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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雾都不下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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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的雨夹雪和雨也没什么区别,肉眼根本看不见雪粒。运气若好一些倒是可以接到薄薄一片冰渣,被体温烘烤眨眼就化。
下午六点左右,天就渐渐暗下来,丁遂撑着伞走进市一中的大门,替他侄子来开家长会。小孩贪玩,几次月考一次比一次考得差,不敢告诉爸妈求了他好几次,他今早才答应。
黄桷树是南城的市树,南城大大小小的学校里都喜欢种黄桷树,丁遂的高中也有。这树到了冬天就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偶尔有几片枯黄的树叶挂在梢上在风中摇晃。
可这树到了春夏又是另一副模样。春天会掉下薄得几近透明的嫩芽,黄绿色的小叶还泛着点粉,一点微风都能吹得它打旋。嫩叶掉完后它便长得很快,在某个阳光很好的早自习向窗外望去时,树枝上已经挂满鲜绿的树叶。
丁遂盯着树梢上一片枯叶出神,直到有人在身后喊他。
“丁遂。”
他回头,林侑撑着伞站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脸上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替侄子开家长会。”丁遂向她走近。
林侑眨了眨眼睛,“几班啊?”
丁遂顿了一秒,眼里藏起一点笑意 ,侧头看了林侑一眼,回她,“四班。”
他昨天晚上就在她朋友圈里看见了家长会的推送。
然后如愿看见她更惊讶的表情。
“我班上的?我班上没有孩子性丁啊?”林侑瞪大了眼睛,眼珠往上看是认真的在想。
“程淮,我表姐的孩子。”
“也对,你侄子也不一定和你一个姓。”
林侑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下意识抿了下唇,丁遂就又开始出神,林侑和他说起程淮的表现他也没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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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黄桷树茂密的枝叶在烈日下撑出大片的阴影。少女就坐在被阴影覆盖住的花台上,双手撑在膝盖两边,脚尖一晃一晃。
她当时好像也是抿了抿唇,半仰着头盯着树叶缝隙间若隐若现的阳光。
“我想考a大的数学院,然后回南城做老师。天天和小朋友待在一起多好啊,还有寒暑假。”
他那时候好像是笑了笑,“那我就去a大医学部吧。”
可是后来,林侑去了更北一所大学,丁遂去了西边。那天黄桷树下的约定好像被他们同时遗忘。
西边的城市冬天会下雪,一觉醒来,厚厚的雪早已悄然铺满笔直的长街,爬上铺着青瓦的房檐,也漫过威严的古城墙。
南城长大的孩子少见这样大的雪,可是丁遂仍时常想起南城下过的唯一一场雪。
那场雪来得突然,下得婉约。连地面上都不曾积上雪,只是在草地上铺上薄薄一层,在树梢上挂上小小一团。雪花也不像后来丁遂见过的那样大片,只是再小一些就要看不见的那样一粒,只够在头发上、围巾上、指尖上停留短暂的几秒。
那场雪,下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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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完了但家长们还有一堆问题,林侑站在讲台上四周围了一圈家长,林侑耐心的听着挨个解决他们的疑问。
等最后一位家长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黑板上有一小片刚才写的板书,林侑伸手去拿黑板擦被人提前截胡。
“我来吧。”
丁遂还没走,他把外套放在了教室前排的桌子上,身上的卫衣袖子挽到了手肘处,林侑也就不和他客气,转过身去收拾讲台上的东西。
刚才还热闹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剩黑板擦划过黑板迟钝又笨重的声音。窗外黑色漆黑,白炽灯照得整间教室亮堂又冷清。
林侑高中时是数学课代表,时常在课间被老师叫去帮忙改卷子。
好几次体育课前回到教室,同学们都早已提前去了操场,只剩丁遂一个人倚着她的桌子,无所事事地收拾她摆满了草稿纸和各色荧光笔的课桌。
丁遂看见林侑进来就站直了身子,“怎么又叫你去改卷子。”
“因为我是课代表啊。”林侑晃了晃脑袋甚至有点小得意。
林侑把红笔放进文具袋里,轻轻的推了推他,意思是让他快去上体育课,她有正当理由迟一点也没事。
丁遂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她,语调平平,“我等了你八分钟,他们叫我去打球我都没应。”
林侑眨了眨眼,等她也不是第一次,他总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然后就听眼前的人突然低下嗓音,有些含糊的说了一句,“我想抱你。”
压低嗓子说话就是在撒娇。
林侑心跳变快,但仍将手背在身后,上身朝丁遂倾过去一点,眼神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现在?在教室里?”
