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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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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京中的繁华仿佛瞬间消逝,零星的小贩撑着伞看守着摊位,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往日张扬奔驰的贵家马车竟一辆都不出来了。我放下车帘吩咐了一声,马车扬着水直往扶摇楼而去。
虽说春日了,却仍是寒风阵阵。屋内燃着火盆,浓热的茶碗散着阵阵热气,我接过便握在手中,“敦煌王已入京几日了。”
“此次消息却是严谨,我们成日守在宫中,竟都未曾见到。我今日才回了府,听到你寻我几次,便已猜到一二了。”偃启月皱眉答道。“今日除了太子,我们都被下旨离宫了。你见到偃鸣沙时,他可一切安好?”
本是看着他的眼睛,却不由低下头,自顾斟了杯茶水,“启月哥哥如何这般问?”
“敦煌王离京十五年,皇上曾下旨永世不得入京,如今竟回来了,若是太子知晓,他可能安心?敦煌王又是奉谁的旨回京呢?”偃启月轻道。
我心下了然,“他与从前并无异,在月牙楼闹了一阵子,要带着舞姬回府,被我拦了,喝了几杯花酒便离开了。”不知为何,我脑中总是他认真的瞧着我时的样子,告诉我莫与任何人说起。
“我只是担心,太子未曾下手,日后便后患无穷啊。”偃启月叹道。
“也许太子下了手,却未得偿所愿呢?”我淡然开口。
面前的人身形一顿,忽而轻笑一声,“那便精彩了,天下是谁的,更无可知了。”话是如此说,可他眼中分明有许多失落,毕竟多年苦心经营,以为太子登基便能一朝腾飞,却未料到半路杀出一个平北将军。
“启月哥哥希望谁坐上那个位子?”我平复了心绪,这般问道。
他抬头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向我,“漓儿何故如此问,你自知我一直追随太子。”
我淡笑,“漓儿以为,无论是谁成为天下的主子,启月哥哥的未来都不可限量。少年将军,随父征战,武才文德样样通明,哪一个皇上舍得弃之不用,何况,天下消息月牙楼皆通,朝中之事,事事于你手中。不论谁登基,一朝官拜宰相,封王封侯都是必然。”
平西王当年战功赫赫,被当今圣上认作义弟,赐皇姓偃,虽说有了皇姓,可那些世家贵族却并不真心认可,纵使平西王战功赫赫,在这京中,仍旧是个平民出身的王爷。若偃启月能够官至宰相,便又是另一层殊荣了。
他微微一怔,眉头缓缓舒展,这么多年,他的心思我如何不知,明白他的心绪,而后行云流水般的温和语调,给他一剂安慰的良药,将他数日的疲累尽数退却,他索性靠着椅背闭目安神。
京中之人,门第出身观念浓厚,若是世代贵族,即便落魄了,也总有其他交好的贵族相助,所以,天下文人武士,哪一个都想跻身其列,福及子孙。
一如从前,我上前立在他身后,轻轻的按压着他的眉头。
八岁出京,一骑黑马追逐我十里,自幼都是军中儿女,他说漓儿莫怕,我会求父亲助你,纵然他也不过十岁,可那样的话语便叫我安心。罪臣之女,纵使逃了一命,又如何繁花似锦。主母没错,必然只有青楼是最好的藏身之地,纵然有一日被人揭发,也可理直气壮的告知,自古一入青楼便是比凌迟处死更苦百倍,谁又会多言平西王府包庇罪臣呢,只当是替圣上惩治叛贼之后罢了,而我只能感恩戴德,谁叫我留下了一条命呢。做了一年青楼丫头,平西将军出征,从此,我便成了青楼的主子,九岁的主子,再无人敢欺凌于我。只是,终究便也是青楼里出来的人了。
恍然回神,现下时光仍然静好,只余滴答雨声,缓缓落进心中。
......
