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簫《赩塵墨雪》1- 完（大長篇）》雪淨寒

9、第七章 兒時（上）霽月、挽月

　　【赩塵墨雪】第七章　　兒時（上）霽月、挽月

　　明月高掛，可惜今夜烏雲掩蓋了清亮的月亮，真不是個賞月的好時辰。
　　補劍缺雙手環胸，盯著天瞧了好半敞，感到身受一股熟悉的氣息，他暗地裡嘆了口氣。
　　早料到這小子今夜會來找他。

　　「狼叔，吾來向你討酒喝了。」朱武拎著兩罈酒，走入惡火坑，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
　　「哼，臭小子，老狼這裡只有茶沒有酒。」撇了眼那笑的難看的朱武一眼，補劍缺沒好氣的說。

　　這小子心情好心情不好都笑，這笑容都比哭還難看了還笑，真是怎麼看怎麼礙眼。
　　惡火坑裡又沒外人，臭小子心情不好該生氣還是難過，直接表現出來就好，幹什麼還撐著那個虛假笑來這難看給他看。

　　「無妨，吾自己有帶，狼叔，陪吾一同喝一杯吧，一個人喝著實感傷呀。」
　　朱武笑了笑，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手也不得閒的打開酒塞子，拿起杯子，為自己斟了酒。
　　看見朱武也替自己倒了一杯，補劍缺也不推託的拿起便喝，過了會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的問了：
　　「那丫頭的事處理好了？」

　　金色眸子盯著酒杯出神，修長的手指順著杯沿輕輕撫摸，朱武幽幽開口：「嗯，吾趕她出城了。」
　　「………你還是心軟了。」補劍缺又喝了一杯，好似一點都不意外的說著。

　　「她畢竟是吾唯一的小妹，吾又怎麼狠心殺了她，也許放她出去吃吃苦，遭遇處境不同，會改變一個人的心性，她會體會到不同的人生。」
　　輕嘆口氣，朱武衷心盼著挽月能了解他的用心，能藉由此機會的好好改變收歛她那乖張的性子。

　　「最好是那樣。」
　　說實在的，他才不相信那個人會因為這樣就改變，對她補劍缺只有一句話，那叫：狗改不了吃屎。
　　那個大小姐是他見過惡習不改，劣性難移的最佳經典寫照。

　　沉悶的心塞滿了哀傷，一件件接踵而來的事讓朱武感到煩心，他喝完一杯又一杯，彷彿在發洩似的痛飲著。
　　沒多久，他帶來的酒幾乎都空了。

　　「酒量不好的少喝點，我可不想扛個醉鬼，你家離我這可遠了。」
　　補劍缺看不下去朱武臭小子的自虐喝酒法，拐著彎的勸他少喝些，心情本就鬱悶了，在這般痛飲喝酒，多傷身啊。

　　喝多了的朱武，眼神迷茫的看著補劍缺。
　　他心裡很難過，今晚他又失去了一個親人，一個自小他捧在手裡怕摔到，含在嘴裡怕化掉的小妹，那個因當時自己年幼不懂事讓的小月深受折磨。

　　「狼叔，吾身邊又少了一個親人了。」不勝酒力的朱武，倒趴在石桌上，整個頭窩在雙臂裡，悶悶的說。
　　「………心懷不軌的還是少點的好。」看著身旁那顆毛茸茸的頭，補劍缺放軟聲音。
　　雖然看不到朱武的表情，但這孩子現在肯定是難過極了。
　　他想起小時候的蒼日，每當心情不好到達極限再難忍受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臉頰都會窩在手臂裡，不讓人看到他的神情。

　　「為什麼、嗝、大家…都、都…嗝……變了，一切、都變的……不一樣了………」
　　九禍變了，伏嬰變了，小月變了，身邊的一切全都變了，變的他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些改變。
　　明明自己還是自己，可為什麼身邊的人卻一個個都變的好陌生………

　　朱武此時覺得頭暈目眩，腦漲的很，明白自己酒喝的多了，呵，也好啊，一醉解千愁。
　　接著他也就不硬撐不抵抗的讓越來越強烈的一陣陣暈眩，帶走了自己所剩不多的意識。

　　看著眼前已然喝醉趴倒睡去的朱武，補劍缺很心疼。
　　平日頂著君主威嚴不能不完美不能有缺點，私下裡受了傷痛了心卻沒人訴說只能偷偷跑來這買醉，藉酒裝瘋的講給自己聽。

　　補劍缺嘆氣，伸手輕輕摸著朱武的頭，知道他已經睡了，才敢這樣像在哄孩子般的方式，安撫著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喃喃自語地說：
　　「唉，傻孩子，這世上沒有人是不會變的。」

