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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一年后 ...


  •   一年后。
      两天两夜的路程终于结束,火车在A市站停留二十分钟,钟小雨背着包,脸上始终带着个口罩,这是她一年来出门的必备随身物品。走下车厢,她终于又重新踏入这个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对待的城市。
      没有立刻回家看望父母,钟小雨首先去了墓园。
      已经是中午时分,南方的夏天来得很快,这个时候,A市已经很热,墓园里没有什么人,夏蝉集中的鸣叫声更显出这片地方的孤寂,热烈的太阳也温暖不了那股悲怆的幽凉。
      程子恒就安静地长眠于此。墓碑上的黑白照都无法使他的俊颜有一丝的黯淡,年轻如他,英俊如他,永远不会老去。
      把鲜花放下,钟小雨蹲下来,把墓碑前的杂草拔掉。杂草并不多不高,应该有一直怀念着他的人偶尔来清扫。凝望着墓碑上那张英俊的黑白照,钟小雨仍然抑制不住她的悲伤,为这年轻的生命,“程子恒,你好吗?也不知道你想不想让我来看你,但我总想跟你说说话,以前我们总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起聊聊天,想不到如今我们是这样你听我说的,这像不像十年前我们的样子,我像个聒噪的小鸟,负责一直说说说的,你只负责酷酷的在一旁听。十年前,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我们会遭遇这些吧。是啊!谁又能想到呢?你后悔吗?我挺后悔的,但是,人家说不要太过于用过往的错来折磨自己,因为即使再让我们重来一次,依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真是这样吗?也许吧,毕竟,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所以,太自大,也太不把这世界当一回事,只喜欢活在自己的天地里。我一直在问自己,我把和你的初恋当成了什么,说爱吧,有点虚,说消遣吧,又有点侮辱了那时候的单纯和天真。那它到底是什么呢?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如果,我们坚持了走下去,那该多好,那我们心中都会有一个甜蜜的答案。但是,很多人也没有坚持走下去啊,为什么我们就要遭遇那么多呢?不能走下去,前面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可现在发生的一切,谁该为我们负责?谁又该为你年轻的生命负责?”
      回想起一年前的场景,泪水依旧无法自控地滴落,打到钟小雨正在拔草的手臂上,打到心房最软弱的那一片回忆里,疼痛使钟小雨无法站直身肢。
      一年前,程子恒在救他母亲时失足,从九层高的建筑上跌落,当场死亡。
      他们的人生就像是苍茫大海中的一叶叶扁舟,看似有无限的方向选择,可以跟随主流,也可以独辟蹊径,可以选择前进,也可以自由后退,可以选择火力全开,可以优哉游哉,头顶上就是太阳的光辉照耀。但是,再自由再光明,也掩盖不了渺小这一事实。他们只能选择航向,却无法躲避人生的风风雨雨,也许,下一秒,一个波涛袭来,他们的小舟就只能认命地下沉,毫无预告和准备,也不容许他们去反抗与挣扎。他们都知道生命的无常和脆弱,都知道终有死去的一天,在文明的熏陶下,他们好像已经可以理智地看待死生问题,但当死亡突然降临,他们依旧为亡魂哀伤不已。程子恒的意外离世在他们这些人心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为他年轻的生命,为他沉郁的人生。
      钟小雨和田娇也在同一刻遭遇车祸。火车站周围的交通一时瘫痪,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都放缓了他们的步伐,这两场同一时间发生的惨剧在他们心里多多少少激起了一阵涟漪。
      钟小雨和田娇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尽管那时她已经神志不清,她依然能够听到把田娇从驾驶座上就下来的救护人员丧气的对话。在昏迷以前,她想努力睁开眼睛看一眼田娇,想握住他的手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想叫他振作,一定不可以有事,她不能让我的人生再背上一条人命,不管她最后是死是活。
      三辆救护车齐头并进,向着中心医院驶去。
      由于有气囊,钟小雨的身体没有受到太大伤害。手术后没多久,她便醒了过来。父母悲伤的脸立刻落入她的眼底,他们看她的目光尽是疼惜。火车站外面公路上那一刹那发生的一切迅速涌入她脑海中,所有的疼痛在看到父母这一刻奔涌而出,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钟爸爸钟妈妈紧紧地搂住钟小雨,他们说她的左边脸蛋有一处地方被玻璃扎得比较深,所以医生说会留比较明显的疤痕,而钟小雨已经不在乎这些。
