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漓月下沙》舞夜落婳

5、逢迎

　　七日守丧，却是历代君王最短的一遭。
　　而朝堂，在这七日却一同哑声了，没有人敢谈论天家之事，仿若是得了谁的令。
　　整个京城沉寂了整整七日之后，在这第八日忽而热闹了起来。东市西市，硕大的京城，一夜之间所有的铺面都开张了，唯独这条花街，却忽然成了最安静清冷的地界了。如此国丧，任谁也不敢开了花楼的门，公然迎客吧。
　　“楼主可在”李管家的声音从门外而来，我应了一声，厚重的棉布帘子随之一掀，便入了屋。他脸上是灰暗的神采，我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看着他，“如何了？”
　　“楼主所料不差，新皇登基了。听闻太子潜人行刺敦煌王，兄弟相残，令先皇改了诏书，传位给平北王爷，如今太子已软禁在了宫中数日，茶饭不思，本就是孱弱的身子如今怕是愈发—”
　　“管家多虑了，”我起身，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成王败寇，败者已败，不需我们同情，管家可是糊涂了。咱们不过是生意场上曲意逢迎的商人，皇家的事，与咱们毫不相关。”
　　“那公子—”他年近五十，自入了月牙楼便一直跟随我，只是稍加提醒，他便已明白其中厉害。
　　“公子的聪慧，李管家如何不知啊。”他那个人，便早就料到这一日了呢。我轻笑，向着外头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晚月牙楼开张。”
　　“楼主，是否不妥，历来遇国丧，花楼便是得歇业三月，凡宿醉□□，皆是论斩哪。”李管家问道。
　　我笑了起来“守丧仅仅七日，看来咱们这位新皇对他才过世的兄长并无多少深情。咱们今日开了，得了天下百姓的指责，可那些官家老爷各个精明，岂会不知新皇的心思，便是正合了他们的意呢。”

