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甜点》顾淮聿

9、雾都不下雪

　　南城四季有雾，冬季却从不下雪。
　　林侑在十七岁那年的冬天，见过一场。
　　以前没有过，后来也不再有。

　　南城冬季多雾，今天更是十点过还没散。只能看见被雾气裹住了大半个身子的楼房以及在戛然而止的马路。

　　前些日子林妈妈说着胃疼，但昨天才去医院检查，胃镜定在今天早上，要结果出来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现在还在医院住着。
　　林侑只有早上一节课，下课后就跑回家熬好了粥准备给妈妈送去。

　　医院在市中心，林侑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雾气散了大半，住院部的大楼清晰可见，只剩顶上一层在朦胧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林爸爸昨晚在医院陪床，见林侑来了就先回去洗漱洗漱，换身衣服。
　　林侑坐在床边把保温桶的隔层一格一格拆开摆上小桌板，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忍不住数落，“说过多少次了，吃饭要准时规律。多大的人了，还时不时少吃一顿。”

　　林妈妈写得一手好书法，退休后闲不下来就在家里教小朋友写毛笔字。有时候拖点堂，过了饭点就懒得做饭，一来二去的就把胃搞坏了。
　　做了胃镜吃不了太烫的，林妈妈吹着有些热的粥有些敷衍的点点头，“那你呢，年底可就28了，上次杨阿姨给你介绍的还在谈吗？”

　　“没聊了，和他谈不拢。”
　　林侑从桶里到了小半碗粥到隔层里，用勺子搅着加速冷却。病房里瞬间充满了一股甜粥特有的浓稠香气。

　　林侑见林妈妈扬起眉毛大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撇了撇了嘴嘟囔一句，“你以前还不准我谈呢，现在知道急了。”

　　林妈妈把勺往碗里一放，瞪她一眼，“你高中谈可是早恋，我能同意吗？”

　　“谈恋爱就是谈恋爱，哪分什么早晚。”林侑继续小声的顶嘴。
　　林妈妈眉毛一挑还想继续说什么，被两声不清不重的扣门声打断，是医生来查房了。

　　林侑就站起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床边，看见走前面的那医生时愣了一下。
　　丁遂也愣了一下，然后喊她，“林侑。”
　　肯定的语气。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他，林侑瞬间有些无措，十年没见过的人穿着白大褂站她面前准确无误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林侑的手悄悄背到了身后，绞紧了手指，可是脸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好久不见了啊。”

　　病床上的林妈妈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侑侑跟医生认识啊？”

　　林侑看了丁遂一眼，他也在看她，好像也不知道该怎样描述他们的关系。林侑转头用自认坦坦荡荡的眼神看向自己妈妈，选了一个最稳妥的说法。
　　“嗯，高中同学。”

　　随后丁遂也朝林妈妈微微弯了头，“阿姨好，我叫丁遂，是林侑的高中同学。”
　　林侑客客气气的朝他笑，“我妈这病可能得麻烦你一下了。”
　　丁遂也提起嘴角来回报她一个看起来就很客套的笑， “不麻烦，阿姨胃镜的结果明天就能拿到。不用担心，应该不严重。”
　　随后问了问林妈妈胃疼的频率，又嘱咐了一堆饮食方面的禁忌就领着后面几个医生护士又走了。

　　看着林侑明显放松一圈的姿态，林妈妈斜着眼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下扫了一圈，“高中谈的那个？”
　　林侑就又明显的绷起来了，“不是。”

　　“我还不知道你，”林妈妈嗤一声，“骗鬼呢。”

　　—
　　林侑明早还有课，就在医院待到晚上林爸爸来换班，期间林妈妈旁交侧击有意无意提起过好多次丁遂，都被林侑敷衍过去。

　　林侑走的时候，林妈妈抱着平板看剧，指尖敲了敲屏幕，若有所指的说了句，“你看啊，这家里有个医生就是会方便很多。”

　　林侑正提着保温桶往外走，听见这话顿住脚步，“你要不问问他愿不愿意给你当干儿子吧。”

　　林妈妈自然不信林侑听不懂自己什么意思，瞪她一眼摆摆手，“走吧走吧，赶紧走。”
　　林爸爸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她们娘俩交锋，摸了摸脑袋还是决定不加入战争。

　　—
　　走到住院部大厅林侑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雨丝又绵又细，难怪没听见什么声响。
　　林侑没带伞，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刚准备走进雨里就被人叫住。