      一阵痛哭发泄后,钟小雨想起了和她一起的田娇。父母告诉钟小雨,因为田娇在驾驶座,是和相撞的车直接冲击的位置,即使有气囊,但他受的伤很重,依旧在急救中。钟小雨很害怕,心里不停地向老天祈祷,向她从来不相信的神祈祷、哀求。钟小雨要求爸爸妈妈带她去田娇动手术的地方,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但她必须看到田娇平安地从手术室里出来。钟小雨左脸和脑袋上都包着伤,右脚也受了严重的伤,不能走动,父母清楚她是必须要亲眼看到她的朋友没事心里才会好受点,所以他们没有多加阻止,向护士要了拐杖,钟小雨在父母的搀扶下一拐一拐地往田娇手术的地方走去。
      手术室的灯依然红着,就像在向脆弱的生命发出警告,让人忐忑、心慌、焦虑。走廊上,许雪樱脸色苍白悲怆,眼睛红肿,安静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钟小雨示意父母先回病房等她。
      钟小雨杵着拐杖来到许雪樱身边。愧疚、伤痛与恐惧填满她的心房,她哽咽地唤了许雪樱一声。
      听到钟小雨的声音,许雪樱抬起她一直低垂的头,四目相对那一刻,她悲伤的眸子立刻被一股强烈的恨意侵占。钟小雨以为会受她一记耳光,或者是谩骂,但她没有对她做任何事,可是,她眼中的恨意却愈来愈浓烈,甚至到了钟小雨无法承受的程度。她眼睛猩红,咬牙切齿地望着钟小雨说:“钟小雨,我不碰你,那是因为我爱我的丈夫,在还不知道他是生是死的紧急关头,我不想打扰到任何在里面努力救治我丈夫的人,而且,我不想伤害他不想伤害的人。但是,你为什么非要如此阴魂不散!你不是要结婚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丈夫见面!我们结婚以来,一直都很幸福很美好,他终于把你从他心中拔掉,开始了属于我们的幸福生活,为什么你一出现就所有东西都变了……!”,许雪樱的声音里满满是颤抖的裂缝,那是竭嘶底里里的一种痛彻心扉的恐惧和恨意。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怀孕了,我们很兴奋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一切都那么安宁和美,为什么你还要出现!你难道不知道吗?有些时候,曾经的爱或恨都会在人的心底留下深深浅浅的疤痕,无关放下与否,但这些都是碰不得的。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兴许是提到孩子,许雪樱轻轻抚摸着她尚未凸起的肚子,一字一句,好像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但她的每个字依然咬着无尽的恨意。
      钟小雨任由许雪樱骂,不再做任何解释,因为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事实就是许雪樱说的那样,她的丈夫会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她是罪魁祸首。
      许雪樱没有多言,继续坐着等待手术室的灯熄灭,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是哭过的红肿,身体有些微微颤抖,看着钟小雨很不放心,但她终究不敢再说一个字,她怕会刺激到许雪樱。钟小雨只能站在那里等待。许雪樱没有理会钟小雨,也没有赶她走。
      眼前这个曾经陪她走过人生那段磕磕撞撞、没心没肺而又快乐天真的青春岁月的女孩,当她们在高考这人生十字路口上选择了不同的分岔路时,她其实也早和她走在了两条人生的平行线上。钟小雨一直不愿意去相信,随着时光的逝去,其实,她们曾经的种种也早已尘封在岁月中,不管曾经多么光辉灿烂,它终究走向了黄昏。当无数个黑夜在一点一滴地吞噬着她们记忆中彼此的音容笑貌的时候,其实,她们也在放任着它被笼罩、被吞噬。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岁月的无情,还是她们人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由坚强到坚硬,坚硬到她们眼看着曾经一切真切美好的情谊逝去而依然无动于衷。钟小雨和许雪樱的友情,其实早已不存在,她们曾经紧牵着的手也早在高考结束后走向末路。
      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许雪樱慌忙走上去询问田娇的情况。钟小雨不敢向前,但医生平静的话语一字不漏地敲打在她的心上:“您丈夫已经没有生命安全,但由于车祸时双腿受到撞击重压,神经遭到破坏,可能会导致双腿失去知觉,您丈夫的双腿将可能失去行走的能力。现在情况如何还要等病人醒来后检查才能确定有没有可能通过物理治疗使腿恢复知觉,还是选择截肢装假肢。还有,您先生伤势比较严重,内脏受到冲击,头部也有中度的脑震荡,现在我们要将病人送往重症病房接受观察,暂时不可以受打扰。”
      “谢谢您”,许雪樱向医生鞠了一个躬,跟着护士将田娇推往重症病房,眼神始终落在田娇苍白的睡颜上,没有再睨钟小雨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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