　　片刻後，補劍缺察覺身後有人前來，那股熟悉的氣息，他微微一笑，嘴上卻是毫不客氣道：
　　「看啥，還不來幫我把這隻朱給扛回他家。」

　　「………」月漩渦無語，直盯著眼前一個是喝的醉醺醺已經昏睡的朱皇，一個是同是狼族卻不知該用何稱呼來形容的補劍缺。
　　基於尊重前輩，月漩渦默默的上前，將朱武扶起，揹負在自己的背上，準備送喝醉的人回去。

　　看著眼前與自己牽絆極深的兩個人，補劍缺心有所感神差鬼使下，喃喃說著：
　　「別看他平時一臉主君樣，拿下那些頭銜身份，他只是個缺乏他人關懷的大小孩。」

　　「與吾說這些有何用意。」聞言，月漩渦覺得莫名其妙，這上司的心思幹嘛要說給他聽。

　　「沒事，一時有感而發而已，地羽之宮，麻煩你了。」
　　輕笑兩聲，補劍缺也不多說什麼，揮揮手，差他把朱武送走，夜已深了，老人家要去休息了。

　　「哼。」不滿的哼氣一聲，月漩渦理也不理的背著朱皇，步出惡火坑。

　　補劍缺的目光一直凝視越行越遠的月漩渦，眼底閃過幾種情緒，最終只得深深一嘆。
　　收拾一會桌上的杯盤狼藉，他孤獨的走回了自個兒的屋裡。

　　＊＊

　　月漩渦背著銀鍠朱武正過了長廊，屬於王室的宮殿就在眼前。
　　他吐了口氣，順便抬手將背上昏睡之人往上頓了頓。

　　朱皇人高馬大看似魁梧，原以為背他會很吃力，畢竟自己整整矮他一截。
　　誰知背起來竟比想像中輕的多，在背他的同時發現其實這個人著實瘦削的可以，外貌看似魁梧都是一身厚重的戰甲撐出來的？

　　月漩渦笑了笑，覺得自己無聊，這人真的長的壯還是瘦，又關自己什麼事，還是趕緊把人給送回去才是正事。

　　踏上石階，走到穿廊，珠紅欄杆精緻雕繪著或龍或鳳，長長延延的直到轉角盡頭，月漩渦默默的走著，盯著華麗的雕欄，心想著荒城也有類似的雕欄，只不過遠不及這裡的華美豔麗就是。

　　城主是個樸實節儉不喜過度奢華浪費的人，他總說花費在這不起眼的欄杆還不如拿去救濟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來的實際。
　　荒城、城主、大哥、二哥，只怕是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吧………
　　他落寞的苦笑著。

　　胡思亂想之際，不知不覺已走到了長廊轉角處，他轉彎後遇見了魔界軍師伏嬰師。

　　「嗯？月漩渦…主君？」
　　「軍師。」背上揹著朱皇不便行禮，月漩渦微微點頭致意後，解釋著眼前的情況：
　　「朱皇到惡火坑喝酒，醉了，屬下奉命將朱皇帶回。」

　　「嗯，朱皇交吾，你下去吧。」
　　「是。」

　　伏嬰師接過月漩渦交遞過來的朱武，將他小心的攙扶著，月漩渦見伏嬰師已扶穩站牢後，沒自己的事了便向伏嬰師告辭，離開了地羽之宮。

　　伏嬰師攙扶著朱武走向寢宮，不多時便到了朱武的寢宮『爍冥殿』。
　　伏嬰一手扶著朱武，一手推開房門，小心輕柔的將喝的爛醉的朱武移到床邊，緩緩將他放置在柔軟的床上。

　　細心的替他蓋上錦被，低身靠近之時，聽到了朱武發出的細語呢喃：「小…小月……原諒…哥哥………」

　　聽聞此言，伏嬰停下手邊動作，深深的凝視著朱武睡夢中仍緊皺的眉頭，俄頃後，他嘆了口氣。

　　在位於魔界最高的統領者，心腸如此軟款，如何了得？
　　伏嬰想起小時候，銀鍠蒼日這傢伙就是太過心軟而惹來蒼日的父王勃然大怒。

　　那個時候，鬼族因領地關係與他族爭戰，銀鍠悍武，蒼日的父親統領著鬼族，是銀鍠家的王。
　　他帶領著那時才十歲的銀鍠蒼日到戰地去，去觀看這長達數月來打戰後的勝利。

　　看著狼煙四起，遍地屍骸，殘隻斷足，血流成河，入眼的盡是屍體成山，聞到的全是滿滿的血腥味，如同煉獄一般，蒼日看著看著緊皺眉頭，完全不知道這有什麼值得高興。
　　但身邊那個好陌生對自己好嚴厲的父王，竟是連連大笑不止，開心的問自己：「蒼日，看這勝利的戰場有何感想？」

