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赴黄泉》阿彦

3、第一章·天之骄子

　　天际，祥云片片，霞光微倾。

　　“恭喜司上顺利渡劫飞升上神。”一个身着浅色衣衫的女子站在五彩祥云上，笑吟吟地颔首，抱手作揖，来者正是南斗六星君之首，掌管幽冥司中延寿司机构的司命星君——上仙墨华。

　　许是因为刚从人界渡劫归位，那精神头儿还没缓过来，身上难免占有些许红尘俗气，在云间有些踉跄，墨华急忙过来扶着我，笑道：“司上这是太激动还是怎的，竟站不稳了！”说罢，她侧头看着我，愣了愣。

　　我揉了揉太阳穴，只咬牙切齿地笑着，从牙缝你蹦出来几个字，僵硬地点头，机械地拍着墨华的肩膀，一字一顿笑道：“哈哈，司命你倒是个好司命，回去定要好好赏你，你说是不是啊！”

　　墨华这才回过神儿，笑着，却笑成了苦瓜脸，道：“司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小仙是怎的得罪了司上吗？”语气着实委屈得很，可是她人还在笑。

　　但凡是个神仙，在人界轮回或是渡劫，多数都不乐意回想自己在人界的红尘俗事，各种执念、愚蠢的事情，如何如何没有尊严……那是身为一个神仙最窝囊的时候，若是哪位神仙窝囊过头了，许会成为四海八荒的笑料，八卦个一阵子。

　　你现在若要问我，我的尘劫如何渡过，我会咬牙切齿地告诉你，我不记得，然后再扇你一巴掌，飞个十万八千里。多数神仙都忌口询问尘劫轮回的事。活了这么万把年，记忆都沉淀了，我若是不乐得记起，谁还能逼着我想起吗？

　　“我且问你，我的司命格……”我本是气势汹汹地问着，问着问着却突然没了底气，我身为神，非天地万物飞升，生来便是神胎，按说司命格上本就没有我的命格，这次又是从上仙飞升为上神的尘劫，既然是飞升之劫，自然是天劫，天定劫数，我也无可奈何，我们无法忤逆天命。

　　人命由神定，神命又被天命左右。

　　“司上，您老又糊涂了是不是！这次您可不是去人界玩一玩，闹一闹红尘，倘若真是如此，这司命格上的命数您也可以自己定，您老定了，您觉得我可有胆子改呵？这是飞升的尘劫，我等怎敢左右天数。”墨华依旧笑着，好像要哭了一样。

　　我白了一眼墨华，这厮真不会说话，这是在揭我短吗？“咳咳，墨华啊，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当真是辛苦了吧！”我迅速转移话题，我本是幽冥司之主，去人界渡劫飞升的这段日子里，幽冥司的大小事宜，折子什么的，都是墨华批的。

　　“啊哈，不辛苦，不辛苦，为了我幽冥司的美好未来，小仙自当是竭尽全力。”墨华笑嘻嘻，“话说，司上，您老现在是要去哪儿？直接回冥府吗？还是先去一趟幽冥司看一看。”

　　幽冥司设在了天界的一十三天，每日的折子都是从地界冥府由小仙童呈送上来，折子多数都是轮回之时，冥府当值的判官记录下来的冤情或者关于地狱万鬼的什么事情。有的时候折子会来自天界，这都是少数，比如某位神仙要去闹红尘，必然是要来打个招呼，然后还要讨好一番司命星君，帮自己编个好命格。有些时候我也会去冥府巡视巡视。

　　凌霄殿在三十天，一个月总有几次需上天三十天朝拜天君，分别为初一、十五、三十。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临时大事，天君则会遣仙官发帖子，召开紧急会议。

　　我干脆留了两个仙娥在一十三天的幽冥司打理，其它的都拖家带口到了地界冥府去。这原因嘛，其一，我心疼每日送折子的小仙童，每日早起，每天从冥府到一十三天送折子，有时候还会吃闭门羹，里面的人都在呼呼睡大觉，然后免不了又要等半天，二来，我也着实没闲工夫去朝拜。

　　“嗯，先回趟幽冥司罢。”可怜了那两个留在一十三天幽冥司的两个仙娥，连名字都不晓得，她们在幽冥司少说也要有千把年了，应劫前我忽然想起，同墨华说要历完劫要去探望探望，让她记得提醒。

　　我略微垂眸，天降祥瑞，似有一群凡人在人界跪拜。身为一个上神，淡淡撇过那些凡夫俗子一眼，然后腾云而去，很是威武。最终，我还是未那么做，人于神如同蝼蚁，可是众生平等这个道理还是摆着的。

　　我携着墨华来到了幽冥司，刚踏入院落，便冲出来一个绿衣仙娥。虽不认识这个绿衣仙娥，却略微有些印象，想来就是打点幽冥司的仙娥罢。只瞧见这仙娥一脸哭腔，衣衫紊乱，扑倒跪在我脚边，抱着我的腿。