丁遂在对上她眼睛的瞬间看清她眼里一点勾人的笑意,似被烫到一样倏地移开眼。
他意识到这个要求有多冒险,刚想说,“你先欠着吧。”
然后就感觉她软乎乎一团撞到怀里,双手在他腰间收紧,然后攥住腰间两侧的衣服,他甚至听到了她响得有些过分的心跳,也许是他自己的。
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衣服里有些模糊,“抱你了,下次也再等等我吧。”
在办公室旁边,在监控摄像头下,她在无人的教室里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林侑只抱了一下就又松开,脸颊通红却微仰着头用带笑的眼睛看他。她像朵被阳光晒得娇艳越不肯扭过头去的向日葵,娇羞和直率在她身上意外的和谐。
丁遂看着她发亮的眼睛足足愣上了五秒,明明他才是提要求的人,却被林侑撩得手足无措。他甚至忘了刚才有没有抬起手回抱她。
丁遂抓起她手腕向外跑去,他们穿过教学楼长廊,经过种有黄桷树的花坛,踩过树叶下洒落的稀碎光斑。
“丁遂你跑什么。”
“要迟到了。”
“丁遂你耳朵红了。”
“你脸也红了。”
他们热恋在枝繁叶茂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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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比傍晚的时候稍大了些。两人并排走,丁遂高了大半个脑袋,水珠沿着他的伞沿缓缓向下坠,滴到林侑伞上开始下一轮下落。
“怎么没回三中教书?”三中是他们的母校。
“大学成绩不太好看,怕被老师们看见有点丢脸。”林侑脸有点烧。
雨声把他一声轻笑浇得更加模糊,“你以前就说想做老师。”
好多事林侑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又在他不不经意的一句话里突然的想起。那些记忆明亮鲜活的储存在她的脑海里,夏日油绿的树叶,炽热的风,温热却紧贴的两只手和短暂而热烈的一个拥抱。
而现在,他们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冬日阴冷的雨里,两把伞沿相互碰撞的伞下。
他们连分开都说得含糊,当初的那点不甘和遗憾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反而在再次遇见后愈演愈烈。早就想问的问题在林侑嘴边滚了一圈又一圈,大概是又和他走在了校园里,林侑突然有了勇气问出来。
“丁遂,你有女朋友了吗?”
她问得有些突兀,丁遂还未开口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林侑将伞沿向上抬,盯住他的眼睛,“晚上送我回家,开完会还要等我,刚才还说要和我吃饭。应该是没有女朋友吧。”
话里说着应该,但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现在的丁遂已经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红了耳朵,可还是因为她话里的藏着的可能不可避免的心跳加速。
林侑不是只知羞怯的娇娇花,她是向阳盛放的向日葵,丁遂一直都知道。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
路灯暖黄的光让林侑能看清丁遂眼里带着期许的笑意,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可林侑在他心里撒下一颗火星,却任由它烧成燎原之势,然后轻巧的转了话题,“丁医想吃什么?我请你啊。”
她嘴边漾开的弧度和语气里的轻快,全都昭示着她变好的心情。丁遂看见她脸颊上两个明显的酒窝,勾了一下唇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他本来想说:“要不我们再试一次。”
可又觉得所求不能过多,只要知道她也不是无动于衷就好。
剩下的,他们慢慢来。
“校门口那家冒菜怎么样?我是说三中校门口。”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