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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执着的毁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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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地等了十分钟,钟小雨又给程子恒去电话,询问他母亲的状况,他说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他现在开车沿街找。
钟小雨放心不下,挂了电话后,她决定帮忙出去寻找程阿姨。
“瑶瑶,我现在要去帮忙找下朋友的母亲,你一个人先坐车回去,等我找到了人,我再告诉你事情的原委。”萧瑶刚刚在钟小雨身边也听到了不少,大概知道她要去找人,她也就没跟她解释太多。
萧却是个聪明的女孩,钟小雨曾经跟她说过她的青春往事,也有提到过程子恒和田娇他们的名字,她从钟小雨两次的电话中大概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雨,可不可以不要去?他妈妈那么讨厌看到你,你去不是更加刺激她吗?”在钟小雨想往外跑的时候,萧瑶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想让她去。
这个时候,程阿姨的安全重于一切,钟小雨也是顾不了那么多是非恩怨了,她挣脱萧瑶的手,有点急迫地说:“我只是担心,况且,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如果找到阿姨,我给电话他,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就行了。”
“你这样子对得起我哥吗?小雨,别忘了,你和我哥要结婚了的,你现在这样子跟前任纠缠不清是什么意思?你会伤了我哥的心的,我不允许!”在钟小雨走出去几步后,萧瑶愤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萧瑶对钟小雨起了误会,她搬出了蓝哲,成功地让钟小雨凝在原地,静默了几秒钟,钟小雨留下一句“我会跟蓝哲解释清楚,我没有对不起他,我现在做的,只是老同学之间的道义”,然后,钟小雨跑出了商场。
萧瑶以为钟小雨会听她说,谁知钟小雨就那么平静地抛下一句话就跑了,反应过来后,她也追了出来。钟小雨跑得有点快,她又人生地不熟的,出了商场的门,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一条街去追钟小雨,只能选人多的一边跑去追她,而钟小雨,选的不是她那个方向。
不知道程阿姨会去哪里,钟小雨只能作无用的漫无目的寻找,她沿街边快步走边观察流动的人群。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焦虑不安的心情使得钟小雨的步伐也烦躁起来。
恍惚间,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我脚下拦住了钟小雨的去路。车窗缓缓降下,田娇那张比过往成熟许多的脸出现在钟小雨视线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事那么慌忙?”田娇率先出声,语气不平不激,神情略显生疏。
没时间解释太多,钟小雨只捡重点讲:“程子恒母亲误会我和程子恒相遇的事,她给我打电话,情绪很激动,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和程子恒在找她!”
“上车,我载着你,一起找。”没有任何质问和寒暄,田娇依然是淡漠的语气。
这个时候,多个人帮忙找总是好的。钟小雨没有拒绝田娇的帮忙,道了声谢就开车上车了。
程子恒绕了很多条街都没有看到母亲,而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她到底会去哪里?漫无目的的寻找让程子恒很是烦躁。脑袋一团乱,突然,有什么线索的火花擦过,程子恒往外看了一下路牌,确定位置后,他一个急转弯,往他想的那个方向开。他已经能够确定,母亲一定去了那里——火车站,父亲出车祸的地方。这是母子之间神奇的心灵感应。
车子进入火车站外面的那条车水马龙的公路,程子恒左顾右望寻找母亲。
在火车站对面的一栋九层高的建筑物前,有很多人围在一起抬头往楼顶张望。程子恒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此刻已经害怕到要跳出来。他冲下车,走进人群,抬头往楼顶上看,果然是他母亲,站在护栏只有三十厘米左右高的天台边缘,呆滞着看着远处某个方向,他知道,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父亲出车祸那个地方。此刻的她似乎很平静,风吹着她的衣袂飘飘飞舞,这样的母亲,看似一个没有魂魄的木偶。
