲破呓梦，唯有此行。
　　墟主无法告知他灵奴相关，自己除了目前这点信息又一无所知，但满山不太气馁。他问银殷：“你算是我的同事吗？”
　　同事？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用这个词，银殷难得晃了晃神，并未作声。
　　他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在这暗无天日、阴邪诡异的混沌之处，来往众道、穿古梭今。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属于这里，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是吧... ...”他琢磨着那两个字，语气漫不经心。
　　台上的白骨倏然消失，青石上的凹陷跪痕乍然不见，满山周身并无任何变化，可他就是知道，他应该已经签订完契约了。
　　新任灵奴满山，生人。
　　所职为带回窜逃出墟之呓灵，灵满解约，散其寄灵体。
　　满山看见，原本空无一字的石碑上，出现了一排字。
　　——2001年，峪城。
　　这是他第一个要去的地点。
　　只是没想到，还有时间点。2001年？他就这样去？不用准备准备工具什么的？下意识侧头看向银殷，后者递给他一只银镯。
　　做工上乘，纹样精美，却并不女气。
　　银殷道：“这是你来往呓墟和人界的信物，也可让你在任职灵奴期间免受呓灵所扰。今日回去准备，明日傍晚至墟口结界穿过，便是你要去的地方。”
　　“你不和我一起吗？”满山有些心虚，这要是明天就让他一个人去抓灵，怎么也有些底气不足啊... ...
　　“我无需从人界穿过结界，但以后抓灵会与你同行，明日你穿过墙后，自然会见到我。”
　　那就好，满山摸了摸鼻子。
　　银殷话音刚落便消失不见，然后满山无语地发现... ...
　　他要一个人走出这座迷宫城，回到来时的结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