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流单

83、水来自有黄土掩

　　“怎么就是了笑话？”卢飞媛仰起头，平静地看着几近暴怒的我，“横竖公公已经去了，这王家，眼看着气数也尽了。不如趁着还和和气气的时候分了财产，各立门户，免得以后打起来，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别扭？”

　　“三弟妹，若是想分家，你便与三弟搬出去，宅子我给你备下，从此只当王家只有两个儿子——不过，三弟他可愿意？”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卢家出了些事情吧？也难为三弟妹，分家这事儿能撑到三年守孝期满才说出来。”

　　卢飞媛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转瞬即逝。卢家老爷在卢飞媛嫁过来之后不就就因为得罪了上级权贵被免职回家了，没了俸禄，再加上卢家一向奢靡成性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她嫁过来之后没多久卢家就败落了，已经沦落到变卖家产的地步。卢飞媛本来一开始嫁过来就存了吃空王家的心思，正赶上娘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铤而走险，在所不惜。

　　“大嫂你想多了，卢家就算败落，库房的地板缝儿里面扫一扫，也够卢家吃上三年。”卢飞媛依旧强撑着面子，说得满不在乎，“卢家再破落，好歹也是世家大族。”

　　“三弟妹依旧还抱着这样的想法啊？”我轻轻挪到她身边，伸出手捧住她的脸，弯下腰身，自己的脸几乎贴在她脸上，“那个不知名姓却淹死在莲花池子里面的丫鬟，是你带过来的罢？”

　　卢飞媛面色没有丝毫慌张：“大嫂在说些什么？不要弟妹我一提分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找不着冤大头的屎盆子就往我身上扣，当真恶心！”

　　“你装傻，有人不会装。”我直起身，转向雨涵，“三少奶奶累了，送她回去罢。告诉芙兰，伺候好她家小姐，别掉进荷花池子里去——现在都是残荷，不好看。”

　　雨涵应了一声儿就走到卢飞媛跟前静候她起身，我则甩甩袖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又把后面装饰的孔雀翎子扯在手里胡乱撕着，也不抬头。

　　卢飞媛在下首静默地又坐了一小会儿，见我再没有了搭理她的意思，才很是没趣儿地站起身子，悻悻地跟着雨涵去了。

　　待到她们走后，我才速速起身，直奔着后院儿去。

　　婆婆正在佛堂念经，我不好打扰，便进了里间去看望老祖宗。不过是因为家里最近事情有些多，三天没有过来，老祖宗竟糊涂到不太记得我了。

　　“最近老祖宗总是一个人发呆，我叫三句有一句理我就不错。”梅子正捧着碗给老祖宗喂药，老祖宗喝两口就吐回勺子里半口，嘴角挂着涎水冲着我讨喜似的傻笑，梅子叹了口气，摇着头用帕子拭去老祖宗嘴边几乎滴到衣服上的涎水，“跟个孩子似的，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了。”

　　“郎中怎么说？”我鼻子很是酸涩。曾经那样矍铄的老人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叫人不得不感叹岁月催促人颜老，白驹一去青春无。

　　“郎中开的都是些补药，没大的用处。”梅子将勺子里面污了的药折进痰盂里面，又舀了一勺递到老祖宗嘴边，“郎中说，人的寿数到了，就不要太过强求了。”

　　我一下子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在一边站着看梅子伺候着孩童一般的老祖宗。老祖宗还不时抬头冲我笑笑，眼神浑浊而空洞。我不忍心再看下去，恰好莲初过来叫我，我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老祖宗的卧室。

　　“有什么事情么？”婆婆跪在老祖宗曾经常用的蒲团上面，手上缠着遗传小叶紫檀的佛珠，一身禅衣素服，俨然一副居士打扮。

　　我也在她身后那只我从前常用的蒲团上面跪下，仰头看着佛龛里面的毗卢遮那佛，道：“三弟妹今日跑去帐房闹腾一大通。”

　　“她闹就由着她去，别把家里掀翻了天，随她。”婆婆说得轻描淡写，“现在管家的是你，这种小事情，没的来叨扰老身。”

　　“三弟妹要分家。”我不等婆婆后面数落我的话说出口，便很快地用“分家”去堵婆婆的嘴，“她说，公公走了，这家迟早是要散的，不如趁着兄弟还和睦，早早分了财产，各立门户也落得个清静。”

　　婆婆冷哼一声儿，道：“老身为三个儿子选了三个媳妇，不想竟都是如此不尽如人意。”我听了心中虽然很不痛快，却也只能安静地继续听着：“你刚一嫁过来就是一尊泥菩萨，不争不抢，怎么可能当好一个管家媳妇？再看看朱茗绘，看着聪明，其实心里一点儿思量都没有，还没有你聪明，一点就透；再说那卢飞媛，花花肠子太多，眼珠子一转就是七八个主意出来——到头来，还是你好些。”