程子恒拨开人群,飞一般往天台奔去,看到母亲不喜不悲的神情,他很慌,他清楚,母亲对父亲的思念可以浓烈到自我毁灭的地步,而他,彻底让她对生存失去了信心和意义。
他气喘吁吁地走到天台上。
“妈!”连喘带气,他用尽力气呼喊母亲。
程母缓缓转过身来,凝视了一会程子恒,她很平静地开口:“儿子,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应该,这会让你更痛苦。可妈妈也痛苦,我再也无法用亲情捆绑着你,可你的选择往往让我愤怒和痛苦。我走不出你爸车祸的坎,这九年来,我在折磨着你的同时,我的心也很不好受。你和你爸原本是我生命的全部,现在,我发现我的世界倒塌了,世界那么大,我却找不到我的归宿,我想去找你爸了……”
程子恒听到母亲丧气的话,他慌忙澄清道:“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钟小雨真的没有往来,三亚那一次真的是巧合,至于那张照片,那是我要求补回来的一份青春的碎片而已。妈,我只是不想人生留下这一重要的缺口,尽管它夹着太多的伤和痛,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确是我无法忘怀的过去,仅仅是这样而已,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共识,而且,她现在有爱的人,她要结婚了。而我,我已经下定决心要重新开始。妈,请您相信我,我会爱上一个与钟小雨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我们一家人会快乐地生活下去的,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我不会再去做,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叛逆了”。
激动、恐惧、悲怆,程子恒此刻的心绪被一团团雾霭笼罩,他的喉咙哽咽了,一行清泪滑过瘦削的脸颊。他不知道他该往哪个方向走,他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否真的是他心底真实的声音。他悲痛,他迷惘,他绝望了,对他的思想绝望了。在这一刻,他发现,他们生活的这个自诩文明、自由、开放的新时代里,也许比旧社会的那些人也并好不到哪里去,那时候的人的痛苦大多为物质上的贫瘠而导致□□上的痛苦。而他们,他们今天不再饥饿,却痛苦依旧。他们的痛苦在于精神上的痛苦,在于得到自由而又不够自由,在于反感麻木、虚假,而又不得不麻木、虚假,他们有着法律上的极大自由,却又受着千百万年来那些压抑人的的束缚。旧时代的人目标总是很明确——粮食,今天,他们得到了这个基础,于是,他们去追求更多的东西,有情感上的,也有物质上的,他们只管跟着社会潮流走,其实说难听点,他们是被社会的潮流推着前进,渐渐的,他们的思想被这股强大的浪潮给淹没了,一旦他们身上还固执地要带着些与这个潮流不相衬的东西,必然被大众认为是叛逆的,不合规格的。所以,在他们还拥有着自己独特的装束与主意的少年时代,他们被那些已经“成熟”的社会人改造着,自愿或者被迫。自愿被改造的,当然过得一帆风顺,被亲朋好友称赞爱护;而他们这一群,拒绝被改造的,曾经激烈地反抗过的,从来不被待见,至于到今天,当那些自愿接受改造,已经成功成为上一届的接班人,接着改造下一代的人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的时候,他们这些“叛逆者”依旧在受着曾经反抗带来的苦痛,而在这过程中,他们也终于投降,也在向着“正常”的方向行走。他们开始怀疑,他们是错的。
程子恒真诚的沉痛的话让母亲的情绪平复了一点,他见母亲的神情有一丝丝动容,于是,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向母亲,“妈,我想要好好孝顺您。我已经失去了爸爸,要是再失去您,我会痛苦一辈子的……,妈,您是爱我的,是吗?您真的忍心让您的儿子从此万劫不复吗?”
程母还在思考着程子恒的话,程子恒已经来到了她身边。本想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她拉回来,程母回过神来发现儿子已经拉上了她的手腕,她意识回笼,条件性地想要甩开程子恒的手,程子恒却因为一直害怕着母亲会真的在他面前跳下去,在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他用尽了自己的力气。程子恒没想到母亲在一刹那的条件反应下力气会如此之大,或者,他没想到母亲会想挣脱掉他的手,毕竟,她已经听到了她想听到的话,她看到了她想要看到的儿子的听话。千钧一发间,程子恒重心不稳,他把母亲往他方向拉的时候,母亲那股条件性的反抗力让他往母亲所在的方向倾斜。
“啊……不……!”
