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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当时没人知道什么叫做穿越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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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着山洞的墙壁,梵上秋慢慢往洞口走去。
梵上秋毕竟不是梵玥,他快出了山洞才隐约听见人声。风吹动草,树影婆娑,被挂在树上风干的白虎皮没了踪影。一个黑影俯在草丛中发出呜呜的,鬼哭狼嚎。
梵上秋握着剑,向黑影慢慢潜进。
他潜行的技术太差,没走到黑影旁边就被其发现了。
哭声戛然停止,俯低在草丛中的黑影突然站直了身,个不高,大约目测也就勉强到梵上秋的胸口。他的怀中抱着一物,拖长开来。蓬头乱发显得他的脑袋很大,一双瞳孔映着月色好似会发光般明亮。
小孩子?
梵上秋惊讶,三更半夜的哪家小孩跑到这样的山沟里玩?
梵上秋毕竟不是梵玥。若是梵玥,她会毫不犹豫地先将小孩擒下再做详谈。然梵上秋则把剑收到了身后。
剑刃折射出月华的清辉,映入小孩的眼中。他嗖地弓了腰,往后倒窜几步,戒备地盯着提着凶器的来人。紧跟着他的脚步,一溜草丛嗦嗦地跟着摇晃,顺发出嗷嗷的奶嚎。
梵上秋往前进一步,小孩跟着往后退一步。
梵上秋再往前进一步,小孩跟着再往后退一步。
梵上秋连续往前急进了两步,小孩不退了,他掉头就跑。
月色明亮,但不够明亮,至少梵上秋觉得此时的月色不足以让他看清小孩的样子,只影绰看出他怀里抱着的是他适才剥下铺开来可以将那孩子完全盖住的白虎皮。小孩抱着沉重的白虎皮,跑不动,又因为拖了长长一截的皮毛在地,老是踩上,跌跌撞撞地往前摔滚。
踩上,摔滚,爬起来,接着跑,接着踩上,接着摔滚,接着跑。
月色下,小孩重复着摔倒爬起的程序,越跑越远。
真是,乱可爱一把。
从奴隶暴乱开始,两天来梵上秋心情第一次有了轻松的感觉。
‘什么人?’
梵玥强打着精神等梵上秋回来。没有听见搏斗的声音,又眼见皇兄无碍,她也就省去了询问他如何的步骤。
‘一个孩子。大概是附近山民的小孩。’
‘他看到你了?’
‘恩,我想他可能被剑吓到。跑走了。’梵上秋想了想,又道:‘梵玥,这个山洞的原主人可能……’
‘嘘——’梵玥打断他,眯起双眼,凝神聆听,不一会又睁开眼,冷道:‘又有人接近山洞。你去看看是不是那小孩。是的话,把他杀了。’
言毕,不见梵上秋行动,反一脸不悦地望着她。梵玥无奈地叹出一息,又道:‘不愿意杀的话,就拿下。’
为何去而又返……
梵玥处事的习惯是将危险扼杀于襁褓之中,但显然她的皇兄跟她信奉的不是同一条理念。
小孩去而又返。他拣了一根小臂粗的树枝哭哭啼啼地在风干虎皮的大树下崛土挖洞。别看小孩哭归哭,梵上秋一接近他三十步的范围,这孩子就飞快逃窜。
树枝不比铁锹等工具,孩子的力气又小,只崛起了些土块,浅浅的一个凹地。
跑这么快,要他怎么将他拿下?
梵上秋撑着剑,苦恼回去怎么跟他皇妹说才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废物,又不认为是借口。
小孩这次没跑远,在隐约还能看到彼此的距离瞅着梵上秋的动静。梵上秋离开了,他又跑回来继续挖坑。
梵上秋没有走远,他甚至没有回山洞。他回头看见小孩又跑回来,转身追去。
他一追,小孩就跑。
他一走,小孩就回。
来来去去,本就没什么体力的梵上秋没了继续跟小孩玩这种你追我跑的游戏气力,气喘吁吁地撑着剑,瞪着第N次跑回来继续挖坑大业的小孩。
小孩的坑越刨越深,他哭哭啼啼地从小溪边将被梵上秋分解的两头老虎的尸骨一批一批搬到坑里。
梵上秋缓了口气,拖着剑,向小孩挖的坑走去。他一动,小孩就反射性地跳起来跑,身后依旧带着一串草丛嗦嗦摇动的尾巴。
尸骨入坑,推土掩埋
愿生者长生,愿逝者安息。
娇惯细嫩的手被剑柄磨出了血泡,推着土,刺痛生疼。过了一会,梵上秋身边多了一人。互相追逐了两个小时,他还是第一次与这孩子离得如此近。近了,大概看出了些模样,也还是没看出什么模样。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小脸,破旧的奇怪装束,除了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噼啪落着豆大的泪珠,看不出其他。
梵上秋帮着小孩将旁边崛出的泥土重新推回坑里,将拾拣进里面的老虎尸骨掩埋。
‘它们是你养的?还是你的朋友?’
