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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灭日·殇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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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羡慕你。灭日说,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不是宿夜山的第二守门人的时候,我有另外一个身份。那个时候我的名字叫做火澜,我有一个家。我的家住在一个依山临水的村子里,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可是大家过得宁静而且和睦。我的爹娘是村子里很普通的村民,像所有的人一样,他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在我七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得很幸福。爹娘很疼我,村子里的每一个大人也都很疼我,他们总是微笑着叫我:澜儿,澜儿。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行脚僧人。他是来村子里化缘的,可是他却突然指着我娘,说我娘是妖怪。没有人相信他,因为我娘是那么的美丽而贤淑。大家都说他是疯子,轰走了他。那个僧人走的时候不断地摇头,嘴里一直说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孽不除,后患无穷。
本来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谁也没有记得它。可是后来我却害死了我娘。
就在那个行脚僧走后不久,我无意中发现自己竟然拥有控制火的能力。我很高兴地跑去展示给遇到的每一个人看,我以为他们会夸我,会对我说澜儿你好厉害。可是大家看了之后竟是纷纷地变了脸色,惊恐地四下散去。然后我看见了我娘。我微笑着把托着火苗的手举到她的面前,我说娘你看……可是我娘很用力地打了我一耳光,然后抱住我痛哭失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娘哭,我吓坏了。我哭着说娘你不要哭,是不是澜儿做错事了?澜儿会改,娘你不要生气……
后来村子里的人都来了。村长看着我娘,厉声问她究竟是不是妖怪。我娘问他如果她说是会怎样。村长说,如果你是,就必须死。于是我娘站起来,挡在我的前面。她说如果我是妖怪,那么你们认为光凭你们可以杀得了我吗?然后我听见了大家低声惊呼的声音。我从我娘的腿边望出去,看见了大家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然后我听见了我爹的声音。他说:你是吗?我回过头,看见我爹站在我的后面,眼神复杂地望着我娘。我娘没有说话,过了很长时间以后,她才叹了一口气,她说:我是。我是修炼了千年的火狐。我看着我爹,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着心痛的哀伤,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和我娘。他说:你走吧,带着澜儿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走,走去哪里?我的家在这里,如果它不要我了,天涯海角我又能够何处为家?我娘微笑着说,声音平静但是绝望。然后她转向村长,她问如果我不肯离开,是不是就必须得死。村长转开脸望向别处,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娘还是微笑,她又问如果我愿意死,是不是可以放过澜儿?村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于是我娘说好,我愿意死。
我爹惊叫着冲过来,却被我娘挥手弹开跌倒在地上。我娘蹲下来抱住我,亲吻我。然后她把她的元丹吹进了我的体内。她对我说:澜儿,你要好好地活着,要听爹的话。
我感到身体里在一阵一阵地灼烧。我倒在地上,难过地喊娘你救我。可是我却看见我娘在手里幻化出了一把匕首,然后她把匕首笔直地刺进了身体里面。我爹扑过去抱住我娘,他用力地喊着我娘的名字,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傻。我看见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落在我娘的脸上。然后他拔出我娘身上的匕首,把它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我看着我爹抱着我娘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融合在一起流淌进土地里面。我想哭着扑过去抱住我的爹娘,然后和他们一起死去。可是我动不了,体内一阵一阵的热量灼烧着我的身体,我看见我的身体里窜出了火焰,我想我终于可以和我爹娘在一起了。
灭日望着我和流纳迦,眼睛里有着破碎的痛楚。她说:可是我竟然没有死。当我醒来的时候,我闻到了焦灼的味道。然后我坐起来,看到了一片被烧毁的废墟——爹娘死了,家也没了,甚至连村子也都不复存在了。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像被撕碎了一样地痛楚,我真的想狠狠地大哭一场,可是我却发现我已经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于是我决定离开这个包含了我所有的幸福和哀伤的地方。我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着我微笑,叫我澜儿了。离开村子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回过头去凝望这片焦土,我告诉自己我再也不会有幸福了。然后我看见了一个人,他告诉我他叫无。他说:我需要一个守门人,你愿意吗?我看着他,我说好。于是我就来到了宿夜山,成为了灭日。
我望着灭日,然后走过去拥抱她。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高傲冷血的第二守门人,而只是一个满心伤痕累累却渴望着幸福的女子。我叫她:澜儿。
灭日紧紧地抱住我,然后她的眼泪流下来,落在我的脖子里。
法师醒来的时候灭日已经死了。我坐在她的旁边轻轻地握住她渐渐冰冷的手,不说话。灭日说她是一个被丢弃掉的人。除了无,这个世界再不会有人愿意收留她;除了重世门,这个世界也再不会有一个地方能够是她的容身之所。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是这样的一个半妖。我的精神忽然地恍惚起来,我不知道如果很多年以前的我没有遇到法师,那么结果又会怎样。流纳迦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握住我的匕首用力地挖掘泥土,他一句话也不说,可是他的表情是那么的难过。我知道他是在和我一样地心疼着这个叫做火澜的女子。
法师站在远处望着我们,他的身体在浓重的夜色下刻出了一圈深沉的轮廓。然后他走过来,抱起灭日,把她轻轻地放进流纳迦挖好的墓穴里。当黑色的泥土一捧一捧地覆盖掉灭日的面容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抬起头,望着正在为灭日超度的法师,然后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我说:法师,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不能容忍半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