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甜点》顾淮聿

11、雾都不下雪

　　热烈的盛夏过了是凄清的秋和漫长的寒冬。
　　上课时频频的对视，举手投足间不加掩饰的亲昵，班上同学暧昧的起哄，种种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迹象表明了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

　　班主任第一个找的是林侑。

　　没说什么重话，反而是轻声细语的说得林侑心里满是愧疚。
　　“林侑啊，过完年就快高考了。”

　　南城的秋季很短，黄桷树满头的绿叶几乎是在眨眼间变得枯黄。

　　林侑踩着稀疏的落叶对丁遂说，“我们在学校保持点距离吧。”
　　理由不需要说，他们其实都懂。

　　丁遂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好。”

　　林侑垂下头盯着脚尖不敢看他眼神里一点受伤。

　　曾经一见到就会微笑的人，现在看他一眼就剩满满的心疼。

　　尤其是在丁遂抬起手想揉揉她脑袋却又放下去的时候，或是在她错开丁遂想要帮她提东西的手的时候，又或者是他每一个想触碰又退却，想靠近又被她避开的瞬间。

　　林侑在他每一个失落的眼神里想要放弃，又在他每一个期许的眼神里想要坚持。

　　班主任仍时不时会找林侑谈话，后来甚至告诉了林侑妈妈。

　　不知死期的凌迟更折磨人。林侑宁愿父母态度强硬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却确认她每次出门的同伴，严格限制她回家时间，并对她每通电话每条短信如临大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后，林妈妈才第一次坐下来和林侑谈话。

　　“侑侑，我并不是认为你们现在的行为就代表了你们是坏孩子。有男生能喜欢我的女儿我很开心。但是，我认为你们现在专注学习才是对对方负责的表现。”

　　“侑侑，这次月考你下滑了两百名。下学期就是最后一学期了。”

　　手机屏幕在此时亮起，丁遂传过来的信息。
　　“明天有雨，要带伞哦。”

　　林侑甚至能想象出他打这句话时的表情。应该是带点无奈的笑，毕竟她老是不看天气预报。

　　可当着妈妈的面，她只能克制的回了一句，“嗯。”

　　过了一小会儿，丁遂才又发过来一条。
　　“早些睡吧，晚安。”

　　林侑没再回，妈妈走后她趴在床上，泪水把枕头浸湿一小块。南城已经入冬，湿濡的布料贴在脸上是冰凉的触感。

　　避开丁遂时是心碎，面对老师时是逃避，面对父母时是歉疚。林侑拉扯在杂乱的情绪里最后只剩下疲惫。

　　所以在期末考后收到丁遂信息时居然只感到松了一口气。

　　他说，“侑侑，要不我们算了吧。”

　　她像以前每次发消息时一样，想象丁遂的表情和语气，可这次她想象不出来。看着两人的短信界面，上次发消息已经是两周前。

　　林侑顿了半晌，回了一句“好。”

　　寒假第一天，林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却在七点过被妈妈叫醒，因为南城第一场雪。

　　满眼是想要覆盖一切的白和盖不住的些许斑斓色彩。雪下得小根本积不起来，甚至只下了一个上午就停了，可已经够从未见过雪的南城人兴奋一整天了。

　　爸妈开车带林侑去了郊区的公园，公园人很多，大家都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庆祝。没有人知道昨天有过一场无可奈何的告别。

　　甚至林侑都是在分享照片时才小小的感受到一点可惜。

　　如果早一天下雪，就会多一个人分享吧。
　　什么都很好，只是时间不对。

　　整个高三下林侑都泡在试卷里，饱涨的课业将人的思绪占满，春夏的色彩都不再那么鲜明，每天好像都是单调又重复的一个样。

　　他们默契的不再说话，眼神偶尔的碰撞也会同时避开。联系人列表里躺着的号码没删掉但也不再联系。

　　只是某天好友问了一句，“林侑，你还喜欢他吗？”

　　林侑当时笔尖都没停，头也没抬，“不喜欢了。”

　　直到后来到北方上了大学，狂风夹着雪片一起刮到脸上时，心口一点钝痛才迟钝的袭来，蔓延整个冬季。

　　南城再也没下过雪，她十七岁喜欢的男孩，也再也没见过。

　　南城冬天的雨一下就不见停，雨水在玻璃上爬满乖张的痕迹。林侑拉上窗帘，刚准备关灯睡觉，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倏的亮起。

　　“明天是个大晴天。晚安。”

　　林侑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弯着嘴角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像回到了高二的冬天。

　　这次她回，“晚安，好梦。”