　　我听着婆婆极其罕见地对我们妯娌三个进行褒贬，心中对于婆婆对我的评价不错微微有些窃喜：“媳妇告诉三弟妹，这家不能分。不过到底该怎么样，还是要您出个面儿——就算您只是在上首坐着不说话，镇镇场面也是好的。毕竟您是长辈，她卢飞媛再跋扈，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婆婆点点头：“你心思倒缜密，也好。”

　　得了婆婆的首肯，我也不好再打扰她念经，告了辞便回了自己住处。打消卢飞媛分家念头虽然容易，却也要等着个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我什么都不占，不能够轻举妄动。

　　晚上王允清回来，听见卢飞媛要分家的消息亦是暴跳如雷。我劝他不要太过愤怒伤了s身体，一面和他商议着如何不叫事情遂了卢飞媛的心意。

　　“卢家出事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过却没有想到三弟妹竟存了从婆家贴补娘家的心。”王允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开始和我分析卢飞媛的动机，“这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卢家这女儿可真是没白生养，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娘家。”

　　“哪里像我，嫁过来之后，除了回门子，就再没记挂过自己的娘家。”我揶揄着王允清，“也是了，人家三弟妹在卢家那是千金小姐万金养，生怕一个不小心风儿给吹跑了再找不找了；我呢？在家里不被人待见，嫁过来还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先是成日里要提防婆婆的刁难，后来又要小心着妾室的陷害，再后来索性睡了大半年，哪有心思念着娘家！”

　　王允清拍拍我的头，继续道：“你是命途多舛，都是为夫的不是，为夫这厢便负荆请罪。”说着，竟动手脱了自己的衣服袒露上半身，到处找着荆条准备背上。

　　“好了好了，这样胡乱折腾，天儿冷小心受了寒。”我追在他后面帮他把衣服穿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年轻的时候身子骨儿强健，不显什么，到老了，病就都找上来了！”

　　王允清这才顿住脚步，站在原处安安静静任凭我替他把衣服整理好。他的个子高我大半头，我够不到他的领子，只能踮着脚去给他收拾他有些皱缩的领子。不想一个没站稳就跌在他怀里。他顺势抱住我，喃喃道：“娇芸，你现在能干到为夫都自惭形秽。”

　　“有么？”我仰起头看着他，“你是混迹官场，我是家中霸王，不错、不错。”

　　“你还有心思说笑？”王允清松开我，将脸色严肃起来，“先想想怎么打消了卢飞媛的念头罢。”

　　“这有何难？”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不过，什么事情，都要等到二弟从京上回来不是？二弟不在这里，二弟妹又是个没注意没主见的，若是她有什么事情不找我去找卢飞媛商量，这件事情就会变得棘手起来。不如等二弟回来——二弟定不会同意分家的。”

　　“我觉得，这主意也定然不是三弟出的。”王允清拉着我在书案前面坐下，大概是嫌站着腿酸，“三弟虽然不羁，却也不会提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主意。不知道那卢飞媛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叫他同意了她这般荒唐的想法。”

　　“或许三弟压根儿就不知道三弟妹跑来我这里大闹呢？”我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不若过几日，瞅个空儿把三弟背着三弟妹叫出来问个清楚。”

　　“这般最好。”王允清点头对我的提议表示赞成，“不过话说回来，三弟妹之孝，是不是能写进《列女传》了？”

　　“她若是能写进《列女传》，我便也能。”我用鼻子冷哼一声儿表示不屑，“嫁入夫家不守纲常，虽未触及‘七出’之条，却也是有违为妇之道。”

　　“你这话说得，当真像极了书院里面的夫子，捋着山羊胡子絮叨着伦理纲常。”王允清捏着我的鼻子不叫我喘气，还嘲笑着我。

　　“不过若是这样说，我识文断字也不甚合乎规矩。”因为被捏着鼻子，我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快放手我没办法喘气了！”

　　王允清这才依了我的抱怨松了手，看看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去查验阿德的功课了？”

　　我也看看点色，点头道：“是不早了，把阿德带来，先吃了饭你再查验他背书罢。孩子还小，不能老是饿着。”

　　“他若是背的上书来谁会舍得罚他？”王允清起身，然后伸手拉我起来，“孩子还是要严加管教的好。”

　　“好好好，听你的。”我跟在他身后往阿德屋子里去，“不然又说我妇人之仁。”

　　王允清不置可否，两人一路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