一声凄惨的女性尖叫声回荡在整栋大厦周围,蔓延到整个火车站四周,掩盖了汽车的喇叭声、人群的说话声,给天上的蓝天白云都笼罩上了一层悲凉的气压,沉重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停止呼吸……。
钟小雨想到了程阿姨也许会去火车站,因为,那是程主任车祸的地方,这里是她心魔无法散去的禁地,她多年来的苦与痛统统缘于那里。尽管不确定,她还是叫田娇往那个方向开。他们来到火车站对面那条公路。远处一栋建筑前聚集的人群吸引了钟小雨的目光,心底突然一阵惊悸,恐惧汹涌而来。钟小雨的全身上下都开始颤抖,不好的预感充斥着她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
钟小雨近视比较严重,今天出门没有带眼镜,看不清楚。她叫田娇帮她看看人群在看什么,距离有点远,中间还隔了一个红绿灯,田娇也看不清楚。钟小雨更加不安,“田娇,你快开过去!我要看清楚他们在看什么,希望不是程阿姨想不开……。是的,她不会想不开的,要是那样的话,程子恒会很痛苦的,她舍不得的,她不会的……”,钟小雨自言自语起来,极力说服自己相信那不是她想的那样的。
道路上车来车往,田娇没敢开快车,钟小雨没有关注太多,焦虑恐惧的心让她屏蔽了周围的一切。
绿灯已经变成橙色,田娇想着加速趁着几秒的时间过了这个十字路口。
车子慢慢接近那栋楼。
程子恒离钟小雨很远,但她觉得他此刻就在她眼前,她好像看到他在对她微笑,就如同九年前那个白玉兰般的冷冷的少年,在她围绕着他团团转,要求他做这做那的时候,会不经意间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
宇宙中数不到尽头的尘埃,时间的光年,恒星行星的运转,空气中日夜奔走传播的音波,天上的太阳云彩,地上的蝼蚁,一切都似乎在这一刻静止,钟小雨眼里移动的只有程子恒往下坠落的身影。
钟小雨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冷到冰点,泪水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心灵深处有一道疤痕在慢慢裂开,血水染红了一切尘封的记忆。
“啊……!”钟小雨颤抖着声带,不敢相信眼睛里反射的这一切,破裂的声音在小小的轿车里破裂了空气的网。
田娇看到钟小雨苍白的挂泪的脸,颤抖的身体,加上她的一声尖叫,他有点慌了。
他随着钟小雨的目光看去,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注意力转移的那一刻,迎面而来一辆面包车,田娇刚刚加了速,这一刻没有留神前面的车,而那辆车的速度在一刹那间无法减下来,汽车撞击的声波在空气中凿开了一个大窟窿,他们都掉进了幽冷的深渊,人生的道路,在这里断了一截,他们跨不过去……。
车与车撞击的悲怆的声音吓跑了上空的鸟儿和白云,断裂了空气交错的轨迹,打破了火车站的安宁……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程子恒在钟小雨眼前坠落那一刻,她感受到了身体的剧痛,世界在这一刻静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渐渐,黑暗笼罩……
萧瑶在跑出商场就一直给钟小雨打电话,钟小雨没接。蓝哲在她的心里占据了无法替代的位置,她害怕她最爱的哥哥会受到伤害,她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蓝哲,所以,她不能打电话叫他帮忙找。她很忐忑,害怕她的哥哥会遭到抛弃,钟小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让她更加的不安和恐惧,她不管什么程子恒,她只管她哥哥的幸福。
不知道奔跑了多少条街道,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她必须停下来了。她双手交叠,覆盖在心脏的位置,那里面有一个脆弱的器官在猛烈跳动着,而她呼吸开始疼痛起来。她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只有从她的心跳声,以及,那艰难的呼吸声……她在心底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就算是生命该有了完结,那也不该是现在,她还有很重要的时刻没有见证,她舍不得……”,恐惧、不甘充斥了她的意识,脆弱的害怕的泪水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她在努力支持着……,她的意识终于还是涣散了。最后,她倒下了,带着绝望、恐惧,以及,不甘……
2018年5月15日午时,当市市中心钟楼上的时针分钟紧紧靠在“12”的位置时,市中心医院在几乎同时出动了四辆救护车,鸣笛声响彻这个平静的城市,天上乌云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