　　—
　　刚下课打开手机，林侑就看见了林妈妈的消息。
　　“侑侑，这次丁医生帮了不少忙，我和你爸约了丁医生吃个饭。地址发给你了，下班就过来吧。”

　　林侑一看是城中心一家火锅店，没忍住直接打了电话回去。

　　“妈，丁遂不是都告诉你了，你的胃还得养，不能吃辣的吗？”

　　“鸳鸯，我定的鸳鸯锅。”

　　“也不能吃太烫的。”

　　“冷一冷不就可以了。”

　　反正她怎么说都有理，林侑妥协了。
　　“我要守一节晚自习，你们先吃着，我晚点过来。”

　　林侑到火锅店已经是八点半，到了地才发现这火锅店靠着江边，在夜里亮起一圈暖黄的灯，温暖又暧昧，怎么看都不像父母那个年纪一贯的风格。

　　林侑走进店里报了妈妈的姓名，然后被服务员引到了靠窗的一个包间，一路上路过的好几桌都是黏黏糊糊的小情侣。

　　走进包厢，小方桌中间一盆红艳艳的锅底正冒着泡，桌上碗碟干干净净，就只有丁遂一个人坐在桌边，看见她推门进来就把手机放在一边朝着她笑了一下。
　　“你来了。”

　　林侑有些糊涂，“我爸妈还没来吗？”

　　丁遂的眼神很是无辜，“阿姨给我打电话时说的是你要请我吃饭。”

　　“我明明有你微信，我请你吃饭怎么会是我妈给你打电话……”
　　林侑的声音在看见他眼里扩大的笑意时变得越来越小，脸也一点点红透。

　　他明明就知道。

　　林侑故作镇定的坐到了他对面，拿过菜单开始点菜，“等很久了吗？”

　　“刚来，”丁遂把倒好的香油推倒了她面前，语气里带点笑，“阿姨说你要守一节晚自习。”

　　想到他看戏似的看着她被哄骗过来，林侑悬在毛肚上的笔尖挪到了海白菜上。
　　她到现在都记得丁遂说这东西又咸又难嚼。

　　丁遂几乎一秒看破她的企图，赶在她落笔前开口，“你要点是海白菜，我就叫脑花了。”
　　林侑也说过，这东西又黏又腥。

　　两个二十好几的人，像学生时代一样玩起这样幼稚的把戏，林侑一下子笑出声来，把勾好的菜单递到他面前，矢口否认，“我才不会这么幼稚。”

　　菜单上勾上的几个菜，几乎是他和她的喜好对半分，还有海白菜旁边那个只起了个头的浅浅一竖。

　　经过这么多年，两人吃饭上的喜好禁忌几乎没变。坐在对面的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也没变。

　　有个念头在医院见到她的那一刻在心里浮现，而后愈演愈烈，最终在此刻要从心里溢出来，溢到了嘴边。

　　“林侑，”丁遂把她的名字念得有些缓，显得温柔而认真，“我们，再试一次吧。”

　　他突然的这么一句，林侑的笑收了一点，眼睛微微张大。

　　丁遂有些忐忑，心跳声要盖过面前沸腾着的锅底。

　　林侑抿了抿唇，笑容变得腼腆又羞怯，脸颊绯红，但看着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暗红的锅底咕噜的冒着泡，丁遂听见她坚定又轻快的一声。
　　“好啊。”

　　他们吃火锅时外面短暂的下了场雨，雨后的夜晚湿润又浪漫，小叶榕的叶尖正往下滴着水滴，落到未干的小水坑里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丁遂牵过林侑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林侑把脸往围巾里埋，挡住通红的脸。

　　两人挨得极近，手臂贴在一起。手指在漆黑的口袋里交缠，体温烘出带点潮湿的暖意。
　　在经过一片树影时林侑问他，“你那时候为什么提分手啊。”

　　“看你太累。”

　　大约过早开的花，也会过早凋谢。

　　丁遂也曾后悔过，时常在想是不是放弃得太过轻易，所以后来托朋友辗转问过一句，得到的是“不喜欢了”的回应。
　　他在后来无数次想，是不是因为年轻，所以喜欢来得突然又热烈，也消散得迅速又悄无声息，可他从未得到过答案。
　　也许是他不够坚定。

　　“对……”

　　踏出树影，暖黄的灯光笼罩下来，两个人的影子变成细长的一条。林侑转过身抱住他，打断他未说出口的抱歉。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明天。”
　　足以弥补过去所有的缺憾。

　　两颗靠近的心，两声同频率的心跳，和那年盛夏一样。年少的喜欢也许从没消散，只是藏在了记忆的角落，如今才重新被阳光照耀。

　　丁遂抬手将林侑更深的抱进怀里，这大约就是他寻找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