　　“林侑。”
　　丁遂脱下了一身白大褂，穿着一件长到膝盖的黑色羽绒服，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直骨伞，捆得规规矩矩的，每一道褶都摆得整齐又平顺。

　　林侑看着那把伞，脑子里几乎是下意识的闪过一句话，他好像是有一点强逼症。
　　她飞快的把这念头甩开，拿出自然的语气和他寒暄。
　　“下班了？”

　　丁遂点点头，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没带伞？怎么出门还是不看天气预报。”
　　又是肯定句。后面半句话甚至比理智还要先出来。

　　中午在病房里假装出来的客套被一下子击碎，丁遂说完就不再敢看她眼睛，侧过脸去看玻璃门上迷蒙的水雾。
　　林侑的脸突然就有些烧，不是因为他那句话，而是因为自己突然响亮的心跳。

　　虽然心跳声持续敲击这耳膜，林侑还是故作淡然的回话，装作没察觉他话语间泄露出的熟稔，“走得急，忘带了。”

　　丁遂看向她的时候正好看见她食指沿着太阳穴往耳后绕了一圈，整理根本不存在的碎发，那是她紧张时的动作。高中时站起来背课文的时候，一篇文言文能绕上个十几次。

　　雨伞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丁遂也装作刚才那句话不过是老同学之间正常的交流，“开车来的吗？”
　　林侑摇头。
　　丁遂沉默了一秒，最后还是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
　　门外的雨下得无声又缠绵，林侑在心跳声里听见自己刻意的客气语气说，“好的，麻烦你了。”

　　—
　　雨丝细但是密，一会就将车前挡风玻璃染上模糊的湿意，然后就被雨刮扫了个干净。
　　南城秋冬多是这样缠绵的雨，总是下不大又不见停。像他们俩当初漫长的暧昧期。
　　回想起来，高二上学期的每一个周末，林侑大半的时间都在捧着手机和丁遂聊天。

　　冬天的时候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手机屏幕被喝出的热气沾染上水汽，他在手机屏幕的另一头打字。
　　“我刚看完电影。”
　　手机屏幕上的水汽让手机不听使唤，林侑钻出来扯过被角擦拭。
　　他就这么一会儿也等不及，又问。
　　“你不会已经睡了吧？”

　　林侑急忙打字，“还没。”

　　“我就知道。你今天还没和我说晚安呢。”

　　林侑看着对话框里的这句话悄悄翘起嘴角。

　　“你快回家吧，外面好冷的。”

　　“嗯。”
　　就一个嗯？
　　林侑又因为这句回答撅了噘嘴，还没来得及再打字，对面突然又传来一句。：

　　“有点想你。”

　　林侑一下子咬住嘴唇，心跳乱得不像话。
　　输入框里的小光标在一闪一闪，耳朵里除了心跳的怦怦声什么也听不见，林侑捧着手机想象他打这句话的表情、说这句话的声音。

　　南城的冬天没有暖气，手只伸出被窝这么一小会儿手指就变得僵硬。
　　林侑就这么僵着手指，红着脸颊一个字一个字的敲:
　　“我也有点。”
　　那天的雨也下的很绵。

　　—
　　林侑报了住址就不再说话，一直侧着头看向窗外，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路口是红灯，丁遂一手握着方向盘扭头看了她一眼。
　　“林侑，加个微信吧。阿姨的报告出来了我就发给你。”

　　“啊？”
　　林侑回过神来，转头看他。高中的时候他脸上线条还没这么明显，提要求的时候喜欢压低了声音，现在也一样。当时林侑总疑心他是在撒娇，问过多次他总是否认，林侑也总是不信。

　　红灯进入倒计时，扫码是来不及了，丁遂双手握上方向盘，看着前面说，“搜我电话吧，13608……”

　　他的电话一直没换，可他没有自信林侑现在还能记住。丁遂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念得很慢，可林侑的手指敲得比他念得快，没等他念完一串完整的电话就出现在了搜索框。

　　林侑点下那句“添加到通讯录”，心想有些东西果然记住就不容易忘。

　　雨一直没停，丁遂就把林侑送到了楼下。
　　车顶暖黄的灯亮起来，林侑客气的和他说谢谢。
　　丁遂看了一眼林侑身上的格子大衣，还是没忍住在她推开车门前叫住了她。

　　“林侑，又要降温了。明天雨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