　　“求司上开恩，饶了奴婢吧！”这仙娥啼哭道。

　　我的心肝儿一颤，微微蹙眉，瞧瞧这衣衫紊乱，再瞧瞧院落里，别提有多乱了，心里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想着光天化日之下，当真是道风败坏啊！好还我还明白事理，忙扶她起，说道：“不碍事，你瞧我是那种死板的神仙吗？男欢女爱，乃是常事，更何况在这九重天呢，我允了你便是了，许还能帮你做成一桩婚事呢！”

　　绿衣仙娥脸一红，抹了一把眼泪，道：“司上，您可别这么乱讲，刚才拂渊殿下来幽冥司闹了一通，说要寻司上，未寻着司上，便说要去冥府寻！这院子，还有屋里都被青渊殿下折腾地一团乱！”

　　我颇为震惊，拂渊君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传说此人为人娇纵得很，实乃真正的天之骄子。

　　当今四海八荒，我们虽为神，但却比不得洪荒时期，天地灵气孕育出的神尊，这会儿的神大抵都是那些上古神尊留下来的后裔，只要血统纯正，是为神血结合出来的神胎，便可承袭宗族神尊之称。

　　拂渊君的父家先辈是天地孕育出掌旗司战之神尊，父君阳华帝君又承了这掌旗司战之神的名号，人称“不败战神”，五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中，屠魔上万，灭魔全族。母妃是天帝的胞妹蓼月长公主，如此说来，拂渊还是天帝的亲外甥。

　　说起那场仙魔大战，根据《神族典史》记载，此战可谓是自盘古开天辟地后，继天族尚为独尊前的那几次大战后，最大的战争。堪称是现代版的上古之战。魔族尽诛，上古神族尚为做到如此决绝。

　　魔族贵族宗亲皇室，全被投入一十五天的妙化池。妙化池是什么地方？天地初开时留下的混沌之水，真因它来自混沌时期，因此此水至纯，容不得半点瑕疵。妙化池向来是天界禁地，倘若是个神仙进去，恐怕大半天命也没了，修为具殒，更别提那些魔性缠身，心生恶欲的魔族了。故此，妙化池水也有“邪水”一称。

　　约莫是五万年前，魔族魔君似乎在一座沉入海底的岛屿上寻到了上古的魔族魔功，修内丹，最终导致魔族叛乱，那时候人界民不聊生，魔族蹬鼻子上眼杀到天界。阳华帝君亲征，到底是掌旗司战之神，号称四海八荒的不败将军，屠魔上万，若是今日的魔兵可以同昔日的魔族想必，阳华帝君当真是可以比得上几位上古神尊了。

　　阳华帝君在此战中殒落，夺走魔君内丹，同魔君同归于尽。承帝君生前意愿，坟冢设在西荒符惕山。据说，当年有人将魔君内丹投入妙化池，那池水竟会被匀染。不得已，阳华帝君与魔君内丹同入葬，全当是魔君为帝君陪葬了。

　　赶巧不赶巧，仙魔大战时，蓼月长公主正怀着孕。阳华帝君殒落后，这个孩子出世了，这也是帝君唯一的孩子。出生时，彩霞漫天，七七四十九只彩凤在三十五天盘旋，同他父君出生时一样。掌旗司战的不败战神阳华帝君与帝君胞妹蓼月长公主的唯一孩子——拂渊。

　　拂渊出生时赶上父君在仙魔大战中因公殉职，所以天君对这个亲外甥宠爱得很，不亚于自己的嫡长子，太子云琇。应该说是娇纵了，捅下再大的篓子，背后都有靠山。

　　如此，拂渊一出生便是众星捧月。想来，拂渊这孩子也争气，两万岁出头，三万岁不到便飞升上仙，若是寻常人家，少说五万年，多则不大好说。

　　当年北海海神禺强殒落归尘，北海诸兽群龙无首，弄得人界大水洪涝。拂渊委以重任，小试身手。独斩táo tú、驳、蛩、罗罗四头上古海兽，镇得北海诸兽。故此，拂渊也就被誉为四海八荒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将来必定承得起掌旗司战的战神名号，当之无愧。

　　拂渊看似像个上进青年，实则人神共愤。

　　听闻，拂渊君有断袖之癖，尝有后宫“佳丽”三千人一说。从小到大，折腾了不少事情，捅了多少篓子。虽说是四海八荒难得一见的天才，却也不务正业得很，听说他喜欢唱戏，极是擅唱正旦、花旦和小生。

　　“你莫哭，不碍事。”我抿唇，半晌，“拂渊君他，没对你做什么罢？”