离得近了,才发现小孩掩埋了所有能拾拣的尸骨,却还留着那张白虎的皮毛。那引起一串一直跟着他的小尾巴是只白毛的老虎崽子。个头跟被压死的黄老虎崽子差不多,刚出生没几天的样子,却精神熠熠,圆骨骨的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好奇地瞅瞅小孩,瞅瞅梵上秋,粘着白虎皮毛在上面打滚。
闻言,小孩疑惑地看向梵上秋,挠了挠脑袋,稚声稚气地反问:“我家老虎是你杀的吗?”
闻言,换梵上秋一脸疑惑。
这是哪里的语言?
他听不懂大陆通用语?
梵上秋发挥他博览群书附带练出来的语言天赋,将他所知的风月大陆上所有已知的语种换了个遍。
『你叫什么名字?』
【你住这附近?】
◎多大了?◎
#这是哪个国家?#
……
梵上秋说到嘴干,小孩也依旧茫然地看着他,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等到梵上秋放弃地垂下了脑袋,小孩又稚声稚气地发问:“你知道是谁杀了我家老虎吗?”
‘能不能用通用语……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孩抓起在白虎皮毛上打滚的白虎崽子,喃喃自语。
“小白很乖的,好可爱。叶子在山脚下拣到它的。亮晶晶一样,爱蹭我的脚,我跑哪,它跑哪。小白最贪吃了。叶子烤肉它跑过来。肚子涨得鼓鼓,圆圆,好可爱。小白长大,不可爱了。村里的伯母们怕怕,不跟叶子住村里了。讨厌。阿黄没小白好。阿黄不喜欢叶子。但叶子喜欢阿黄。阿黄有宝宝,好可爱好可爱。跟小白小时候一样。咪咪眼懒阿黄,不走。亮晶晶好,叶子上树淘鸟蛋,它扑腾在树下转。叶子喜欢亮晶晶,一起去玩。”
小孩叨叨自语,他似乎是在对梵上秋说话,又似乎像是在对被他揉来揉去的白虎崽子说话。
梵上秋出来久了,比起听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小孩说听不懂的话,他更担心梵玥在洞里的情形。
梵上秋毕竟不是梵玥,此时此刻竟然完全忘记了皇妹对他的叮嘱:
——把小孩拿下。
幸好,梵帝国的皇族是深受人品大神宠爱的一族。小孩说着说着发现帮他埋小白和阿黄的大哥哥走远了,就丢下亮晶晶,抱着小白的皮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梵玥……?’
笨蛋哥哥被皇妹那双薄冰般剔透的浅蓝冷冷地盯着,盯得头皮发麻,疑惑地唤了声。
伤病患不说话,浅蓝的眸子在小孩跌跌撞撞摔滚进来的时候瞥了一个余光,又只盯着挠头不明的皇兄。
‘梵玥……你怎么了?’
寒风骤起,梵上秋打了个激灵,浑身寒毛根根竖起。
他恍然醒悟,他……又惹他的皇妹,生气了 ……
“姐姐病了?”
小孩从梵上秋的背后探出头,噗噗凑近梵玥。梵上秋立马抓住就要摸上梵玥脸颊脏兮兮的小手,他看见那张相似的面孔已经快要冻结成冰。
即使不是低贱的泥巴,也是平贱的庶民,梵玥怎么能接受肮脏的侮辱?
小孩歪头瞧着被抓住的手腕,一双明亮的眸子眨巴眨巴。
好像欺负小动物似的……
梵上秋讪讪地松开手,拍拍小孩的脑袋,说不通,也要说:‘不要乱摸。’
小孩松了松手腕,裂嘴笑开,摸索着从身上摸出一块压扁的烧饼,高高举起,递到梵上秋的眼下。
“哥哥饿,吃这个。别吃我家老虎。叶子会哭。”
小孩的烧饼举得高高,梵上秋犹豫地接住。
这是给他?
干嘛用的?
椭圆形,平扁,贴?
有钻研精神的三皇子啪地把烧饼贴脑门上。
小孩捧腹咯咯大笑。
梵上秋窘迫。
难道不是贴?是擦?
他拿着烧饼,在脸上擦了擦。
比霜曦蜘蛛丝的触感差多了。
小孩扑倒白虎崽子,在地上笑得打滚。
梵上秋更尴尬了,这烧饼拿着尴尬,塞回去更尴尬。
梵玥闭目,冷面寒霜,气得颤抖。
皇族的尊严,贵族的骄傲,竟然沦落到被低贱之人讥笑嘲讽的田地!