　　蒼日低垂著頭，語氣哀戚道：「死傷慘重，遍地屍骸，我只感到戰爭可怕，希望永遠不要再打仗。」

　　誰知蒼日的父皇聞言，氣的破口大罵：「你是銀鍠家的孩子，要知道征戰沙場是家常便飯，上戰場就是殺殺殺，哪有什麼可怕，如此軟弱怕戰，怎麼能繼承銀鍠家領導之位！」

　　銀鍠蒼日凝視著怒顏相向的父親，他心裡直嘆氣，對於父皇所說的話不發一語。
　　他知道他不長進，雖然學文習武樣樣都讓授課老師嘖嘖稱奇、讚許不已，但自己心裡很明白，種種的謀略計策背後都是無盡的屍體所推出來的。
　　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屍首，蒼日知道這樣征戰殺戮的日子，永遠不會是自己想要並且喜歡的。

　　站在一旁的伏嬰，沉默的盯著蒼日看，深知他個性的他，頓時明瞭了蒼日在想什麼。
　　但伏嬰知道這就是他們的宿命，銀鍠蒼日的宿命，就是繼承鬼族的王，打戰殺敵是他的使命，即使再不願也無法抗拒。
　　而自己的宿命，就是當個稱職的輔佐者，參謀軍師。

　　蒼日既然不喜歡算計別人，沒關係他來，蒼日不喜歡做的事，他來做就好。
　　蒼日只要開開心心的當他的王，底下那些虛偽算計骯髒的事，他替他做無所謂。

　　現在，也是如此，伏嬰一直沒有改變過這個心念………

　　伏嬰師伸手輕輕撫著朱武因酒醉而顯得過於紅潤的臉頰，他喃喃道：

　　「心情煩悶跑去找狼主喝酒嗎………
　　朱武，只是趕走挽月就讓你如此神傷？那麼，真正除去了她你豈不是更難過？」

　　但你心裡一定也清楚明白著，挽月那個丫頭劣根性難改，留著只會礙了魔界的事。
　　雖知如此，但依你之性情，必定是還抱持著哪天她能改過向善吧。
　　蒼日，你太天真了，中原有句話叫人性本惡，挽月那是性潑凶頑、面惡心也惡，根本毫無可救。

　　「即使知道你會傷心，但這些阻礙之人卻是不能不除的，朱皇。
　　今夜你好好放縱吧，明天開始你只能是無人能傷毫無弱點的銀鍠朱武。」

　　伏嬰師笑了笑，說完了話，眼看錦被都蓋滿了朱武的身體，這才滿意的走出了爍冥殿。

　　◇◆◇　　◇◆◇　　◇◆◇

　　此時，昏睡中的朱武，睡的並不踏實。

　　也許是才處理完挽月的事，也許是私心愧疚作祟之故，也許是他根本就不是個狠心的人。
　　夜裡，銀鍠朱武渾渾噩噩的夢到，那個他一直不敢也不想去回憶的過往。

　　那是他的錯，一時的疏失，造就了挽月十年悲慘的生活。
　　也讓他期待好久的弟弟對自己怨恨在心，更讓從小失去娘親的他，每每面對繼母蘭妃那充滿哀傷與怨憤的眼神，感到無比的自責與傷痛。

　　那一年，得知他即將有弟弟或妹妹相伴的那一年，他十歲。
　　宮裡傳出父王前年迎娶鄰邦鬼族公主海若蘭．蘭妃已有身孕，在過數月，他就有弟妹了。
　　蒼日那幾個月幾乎是每天都數著日子，期待著有親人陪伴。

　　如果是弟弟的話，他要好好的將自己所會的一切知識武學都教他，如果是個妹妹，他要好好的疼她寵她給她最美好最幸福的一切。

　　書房內，一個沉穩安靜的在讀著書冊，一個坐立不安活像條蟲似的無法專心。
　　「伏嬰，你覺得蘭姨會生男孩還是女娃？」銀鍠蒼日喜形於色、眉開眼笑十分開心的問著一旁的伏嬰。
　　「我又不是醫座也不是先知，不知道。」手翻了下一頁，伏嬰冷聲回應，並不太理會。

　　皇室添了弟妹又不全然是好事，什麼爭權奪利、爾虞我詐，欺騙說謊傷害，不都是宮廷兄弟之間的戲碼嘛……
　　笨蛋蒼日，一點也沒想到壞的事，實在天真的可以。

　　「還有一個月又二十三日，我就有弟弟或妹妹了，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像蘭姨還是像父王呢。」