　　这一回的开张，众人皆面色凝重，空无一人的花街长巷，炮竹声竟是那般渗人，丝竹管弦，流水的乐曲缠绵而生，更有文弱书生门外长叹：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聆儿坐在我身侧，看着空无一人的厅堂，忽而有些沉不住气了。我淡笑着抚琴，并不理她。
　　片刻，脚步声临近，愈发急促。终于停在了门外，李管家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楼主料事如神，客来了。”他的声音里除了激动更多了几分敬重。
　　“都有哪些人？”聆儿起身急问道。
　　“除了仍在宫中忙碌的几位一品二品大员，来的足有十几人，各个身份显贵。”李管家答道。
　　“这些老鬼平日精明至死，纵是花街柳巷也只去常去的一家，如今，咱们可算在京中扬眉了。今日，本姑娘就叫他们开开眼。”聆儿嬉笑着道。
　　“他们无非是想告诉新皇，他们忠心可鉴，先皇已逝，他们兴奋难掩。愈是光明正大的展示他们的开怀高兴，越能得了新皇的心。咱们这唯一敢开了门的花楼就是他们的上上之选了。聆儿，吩咐下去，机会难得，让姑娘们好好努力，这些贵人，若是得了他们的欢心，日后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了。”我话毕，手再次抚上面前的琴，聆儿欢愉的往外头而去，而本是空洞的月牙楼，忽然便客满为患了。
　　......
　　月过屋顶，房门终于开了。
　　“漓儿久等了。”那人入屋伸手摘了斗笠，瞧来憔悴了许多。
　　“见君平安，倒不辜负今夜无限温暖的月了。”我停了手中的琴，笑看向他。“却为何那日叫敦煌王传了消息来呢。”我似有怪责似有嗔怒。
　　“什么都瞒不住你。鬼丫头。”他宠溺一笑，“皇上驾崩当晚，宫里便禁了，饶是我，也是措手不及。太子当晚因着弑杀手足的罪名便被废了去，平北王准备的甚是充分，也不枉费这么多年他四处出征出生入死了。只是，敦煌王似是早已明了，暗中提醒我要知进退。我便将计就计，索□□了统领兵符，顺便请他告知你我一切安好。”
　　“启月哥哥阴谋，敦煌王只当他救了你一次呢。”我面上笑着，心中却是道不清的感觉，他只因偃启月是我心里那人，便不顾一切提醒他要知进退。
　　“如今奇怪的是，新皇对这位从不得宠的敦煌王却甚是看重。给了个世袭的帽子，竟允了他随意进京出京。”他疑惑道。
　　“你们这个皇叔真真稀奇，听闻他如今仍旧膝下无子，唯几个娇滴滴的千金，真不知他得了皇位，日后这天下大统由谁来继。”我也是不得其解缓缓说道。
　　“你却不知，国师预言，皇上长命百岁，现下不过三十多岁，却还有大半生光景，自是不愁膝下无子了。”他笑道。“如今尘埃落定，漓儿便不必为我担忧了。”
　　我点了点头，脸红了一阵，原来他都是知道的，知道我一颗心在未见到他时，总是七上八下，无法落地。
　　他上前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那衣袍就落在地上，他仰头看着我，眉目里尽是温柔，我只觉得浑身一僵，任由他这般看着。心下却也期待着其他，生活在这种地方，男女之事，确是比旁人通晓几分，聆儿更是无数次数落，要我便索性生米煮成熟饭，早早了却了心愿。不知不觉，手心已是滚烫，这样出尘的男子，这样英武的人，得了多少少女倾心啊。明明情难自禁，他的气息已落到了脸上，却忽然手中一松，他已缓缓坐回原位，仿若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静静品茶。
　　“漓儿如今愈发聪慧了。”他忽而笑着开口。“今日开张，着实不错。”
　　我理了理心绪，迎上他温和的目光，“今日一过，月牙楼的声名必将红遍京城，敦煌王与新皇的关系，想是不久便水落石出了。”我顿了片刻，笑道“启月哥哥明日却有件大事等着呢。”
　　看着他狐疑的目光和揣测不透的样子，我笑出声来，“明日一早，京城人便皆知，今日多少显贵到了月牙楼，其中榜上有名，引人注目的怕更是启月哥哥的名字了。真不知，明日会有多少姑娘的芳心尽碎。哎，英雄无双，少年征战，文才武略的美少年，平西将军平西王爷的嫡子，不沾风月的完美儿郎如今竟也沾染了月牙楼的尘埃，真真令人痛惜啊。”
　　面前人一愣，片刻便是爽朗的大笑，看着我的神情更是满满的宠溺。
　　不待我答话，外头便响了叩门声，“公子，我家主人请公子隔壁一叙。冒昧叨扰了公子相谈甚欢的雅兴，还望见谅。”
　　偃启月看了眼我，我点了点头，“隔壁乃少府林尚书。”偃启月起身，我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袍，看他出门。多少次梦里便是这样，我为他梳发着衣，送他上朝。每一个日夜，便这般周而复始，一切就圆满了。
　　......
　　不过半日，整个京城已是喧哗无尽。月牙楼名声大噪，一夜之间，得了无数权贵赏识，而那些权贵重臣的名字更是一个不落的传遍京中。我看着院内送来的诸多财物织锦，不禁喜笑颜开。
　　“瞧你财迷心窍的样子。这次马屁可着实拍到位了，这些官老爷，许是平日拘谨惯了，听闻昨夜可放纵极了。”聆儿不屑一笑。
　　“他们与敦煌城那些人不同，他们要的，咱们给了，才能得了这些赏赐，否则便是粉身碎骨了。你吩咐下去，再传厉害些，争取那些名字今日便能传到宫里去，得了别人的钱物，总得费些心思不是。”我依着窗边的软榻笑道。
　　“这些人也真是奇了，平日里生怕自己的声名有损，这会子却巴不得让天下人尽知自己宿醉□□，也不怕家中那些主母拿了家法出来。”聆儿嬉笑。
　　“比起举家性命来说，这算点什么。姑娘们也是受了吓受了累，那些财物你替咱们收拾些，其余的都赏下去吧。”我伸了伸腰，这些事总算是结束了。
　　“知道啦，所谓财散人聚，财聚人散嘛，我记得。”聆儿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