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深潭之鬼 ...
-
黑色的污浊从水底的沙尘之中弥漫出来，以飞快的速度膨胀，一时间好像就快要将整个深潭灌满一般。
不能有半点迟疑！
继黎马上迫使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扬手举起银针，飞快地凝聚神力，顿时手中放出耀眼的光芒！
“卯帝敕命，伏魔八冲。”
八道白光急速杀向汹涌的瘴气，随着一阵爆裂声，那巨大的黑色瘴鬼被炸得千苍百孔！
在她攻击完成的一霎那，驮岳的身影消失在水烟的迷雾里，紧接着水底传来隆隆轰鸣，黑色雾气随着红色光芒的乍现而四散。
但是这种程度的攻击不能使它被消灭。更多地瘴气还在慢慢收拢，即便被打去了一部分，剩余的已经演化出某种形体来，呈现出躯干，伸出手脚，仿佛是一个巨人。
继黎本想继续攻击，可是突然间她看到瘴气的中心逐渐露出什么东西来！她的瞳孔立刻收紧了！
是臣潼！
——该死，难道说这只能附身岁神的瘴鬼已经附身在新辰神身上了吗？！
继黎收剑掐诀，大喝：“起！”
无数水生荆棘破土而出！神力的作用下催生出的植物犹如带有锋利的刀刃，划破瘴鬼的身躯向中心的那一点刺去！
“这么快就想干掉我了？”
臣潼竟然开口了。
“怎会让你逞心如意！”
话音刚落，他大喝一声，以他为中心喷发出刺眼的白光！巨型的瘴鬼发出可怖的叫声，一部分黑雾被白光吞噬，更有一部分被冲散开去！巨人型的瘴鬼的胸腔开了个大洞！
——他没有被附身！只是被瘴鬼围住了！
继黎大喜，立刻改诀，随着她的新式令，荆棘改变了方向，以螺旋之势缠绕住臣潼的神力。而臣潼立刻就理解了自己应该如何做，他将神力汇聚到自己的青钢大刀上，顺着这股势，继黎的神力也随着荆棘群一起汇聚在刀上，随后臣潼脚踏住一根藤蔓的粗筋，猛地发力突刺！这道汇聚了两股神力的利刃便从瘴鬼体内贯穿而出！
“不愧是束涟的弟子。”驮岳赞许道，他刚回到继黎身边。
“但这是你的招式，不适合他。”继黎公正地评价。
此时臣潼已从瘴鬼体内彻底脱离，他翻过身下坠时，看到瘴鬼痛苦地挣扎，可是体型未见缩小。
“啧！还不够力！” 他发出不满的声音，再度挥起大刀迎向瘴鬼。
“差得远了……”继黎紧皱眉头，“它吃了我们三个的攻击依然不倒，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就在她快速思考的时候，那巨型瘴鬼化出一只长长的胳膊，向他们三个同时横扫而来！
三人各自勉力躲过，可是刚闪过第一招，第二只长如巨蛇的胳膊便紧紧跟上！一时之间他们的节奏都被打乱，光顾着躲闪，根本无暇攻击。
继黎和驮岳毕竟不习惯水中战斗，不一会儿就备感疲劳，然而用眼角瞥去，臣潼却灵巧地跃到了长臂不及的上方，他又在汇聚神力准备进攻了！
“……也许将它斩断……”
在驮岳偶尔经过继黎身边时，他匆忙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被瘴鬼的长臂追击，被迫游开去。
继黎立刻明白他完整的意思了。
正在这时，臣潼身上再次放出夺目的白光，瘴鬼被那团神力吸引了注意力，对驮岳和继黎的攻击暂缓，继黎马上闪身向臣潼游去，同时大喝道：“臣潼！不要想着一击消灭，一点点削弱它！”
“少他妈废话！”臣潼却不客气地骂回来，“老子最讨厌被别人指手画脚！”
他说着，已将青钢大刀换成了双斧，而他过分汇聚的神力，在双斧的刀刃上放出了比他体型大数倍的具象。继黎还没来得及回骂，他已经甩尾蹬石，炮弹一样冲向了瘴鬼！
继黎被他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逼得无奈至极，只能快速跟上五行术，把企图背后偷袭臣潼的瘴气全部一一消灭，然而瘴鬼巨大的双臂已经合拢，眼见就要从上而下给臣潼以狠命一击了！
臣潼蓄势待发，他想正面接下这一招！
却在这时，只听见嗖嗖嗖三声，水底顿时红光大作！瘴鬼的双臂遭到拦击，偏离了攻击方向，那正是驮岳在远处射来的箭矢所为。臣潼立刻逮住机会从双臂间溜了过去，他直接冲上了瘴鬼的首部，大喝一声完成了连斩！
瘴鬼的首部轰地一声爆开了！
继黎清楚地看到，它依旧没有被消灭。瘴鬼挣扎着，黑色的雾气在水中扩散开来，紧接着它离开了潭底！