　　還在替蒼日操心這個憂心那個的伏嬰，聽到耳邊一直一直有著聲音，他不知怎麼著就一股不耐煩。
　　手一拍人站起，聲音也高了：「你好吵，我不要陪你唸書了。」

　　「伏嬰，你怎麼了？」
　　蒼日有點被眼前一向冷靜自持的伏嬰嚇到，自己並沒有特別的惹他，為什麼反應這樣大？

　　「沒事。」驚覺自己的反應過度，伏嬰立即收歛性子，恢復以往冷靜的樣子。
　　但他心裡著實惱怒，每次碰到有關蒼日的事情，自己就容易失了冷靜。

　　就在銀鍠蒼日天天的期盼下，蘭妃在寒冬歲末的時候誕下一對雙胞胎，先是男孩再來是女娃。
　　銀鍠悍武開心的不得了，自從蒼日的娘親去世後，又經連年征戰，銀鍠家已經十年沒有喜事。
　　現下蘭妃生了一對雙胞龍鳳胎，讓銀鍠家喜上添喜。

　　銀鍠悍武為他新生的一對兒女命名，男孩叫霽月，女娃則喚挽月。
　　聽到悍皇為孩兒所取之名，蘭妃滿心歡喜。
　　正因生產之時是大雨之夜，生下胎兒後，天晴了明月露出，所以次子男孩叫霽月，美麗的公主為挽月。

　　她期許著這對雙胞胎兒能不輸給他優秀的大哥，能繼承他的父王能武擅戰的是個王者。

　　誰知，這個備受注目的二少主霽月沒有如眾人期盼有著他父親的優良血脈。
　　當醫座宣佈二少主是個身體虛弱將來不宜習武之時，蒼日看見了父親失望至極的神情。

　　後來，聽下人偷懶閒聊之語，父王下令醫座相關單位煉製丹藥全力讓二少主身體完好能習刀弄劍。

　　蒼日不懂，既然弟弟身體不適合練武，為什麼要勉強他呢？
　　不能習武雖然可惜了些，但也是還有很多技能可學的嘛，像是文藝方面、計謀、音律等等好多好多可以學的。
　　沒有辦法學很深很深的武術沒有關係，哥哥會保護好霽月的。
　　蒼日在心裡悄悄地許諾著誓言。

　　＊＊

　　銀鍠蒼日因為愛弟心切，老是抱著還是襁褓中的弟弟妹妹到處亂走，常常嚇的褓母奶娘找不到小少主與小公主。
　　為此，悍皇下令，銀鍠蒼日目前正是要努力學習的階段，不許他再無故的到蘭雨苑偷抱霽月跟挽月。
　　這個消息無疑對蒼日是個打擊。

　　一日午後，銀鍠蒼日苦著臉，在後山的草地上翻來覆去。
　　而在一旁的伏嬰，斜眼撇了一下這個老是靜不下來的表哥，心裡很是無奈卻又沒辦法無視他。
　　他冷冷的說：「安靜些。」

　　「伏嬰，父王不許我去找弟弟妹妹。」蒼日一副哭喪臉有氣無力的說著。
　　「那是因為你不會照顧娃娃，總是把他們弄哭。」那哭聲之大足以驚天動地，難怪會傳到悍皇那裡。

　　「我有好好抱著！抱娃娃的方式我看書學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抱他就哭不停。」
　　蒼日受到的打擊相當大，實在不懂為什麼一抱起小霽月，他便號啕大哭，奶娘說那孩子平時很乖幾乎不吵鬧的，聞言蒼日更是欲哭無淚極了。

　　「磁場不合。」伏嬰冷聲回應。
　　一句磁場不合正中蒼日之心，讓他非常的不舒坦，道：「喂！我心情很差了，別打擊我。」
　　「哼，那你也別吵我讀書。」一見面就是弟弟長妹妹短的，真那麼愛幹嘛還來找他。

　　聽到伏嬰老是開口讀書閉口唸書的，銀鍠蒼日真的是一股腦的覺得煩，不由得的也就口不擇言了起來：
　　「讀書讀書，哪那麼多書好讀，每天除了唸書看書你就沒別的事好做嗎？」

　　「我不像你。」聞言，伏嬰心裡像是被敲打了一下，但他極度冷淡的回著話。
　　「是是是，我不長進不愛唸書了行不行。」

　　完全誤解其意的蒼日，自顧自的抱怨發洩完不愉快的情緒，起身便離開了。

　　看著逐漸遠去的銀鍠蒼日，伏嬰氣悶在心裡。
　　這傢伙心情不好就像頭脾氣暴躁的獅子，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這般的不懂得收歛性子，將來怎麼跟那些爭權奪利的人鬥。

　　伏嬰師再次覺得自己認識這個笨蛋蒼日實在不是件幸運的事。
　　他有預感，將來鐵定會為了眼前這個傻瓜勞心傷神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