她攥紧了手,她要恢复——要恢复自由的行动力!
梵上秋拖着不肯说,梵玥也能观察出来。
她攥紧的手,松开,又更紧地攥起。若不是没有气力,指甲就能模糊掌心血肉。
他不能使用神术了吧?
早知道,她就不……
不什么?
不硬撑?
不杀虎?
她,做不到,不放心。
在政治活动中,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发生的。如果它发生了,那必定是某种『设计』使然。
奴隶都是叛神者的子孙,虽然从没有具体统计过他们的数量,但即使将全国的奴隶聚集起来也不能被连续屠杀一日夜也无法殆尽。低贱的泥巴思想简单,被煽动利用的可能性很大。可即使是神恩在支持着,也不可能做到全部的奴隶都不畏死亡,不断冲到斗气和魔法之前,葬送生命。总会有那些贪生怕死之辈,会通风报信,或是临阵倒戈。
退一万步而言,暴乱的奴隶全部拥有坚定的信念,有为之献身的精神,那这种精神又是什么?
梵玥不屑,但依旧派骑兵团去尝试过跟暴乱的奴隶沟通。然,被拒绝。
奴隶应是手无寸铁,他们便是抢到了武器,也不可能运用娴熟。更无法与正规军对抗才是,更不可能从皇都城门一直攻到皇宫!
阴谋,暴乱的奴隶背后定有一股势力在策动操纵。
为防万一,梵玥立即传令暗影将梵上秋带到神殿。
然,没想到他却自己跑了出来……
笨蛋——
她是储君,皇宫和皇陵两处同时受到攻击,分兵前往保护皇陵一定是她。
新月团覆灭,禁咒的使用后紧接复涌而上的攻势……这些都不是奴隶能够做到的。是政变?还是它国势力意图颠覆?亦或是新的第三方势力……
例如,亡灵法师……
亡灵系魔法,风月被驱除禁令的魔法系别。曾以为已经消亡,但能在禁咒覆盖范围下覆灭后又快速窜起的,除了亡灵系魔法召唤出来的死灵,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做到……
现在梵帝国的情况如何了?
他们现在又是在四国中的哪片领土?
拳头攥紧,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
皇兄和贱民的举动声响仿佛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飘忽而扭曲。
多久,未曾面对自己的力不能及。
多久……
了?
‘……玥……梵玥……梵玥。’
相似的五官忽然放大在眼前,清浅的蓝眸中只倒映出她一人的模样。
‘梵玥,总在这山洞里也不是办法。不如……’
‘不如什么?’
他的忐忑犹豫和他的憔悴和疲惫一同收入眼里。
‘不如去这孩子家暂住一段时日。起码……有吃的。’
最后三个字因为心虚,说得异常小声。天潢贵胄,他即使博览群书,也没看过食谱;即使看过食谱,也从未洗手做羹……生平第一次熬汤味道差了点,是可以谅解的。
只要别让他再做第二次,就好。
梵上秋讪讪地在梵玥的凝视下挠了挠脸颊,左右顾盼,
‘……你知道他说的是哪里的语言了?’
‘没。比手画脚的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家在哪?’
‘翻一个山头,再往西过条河。’
‘他什么家世?’
‘……不知道。’
有着绝对代沟的比手画脚能解释清楚这么高深的问题才怪了!
‘你相信他?’
‘他……应该不会对我们不利。他只是个孩子。’
谁说孩子就一定安全?半月前,她亲手诛杀的那个亡灵法师,披着的便是一张孩童纯美的皮……
‘……玥,你需要进食补充体力。’
她的皇兄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在她额心烙下轻吻。
额心的吻,是誓言的吻,珍如生命,以灵魂为代价。
触碰上她额心的唇,干涩,裂开了血痕。
她合上了眼,重新睁开时,妥协了。
‘路程有点远,去给我砍一根树枝当拐杖。’
‘你能走么?我背你吧。’
梵玥瞥了眼梵上秋,扶着岩壁慢慢站起身。
要走,总能走。在久等不见他归的时间,她已经站起,挣扎到了洞口,目睹着他和那孩子的弱智游戏。
不反对,也不代表答应,也可以表示退让,与一定程度的妥协。
她把住他的臂膀,道:‘走吧。’
当时,没人知道什么叫做穿越。
于是,梵帝国最骄傲的储君和她的皇兄在直面惨淡的人生时,遭受到了心灵上前所未有的直接震撼——
男人外出打猎?!
女人在家织麻?!
女人生完孩子后还要自己带?!
男人竟胆敢对女人呼来唤去?
全知全能的人品大神啊,您究竟把你的子孙送到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