“或许是我们太轻敌了。”继黎盯着瘴鬼，双手握紧，“束涟恢复神体都没能击败它，我们却妄想轻松解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要在水里神格化？我可以奉陪，只是后果如何，我们多少都能猜到。”驮岳说着，开始向上游去，“如果你愿意让瀛沙城和我们一起承担风险的话。”
此时的瀛沙城中，湘棣和臣沼的谈话仍在继续。
“你对他相当不满。”湘棣说。
短短几句话，他已经可以猜测出，眼前这个臣沼，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哥哥的。
“不满？可不敢有不满呐。”臣沼依旧露出懒散的玩世不恭之态，“再说我有什么可不满的？我好吃好喝就行了，打打杀杀他去便是，要死要活也是他的命。”
湘棣突然意识到，也许臣沼是一个和自己有着同样处境的孩子。他们都有一个比自己厉害得多的哥哥或姐姐，他们永远屈膝于别人的光辉所造成的阴影中。臣潼和湘柳能得到近乎全族人的宠爱，而臣沼和湘棣只能成为被忽略的隐形人。
可是即便有着同样的处境，湘棣却丝毫没有对眼前的二太子升起同情心。他忍不住出言反驳：“据我所知，许多种族的族长之子，无论是否继承王位，都会齐心治家，成为王的左膀右臂。二太子殿下同样自小得精心培养，应是龙族之栋梁，说出这般丧气话，实是不该。”
“不该？”
臣沼的语气急转直下，他眯起了澄黄的眼睛。
“一成为伟大的未神大人立刻就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教训起人来了。”他一点点逼近湘棣，“是啊，你们要光辉、称赞、爱戴，还不许别人冷嘲热讽，所有人都围着你们转才是正确的，反其道而行之的都是谬误、败坏。哈！我偏就这样，我偏就看不起这套。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以为我眼红于臣潼的所得，以为我嫉妒他会成为辰神而我不行，是不是？呸！最让我恶心的就是这个！所有人都会这么劝我，以为我会想当这种傻啦吧唧的玩意儿？！”
臣沼已经一把拽住了湘棣的衣领，把他提溜了起来。
“就算神力落在我身上，我也不要。”
他们此刻还站在城门口的大道上，虽然没有其他路人，但是守门的士兵却看的到臣沼的所作所为，一见二太子殿下居然对未神动起手来了，他们顿时大惊失色，匆忙向这边游来。
“臣沼殿下！”一条深灰色的龙族喝止道，“切勿冲动！”
湘棣大声对那些赶来的士兵说道：“没关系！我自会解决。”
龙族们犹豫着停下了。
可是臣沼更显不悦：“你自会解决？哈！仗着你是岁神我不敢动你吗？”
湘棣一把抓住了臣沼拽着他的那只手的手腕。顿时，他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对臣沼毫无好感，是因为他身上已然带有瘴气！
只怪水中的龙族生存条件太差，几乎人人都受到瘴气的影响，使他一时间难以分辨。此时，那股在臣沼体内的瘴气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噪音，同时各种可怕的体感铺面向湘棣袭来，他差点发出干呕，好在他忍住了！
——这比他第一天晚上遇到的那一小团黑雾可怕多了！
湘棣定了定神，他决定要净化它！
随后他惊奇地发现，在这个决心升起之后，瘴气突然开始狼狈地败退！它拼命地寻找地方躲藏，企图不被他的神力消灭。
“如果你觉得我成为岁神是件很风光的事，那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湘棣不紧不慢地说道，“在被继黎大人捡到之前，我可是被审问了七天之后，还要被押送到魇丕大人面前去接受调查的啊，他们一个都不相信神力会自然地落到我头上来。”
臣沼露出非常怀疑的神色：“你被审问？押送？那种对待犯人一样的……？”