这一场雨,果然不负众望,足足下了数十日,就当清明临近,天边便要放晴的时候,宫里头出事了。
沉闷的丧钟响了整整一夜,京中百姓无一安睡。不时便有急促的马蹄声从门外驶过,本是叫人心静的木鱼之音响彻天际。京中官员、王爷将军早已入宫两日,而这一天也终究来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敲着铜锣的巡护从街前行过,“吾皇驾崩,天悲地恸,七日国丧。”
聆儿进门借着月影看见我“不必担心,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只这国丧,与咱们可着实不利,才经营好的气氛,一两月不可开张,真怕京中之人又忘了咱们这个温柔乡啊。”
我回神,点亮了灯,平静的看着她。
聆儿叹了口气:“如今愈发看不透你了,时而孩童般天真的唤我聆儿姐姐,时而云淡风轻的搂过我的腰,轻言低语,时而沉默相对,全心的精神都集在面前的茶器上。分明是一个女人,却为何竟比男人还惹人好奇,究竟你那十八岁的心里头想的到底是什么。唯独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你才会是娇羞含笑的小女人,情深入心,一往不知自拔了。”
我并未答她,其实我不过是用故作的镇定来压制自己害怕的心。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直至晌午,宫中仍未有任何消息传出,整个街市人烟稀少,仿若征战之后的萧条。我坐着马车三过平西王府,早已是重兵把守,我的心抑制不住的跳动,只想跳下去一探究竟,李管家驾着车倒未曾减速,许是明了了我心中所想。
“楼主心乱,自是看不清局势。如此情境,楼主去了,身份特殊,更是不妥。”李管家隔着车帘低语道。
“是我着急了。”我应了一声,“去城门口吧,那里消息通灵些。”
本是客商络绎的北城门,如今却是紧闭着,城楼之上百名兵士,各个铠甲在身。城门不远处停了两辆马车,“倒也有人与我们一样坐不住了。”我轻笑。
“看马车,不像是官家皇家的。楼主可要上前招呼?”李管家道。
“官家皇家如今正是守丧时日,如何会这般不知进退。定是京中富贾,在此等候着新皇消息,以便见风使舵,生意人终究不容易。”我叹了口气,“眼看夕阳西下,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往城门去。”
马车缓缓往城门驶了去,才到门口,便是五把长刀挡了去路,“谁家马车,这般不懂规矩。”
“今日正是府中主母祭日,劳烦大哥们通融通融。”李管家凄声答道。
“正是吾皇守丧日,这几日城门皆不放行,速速回去吧。刀枪无眼,莫要在此纠缠,若是叫大人看到了,有你们好看。”套着白色孝衣的小将军不耐烦的挥手答道。
我欺身向前,掀开车帘,“敢问大哥,太子何时登基啊?”
正是这一问,本已推开的几把刀复又迎了上来,这一次却是架在了我的脖间,已是觉到了冰凉的气息自刀间传出。
“小将军息怒,我家主人是问,新皇何时登基,我们何时可出了城去。”李管家慌忙摆手。
“带下去,关起来。”那本是不耐烦的小将军挥手道。我心中一惊,看来太子果然出事了。着急着那人的下落和处境,直到被人拉住了臂膀这才浑然发觉。
忽而马蹄声临近,上前来的是一个约摸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他只低头看了我一眼,便开口道,“将人交于我吧,这位公子本是王爷的朋友。”那小将军瞧了我一眼,淡淡开口“既是王爷的人,便请莫要乱说话。”话毕转身离开。
马车驶离城门,落日的余晖正是红的透亮,隐隐的照进马车之中,整个城池,便只剩马蹄声响和车轮阵阵了。
“敦煌王可好?烦劳替我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我看向驶在身旁马上一直随侍偃鸣沙左右的人。
“王爷甚好,得了出宫的令牌,便命在下前来寻找楼主,所幸及时。”他答道。
“王爷可有其他吩咐?”我再度看向他。
他停下了马,似有不悦,毫不避讳的静看向我,“王爷教我知会姑娘一声,你的情郎一切安好,只叫姑娘安了心,莫生了乱,否则他可就护不住了。”我分明男装在身,那人却直呼姑娘,显然便是偃鸣沙的语气无疑了。
我脸上一阵青红,迅速拉下轿帘,低低应了一声,“王爷大恩,莫漓铭记于心,在此拜别了。”
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才恍然回神,究竟何时,我心里的那个人倒叫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子瞧去了。可既知道了,仍愿助我,忽然便叫我心里暖极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独自面对,如今头一次我有了依仗。这样的感觉全然不似有人在敦煌月牙楼闹事时他替我拦下的快意,而是一种道不明的心安,人生知己,得一足矣,纵然他声名狼藉却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