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流单

84、慧子多从严父出

　　阿德本来坐在窗边的书案前面温书，大概是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他停下来扭头向门口张望。见是王允清，便站起来往墙角缩。我跟在王允清身后，把峦儿的动作看了个满眼儿，趁着王允清还没凑到阿德跟前挤到他前面，弯腰把阿德抱起来，转身对王允清道：“不是说好了，先吃饭，再问功课？你是他父亲，说话不算如何标榜？”

　　王允清似乎很不喜欢我在念书这件事上过多染指，似乎管教阿德是他的专利。见我坚持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拂了袖子鼻子哼了一声，道：“都多大了，还叫娘亲抱着？”

　　阿德怯怯地撒开搂着我脖子的手，自己向地上蹦下去。的确，我刚刚过去抱他只是急着过去解之倒悬，没想到几年没有这样抱过他，抱着这一会子还是很累的。阿德自己站在地上，我如释重负，刚要迈步，就觉得自己的步子被制住了，一低头就看见阿德抱着我的腿一脸的可怜相儿。

　　“怎么了？”王允清已然出了屋子，不是在门口等着我们就是自己先去了厅里。我蹲下身子，和阿德在一条水平线上对视，“没关系，父亲不在，有什么事情就跟娘亲说。”

　　“爹爹好可怕，阿德不要和爹爹一起吃饭。”阿德眼巴巴看着我，小眼神儿幽怨又可怜，“爹爹总是凶阿德，爹爹都不爱阿德。”

　　我伸出手刮刮阿德的小鼻子，又怕他的鼻子被我刮瘪了赶紧收手，捏捏他的脸蛋儿，道：“爹爹怎么会不爱阿德呢？爹爹最爱阿德了。爹爹和娘亲一样，都是非常爱阿德的。”

　　“那爹爹为什么总是打阿德的手心板儿？”阿德一双小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娘亲定是在骗阿德。就好像曾子的妻子似的。”

　　我觉得我当时一定是衣服瞠目结舌的样子。阿德小小年纪，竟然说话中还带着典故？我一来是惊讶他能记得如此清楚，还能很灵活地用出来，二来是担心，担心自己以后在他面前再无任何威信可言。

　　“不会的，娘亲说话算话。”我站起身子，弯腰拉着他的小手向屋外走，边走边道，“今日呢，阿德就不用给爹爹背书了，吃过晚饭，娘亲带阿德去看望祖奶奶和祖母怎么样？”

　　“娘亲定然拗不过父亲。”阿德鼓着腮帮子嘟囔着。

　　“怎么会？”我忽然觉得自己在阿德心目中既没有威信又没有地位，这样对我自己来说很危险，“娘亲说话算话。”

　　“什么就算话了？”果然王允清没有肚子先去到大厅。这样一来，我本来准备着路上好好想想要怎么彰显自己的“慈母”角色然后杀一杀他这个“严父”的威风，这下倒好，索性心思分作两面顾，心口不一是为初。

　　“我答应了儿子一些事情，很要紧的事情。”我故意给王允清卖了个关子，“不过和你有关系，你要先应允了我。”

　　我感到阿德攥着我的手指的小手猛地一缩。我回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安心，却不低头看他，只直愣愣看着王允清。

　　“都不知是什么事情，怎能轻易应允？”王允清撇了我一眼，很明显已然猜出了我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先去吃饭罢——饭桌上可不要提这些个事情。”

　　说完，他转身就在前面走着，我拉着阿德在后面跟着。我不敢低头，生怕一低头就对上阿德失望的眼神，或者是看见他小小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

　　“娘亲，其实没有关系的。”阿德扯扯我的手，我知觉，顿住脚步低下头看他，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低一点。我弯下腰，他把小脸儿凑到我耳边，这样轻声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道：“有关系的。既然答应了你要去看祖母和祖奶奶，那我们就一定要去。”

　　“可是爹爹不许。”阿德嘟着嘴，“就说娘亲一定拗不过爹爹。”

　　“不过，世事无常命途难料，今日就要给你个实例看看。”我眯缝着眼睛，心中却一计又生——既然我直接跟你说不顶事，那么我们就用些阴的好了。

　　拉着阿德的手继续向大厅走，我四处张望，期许能遇上我的某个丫鬟，好叫她去老祖宗那儿养了莲初或者梅子来，叫我们过去。可惜从来天不遂人意，直到大厅门口我才看见正在指挥着丫鬟们拜访桌案的点珠，可是王允清就在旁边负手立着，我没有半点机会。