“是啊，链子都拷在手腕上呢。”湘棣继续沉着地说着，“怎么样？就算是普通人，也会感到羞辱吧？可是我居然有些无动于衷，也许是以前被当作笨蛋太久，对于贬低感到麻木了，只要留我一条命，别的都无所谓。可是遇见继黎大人他们前来的时候，我突然又觉得羞于见人，这又是为何？随后我才想通——在族人面前我始终不觉得自己是岁神，仿佛只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只有当别族的岁神站在面前时，这才提醒了我，无论我愿不愿意，我已经成为岁神了，而我失掉了作为岁神该有的尊严，因此应当羞愧。这种荣辱感是跟着我们生生世世的，即便死去也留存在魂魄里。而你之所以如此烦躁，正说明你根本摆脱不了它的束缚，越挣扎，越痛苦。如果你当真厌恶，那不如现在就动手打破禁忌，杀了我呗。你肯定知道凡族杀了岁神之后会怎样吧？”
臣沼的表情重新阴森了起来。他一把甩开湘棣的衣领，同时也把湘棣的手甩开了。二太子这回真的拔出了腰间的陌刀，架上了湘棣的脖子！
“你以为我不敢吗？”臣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瘴鬼首部的爆炸震动了深潭的岩壁，巨型裂缝攀着岩石向上迅速爬升，最大的碎石已经接近继黎的个头这么大了。
黑色的水雾好像在退却，臣潼正在疑虑瘴鬼是否真的被消灭了，却见继黎和驮岳迅速向上游去！
随即浑浊的水体散开了一部分，臣潼这才发现，那只已经不成人形的巨大瘴鬼，正在狼狈地向潭外逃去！而继黎和驮岳紧追不舍！
自己的狠命一击竟然没有干掉瘴鬼，这令臣潼倍感恼火，他用斧劈开了身边的一块碎石，咒骂了一句：“岂有此理！”随即猛地加速上升。
然而追至一半，他眼前继黎和驮岳的身上出现了光斑，就在他以为自己看花眼的时候，两人的身影同时被夺目的光芒淹没了！
水体开始剧烈地震动！一股逼人的气息从上方袭来，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而霎那间，涡团和大量的气泡蜂拥而至，江水如同沸腾了一般！臣潼灵敏地避开了乱流，可是那范围越来越大，让他简直无法看清它的边界，直到——
他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直通江面的巨大漩涡。
凶猛的湍流四散开去，竟将宁崖潭口的岩石尽数击碎！
臣潼再看时，只见瘴鬼被两个更大的身影所笼罩，他们浑身放出惊人的光芒，一个赤如红莲，一个青若冰凌，红色的午神与青色的卯神向瘴鬼伸出了手，紧跟着，神力和瘴气的冲撞引发了水体的暴乱，他们周身的水瞬间汽化！而骇人的狂潮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远处传来不祥的闷响，然而湘棣无暇他顾，臣沼的陌刀正搁在他的脖子上，刀刃已经切开了鳞片，印上了蓝色的血痕。
臣沼并无愤怒，只展现出更冰冷的杀意：“在我面前故作镇定，出言不逊，也就是因为算好我不会杀你吧。可你道怎样？我正想杀一个岁神试试，本想若是臣潼成了辰神，正好可以和他做个了结，眼下他不见人影，你倒送上门来了。”
湘棣一步都没有后退，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他说：“如果你以为我是在铤而走险地赌博，那很抱歉我又要让你失望一次。对我来说，现在死和多活几年根本没有区别，我本就觉得，世间一切不过是一场空，无论做的好还是坏，过得辉煌或是卑微，到头来都是彘山走一遭，一切都重来，什么都不会留下。成为岁神对我来说也绝不是什么人生新起点。我很明白自己将来不会做出什么相比过去更好的事来，但同时又做不到像你这般唾弃尘世俗见，当不好岁神还会羞愧，你倒说说看，这样的日子过得再长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如果能太太平平地回羊族领地去，那必然马上主动退位，退位之后将来的凡族生活又是什么样的呢？照样一事无成，你看，殊途同归。对于未来岁月我没有任何美好的希冀，所以你现在硬要杀我，我也没有意见。”
湘棣坦然地看着臣沼。
“要动手就请便，反正回不去彘山的肯定不是我。”
臣沼却把刀收了回去。
“怎么？想通了？”
“不是。”
二太子用那种对一个人彻底放弃了的眼神看着湘棣：
“只是觉得你这家伙好像比我还可悲……”
——这眼神让人真火大——！
湘棣马上抓住把柄回敬：“也就是说……你承认自己很可悲啊……”
“咦？”臣沼自觉失言，企图蒙混过关，“哪有？我可没有说自己很可悲。”
“不，你就是那意思……”
“不不不，你听错了。根本连可悲两个字都没有出现过。”