　　仙娥龇了龇牙，欲意昏倒。

　　“我晓得了，你帮我把幽冥司收拾收拾便可，我这就去冥府勘查情况，保准出不了什么事儿。”我忙安慰道，然后拉着墨华，同墨华一道驾着云去冥府。

　　忘川水，彼岸花，奈何桥前，群鬼哀嚎，带着锁链，四处逃窜，不断传来锁链的叮咛声。有些鬼在互相扯头发，扑在地上，滚做一团，有些鬼竟落下了忘川水，真是造孽。有些鬼在地上爬来爬去，还有些学狗叫狼叫的，有些则是趴在河边，抱着三生石大哭。场面紊乱得难以形容，让我看着着实心肝一颤。

　　“你们给我安静点！是不是当人活得不耐烦了，下辈子要投畜牲胎！”说罢，只听得阵阵皮鞭声，黑白无常正在使劲镇压那些已经方寸大乱的鬼，但好似没有鬼听从命令，场面更是紊乱。

　　“司上啊！司上回来了！司上同司命星君一起回来了！”孟婆在奈何桥的望乡石那边大喊，声音带着颤抖，连整个身子都在抖。

　　我与墨华驾着祥云，正打算着陆，看到眼前这番景象，想来是那个小崽子拂渊已经到了冥府，做了此等好事。我大喝一声，右手比了一个手势，口中捏了一个决，顿时，冥府上空金光大现，鬼见不得阳光，见得太久会灼伤魂魄，严重写就灼成灰魂飞魄散了。好在我这也不是阳光。“谁再嚎啕，不是打入地狱，就是投入畜牲道！”我朗声道，语气颇为犀利，然后收起光芒，缓缓落在地上。

　　“司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不知道，刚才天界的那个拂渊殿下，竟说要在这群鬼里面寻人，弄乱了这群鬼的秩序，现在都闯到内殿去了。”白无常带着哭腔道。

　　“哼，听闻那个小鬼前几日才去妖界大闹了一番，这么快又来冥府折腾，看我不好好治治这个小鬼，这个小鬼还当真以为四海八荒唯他独尊了！”我蹙眉握拳，想当年六万多岁飞升上仙，虽然比不得这小鬼，不过，如今我也十万多岁飞升上神，论辈份，我比那个五万岁的小鬼头高，论阶品，我也比那个小鬼头高，论职务，我起码也是掌生死轮回的神，“墨华，你在这儿收缀着，我去里面寻他。”

　　走过奈何桥，路过望乡台的时候，我侧头对着孟婆，微微颔首，瞧她抖得厉害，眼泪也抖出来了，我忙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径直往里面走去。大殿前的书桌被掀翻了，折子，册子都散落在了地上。我蹙眉，喊道：“今儿没判官当值吗？”

　　大殿素来没什么用处，除了留个当值的判官在这儿做做记录，也就没什么了。

　　“司…司…司上饶命……是…是拂渊殿下干的！”一个瘦小的身影颤抖地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举起了双手，想来应是今日在大殿当值的判官，看上去倒是有些眼熟。

　　“那小鬼头现在在何处？”我蹙眉问道。

　　“殿…殿下…下寻问…问小人，地……地狱在哪儿……”

　　听这个判官说话着实头痛得很，我叹息了一口气，道：“等折腾完这件事儿，我替你寻个好药官，帮你看看这口吃的毛病。”说罢，不由得恼怒起来，也担心了起来，这个小鬼头去地狱有何事情？这地狱若是破了，那人界可就遭殃了，莫要毁了六界秩序平衡才是。

　　一跺脚，大殿地上铺着蓝黑色的冰瓷理，其中两块被踏碎，陷了进去。右手一挥，掌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剑，此剑名唤伏苍剑，由极其珍贵的玄冥铁打造而成，是为当年翼望山的一只蛟送给墨华，追求她，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剑周转到了我的手中。我转身离开大殿，朝地狱放向走去走去。

　　朱漆色的莲华门，上面镶着锁链与黑骨，已经被人打开了，踏入莲华门，便是踏入了地狱。四周一片阴暗，脚下看不见底，仅是如此悬空站着。许许多多锁链穿插在黑暗中，其中看得出有十八根最粗，来自黑暗，看不到头。耳边传来锁链的声音，油锅沸水，刀剑捅入的血溅声，除此之外，就是寂静。

　　只听得一声巨响，然后所有的锁链都开始剧烈摇晃，连我都差点站不稳。顿时，万鬼哀啕，然后又传来锁链短断掉的声音。我一惊，暗想不好，莲华门内有一处莲华墙，顾名思义，就是一堵墙，上面连着十八层地狱的天命锁，许多细小的锁链附在天命锁旁，所以莲华门内才会有这么多锁链穿插。

　　一旦斩断其中一根天命锁，那一层的其它细小锁链就都会支撑不住。须知，那些细小锁链都是用来锁十八层地狱的鬼的。

　　我急忙朝着十八根粗大锁链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