　　“饭食还没有安排好？”我松开阿德的手，叫他自己在院子里面跑跑，自己走到王允清身边道，“今日我去后院了，老祖宗现在很少有明白的时候，可是口上念念的都是峦儿和阿德，所以……”

　　“所以你要我答应的就是这件事？”王允清将自己的眼神从屋子里面忙碌的丫鬟们身上撤回到我身上，“孝道不可不尽，待阿德背过书，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可是老祖宗每日早早就睡下了——”我还想再争取一下，不料王允清大手一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他今日的书若是念得好，就不必有这些担心。”

　　我咬着下嘴唇，负气不去理他，自己迈着碎碎的步子走开他几步看着阿德在院子里抬头看晚霞。那么小的一个人儿，爱好竟然像个大人似的，很是逗乐儿。只见他靠在院子中间的花池子上面，一只手曲着肘儿架在花池子边儿上撑着小下巴，直勾勾看着天边渐变的红霞。我歪着头看他，他却浑然不觉，看得非常入神。

　　“小姐，姑爷，阿德少爷，都弄好了。”这时候点珠过来叫我们，阿德这才放下胳膊，转过身往我身边儿跑过来。

　　“娘亲，父亲的城池您可拿了下？”阿德一开口我就险些笑出声儿来。也不知道王允清都拜托了教书的先生些什么，读《论语》无可厚非，《道德经》更是再寻常不过，可是这“兵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自知自己对阿德念书这件事无法插手，我只得哭丧着一张脸向阿德摇头。

　　“既然如此，那今日是不是又要背书给爹爹听？”阿德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可爱，“可是阿德真的好久没有去看望祖奶奶和祖母了呢。”

　　“你父亲说，你若是今日书背得好，自然有时间去看望祖奶奶和祖母。”我耸肩，伸手拉着他进屋，“还是先吃饭好了，娘亲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阿德点点头，听话地拉着我的手进了屋子。

　　屋内还是平常布置，不过就是比往日里多了一套东西而已。因为平日里都只有我和王允清两个人，今日多了阿德，一下子就觉得热闹了许多——虽然食不言是基本的规矩，我们只是对着看看，也会觉得热闹很多。

　　因为我和阿德各怀心事，所以都吃了很少就不再举箸。王允清丝毫不以为意，依旧在那里吃得不亦乐乎。阿德端坐着，我心的中则盘算着究竟该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听见斯容进来向我们道：“大少爷、大少奶奶，莲初姑娘过来，说是要请你们一会子过去一下。虽然她口上说不急，可是看起来还是很焦虑的样子。”

　　“知道了，你去吧。”我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心中却欢欣雀跃起来。什么叫天助我也，什么叫有如神助，今日我算是明白了！和阿德对视一眼，我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毛，阿德也很老成地冲我微笑，旋即又转回脸去端坐着。

　　我回过头，却对上王允清略微有些生气的目光。可是他还没有用完晚饭，所以不好开口说话。我冲着他挤眉弄眼，他面色不善，似乎胡子上都能结出冰碴子来。

　　“不高兴？”好不容易待到他用完了晚饭，我们略略收拾一下便出了门去。前面一个小厮给我们打着灯笼，我牵着阿德的手走在他身边——因为一路上已经很少有人了，我们两个之间又是最没有什么规矩的，想起来饭桌上他那张连，我便小声儿问他。

　　他不答话儿。

　　“生气了？”我用空着的左手戳他的胳膊，“男子汉大丈夫，大人大量，怎么这么容易就生了气？”我说完就撇开脸不再看他，就听见他冷哼了一声，然后脚上的步子越迈越大。那小厮却慌了神，想追他，却就要扔下我们母子二人摸黑行走；若是就着我们两个，这眼见着王允清都快走没影儿了。

　　我咬咬牙，向小厮吩咐道：“不必去在意大少爷，他丢不了。”

　　阿德牵着我的手，就着昏黄的灯光，我们主仆三人便往后院去。一路上阿德都没有说话，只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几次告诉他走路要看着脚底下，他却不听，我便只得由着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