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65、第 65 章

　　“家母乃是当朝静训长公主……”玉色秾丽的少女身着宗亲贵女仪制的裙衫，她的衣裳首饰皆款式新颖别致，却是簇新的。
　　阳邑翁主呼延愈闻言立刻皱起了眉。“放肆！你是何人，胆敢非议家母？”
　　“噗……”宣徽帝姬韫欢仪态优雅地用衣袖掩住了忍不住上翘的唇角，对自家表妹解释道：“阿愈，她说的并非姑母，而是你的姨母、我的小姑，当朝的郦长公主。”
　　姨母、姑母……阿愈近年来在敬训的精心调教下，进步神速，但武人世家出身的她，遇到复杂问题总是用自己最擅长最直接的方式思考。
　　阿愈想了一想，断然摇头：“郦长公主？闻所未闻。”
　　美貌少女原本以为抬出母亲的头衔就能换来对方的重视，没想到却得到了对方轻描淡写的回答，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无礼，放肆！家母乃是朝廷钦封的长公主，长幼有序，你们都是家母的晚辈，需要尊称，怎能直呼其名？听闻宫廷素来礼教森严，皇女们都由德高望重的女官教导，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话语里的讥讽之意昭然若揭，韫欢嘴边的微笑一凝，立刻拉住了冲动地想上前理论的阿愈，转过头时已然神色肃然。
　　“翁主想必久居颍州，对宫廷礼数不甚了解。我们何时直呼过长公主其名？郦长公主与韦长公主封号同音，宫廷里均以母姓区分，乃是皇祖父在世时就有的旧例，得到皇祖父许肯了的。人人如此，我们怎么就不能说了？”
　　阿愈得了机会插嘴道：“哦，对了，翁主自幼在颍州成长，从未得见皇祖父一面，这些陈年旧事自然不甚清楚。翁主说皇女们礼教疏散，自己的礼数就周全了？郦长公主当年出嫁前可在宫廷里生活了十多年。”
　　少女没料到自己只为逞一时之快，言语不谨慎，不但没能羞辱到对方，反而被将了一军，差点要扣上“不孝不悌”的名声。
　　皇族礼仪严苛，天下皆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信口开河，质疑宫廷女官的教导无方，岂不是在怀疑生母也缺乏教养？子不言母过，乃是大靖历代帝王尊崇的孝道。
　　郦长公主真够冤枉，无形之中便被自己的女儿给摆了一道。就算郦长公主无辜，她对女儿管教不严的名声迟早会在京城嫔妃命妇们中间流传开来。
　　所谓祸从口出，一点儿也没说错。
　　她闯祸了！
　　少女的脸色迅速苍白起来，她再怎么天真以为自家阿母还是当年被帝王万千宠爱的长公主，亦明白自己的口误可能会给阿母、给自己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阿母近来为妹妹的事情焦急地四处奔走，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带她入宫。今日入宫还是为了替妹妹周旋，若阿母没有求到情，反而因为此事与内廷嫔妃生了嫌隙，妹妹和亲之事就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少女有些心虚，但长久以来被长辈们宠溺出来的高傲不容许她向面前的两位贵女低头。
　　宣徽帝姬也就罢了，她呼延愈凭什么也要高人一等？
　　她的母亲是长公主，阿母也是。她是翁主，自己也是。
　　论身份地位，谁怕谁？

　　岑思蠕动嘴唇，刚要开口，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清脆声音打断了。
　　“呵呵……看来玉林侯翁主的确不知道宫廷规矩是怎么写的，长幼有序是没错，可在宫廷里，尊卑有别更加重要。翁主来了这么久，不知有没有给两位姐姐行礼请安？”
　　一位紫衣少女在宫人内侍的环绕下款款行来，不施丹铅，眉目如画，正是湄妃之女，排行第六的凝晖帝姬韫馨。
　　韫馨笑吟吟道：“若是郦长公主在此，翁主也要向咱们行礼才是。翁主见帝姬，当行半礼。阿愈虽然也是翁主，但当年住在云阳宫时，得到皇祖父的特许，一切享用帝姬仪制，就连如今大婚，父皇也是许了她公主规格的。虽说咱们姐妹之间毋须客套，当行的礼节还是要行的。如此，翁主先向阿愈行半礼好了。”
　　少女顿时脸色一冷，当众向呼延愈行半礼？她还丢不起这个脸！
　　然而三位贵女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这么轻松地放过她。
　　韫欢伶俐，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宫女，含笑道：“玉林侯翁主初来乍到，还不赶快行礼？”
　　皇女身边服侍的大宫女均是有品级的女官，最低也是七品芳婉。有品级的女官遇到贵人无须行大礼，那宫女亦十分乖觉，立刻闪身上前行了半礼，柔顺道：“奴婢见过翁主，翁主万福金安。”
　　少女绷着脸，脊梁挺得笔直，在三位贵女或嘲弄、或讥笑的眼神下，咬着牙，一声不吭。
　　“唉，听说郦长公主眼下还在仪鸾宫外等待，不知母后何时召见。天气炎热、不可久立啊……”
　　韫馨大有深意地打量着倔强的少女，梨涡浅浅，忽然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来。“母亲受罪，翁主却还在此意气用事……若让不相干之人以为翁主抛下长公主，一人在御花园闲逛……呵……”
　　她说得没错。不论在这里发生了何事，外人只会认为她将在仪鸾宫等待的阿母弃之不顾，“不孝不悌”，在以孝治国的大靖，可是重罪。
　　僵持得越久，局势只会对她越发不利。
　　“岑思……给阳邑翁主……请安，翁主长乐无极。”少女心不甘情不愿地微微弯了弯腰，面向呼延愈微微俯了身立刻又要起来，却被呼延愈拦住了。
　　她的灿然一笑如明珠生晕，美丽异常，看在少女眼里却有如恶鬼。
　　“翁主莫要忘了，两位帝姬也是要行半礼的。”
　　有一便有二，有二自然有三。
　　看着少女纵然极为不满，却仍然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向她们分别行了礼，韫馨等人才稍稍解气。
　　韫馨笑道：“大热的天，我便不虚留翁主了，翁主快些去接长公主罢。阿愈，九皇叔往母妃宫里送了新进的妃子笑，听说味道不错，咱们赶紧回宫吧，若迟了荔枝就要变味了。”
　　三位贵女说说笑笑，在宫人内侍们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徒留少女一个人紧紧攥着手心，脸色忽青忽白，嘴唇无声地蠕动着，眼神空洞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