湘棣正想趁胜追击，城墙上龙族的士兵发出惊慌的喊声，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阵汹涌的乱流就冲进了瀛沙城城门，瞬间将他们卷走了！
“不好！有乱流！”龙族们大叫着，纷纷抓住自己身边的建筑物或植物，而即便如此，他们的身影还在狂暴的水流中摇曳不定。
而湘棣被水流带着直打转。他才刚刚学会在水中正常地前进，根本玩不了这么刺激的极限运动。慌乱之中他也看不清眼前究竟还有什么，伸手就去够任何可能的救命稻草！
胡乱抓了一气，终于左手拽住了什么东西！
左胳膊受到了猛烈的拉力，疼得湘棣忍不住喊出了声，然而喊痛的声音却不止他一个人。他定睛一看，自己抓住的不是别的，正是臣沼的尾巴尖！
“你抓什么不行啊？！快撒手！”臣沼这时也紧紧抓着某处露台的栏杆，无暇将湘棣甩开。
快速而无情的水流丝毫未有减弱之势。湘棣非但没松手，还两只手都上来了。“撒手你个头啊！”他吓得大叫，“撒手就没命了好吗！”
“前面说现在死和多活几年没去别的人是谁啊？！不就是你吗？！不是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吗？！快去重头再来啊！”
“你还真相信啊？！那明显是在装有型好不好？！谁会不怕死啊？！你倒是死死看啊！”
“放屁！死要面子个什么劲啊！根本就是你刚刚瞬间改变的主意吧？！绝对是的吧喂！平时没事就会玩忧郁以为自己看破红尘结果真碰上危机了就三观全灭啊！”
“才不是啊！那叫机智好吗机智！那是面对强敌时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佳范本！谁会想死在这种地方啊！谁会对生活没追求啊？！我心里满满的都是追求好吗！准备马上回老家结婚的啊——！”
正吵得热闹，迎面又传来一阵尖叫，湘棣和臣沼定睛一看，竟是乱流卷来了四条蛟龙族百姓。这四条龙的体型小得多，湘棣心中不由得一怔——难道还是小孩子？这个念头一起，手就忍不住伸了出去。
然后臣沼的叫声更加惨烈了！
“啊啊啊——！你换个地方拉着不行吗？！”
臣沼、湘棣以及四条小龙一串灯笼似的在水流中飘荡了好一阵，忽然发现水流停止了！四下很有默契地陷入一阵死寂。
“喂。”臣沼不客气地踹了湘棣一脚，“你可以放手了。”
“你确定没事了？”湘棣不太放心。四条小蛟龙也眨巴着双眼看着两个大人，丝毫不敢放手。
“乱流停了啊，你还想怎样？”
“可你明明没放手啊。”湘棣看了看臣沼，这家伙还紧紧地抱着栏杆，不仅如此，还趁这当儿换了个更加稳妥的姿势。
“不要紧的，已经没事了。”他的口气好像十分轻松。
“不不不，你先放手我再放。”
“不不不，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下，龙族的习俗之一就是在乱流过去之后，抱着栏杆感慨一下生命美好。你不用跟着我们一起做。”
“麻烦你吹牛之前打打草稿好吗？谁会相信啊？！分明就是你觉得还会——哇啊啊啊！”
果然，湘棣话还没说完，乱流又回来了！只是先前那一阵是自南向北而去，现在却是从北面回来了！
而且这下更糟糕的是，乱流卷来了大量散落的岩石，以及铺天盖地的沙砾、水草甚至鱼的死尸！
一块巨石砸在了他们当作最后支撑的楼房上，轰地一声，这瘦长的塔楼拦腰而断！
臣沼的臂弯间，珊瑚石砌成的栏杆裂开了。
继黎朦胧地恢复意识的时候，只感到自己在阴暗的江水里缓缓下沉。
——是了，她刚刚被剧烈震荡的江水甩在了岩壁上……
她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面前有一束暗淡的光，透过浑浊的水体洒在她身上。她分辨不清那是月光还是日光，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她应该已经习惯了严寒，可是此刻却被冰冷僵住了身子……
面前的光越来越强烈了。
她似乎进入了梦境，在梦中有一条赤鳞的巨龙向她游来，它红色的鳞片散发出金色的淡光，好像靠近它就能得到温暖。
金红色包围住了她。巨龙带着她游向了远方。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深潭之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