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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鬼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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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刚刚出了一点事故”
“没关系,吃好东西了么?”
“恩”
“是和在交往的对象么”
“啊?是快递小哥”
“看上去是不错的男孩子啊”
“是啊,很不错”我慢慢打出这行字“今天能把故事讲完吗?”
深灰色的阴霾在窗口沉浮,是要下雨了呢。
又一个对话框跳上来,还是六月,“删掉他,不要继续听下去了!!!!”
我喝了一口温水,把对话框关闭,然后打开炎的对话框:“可以继续说下去了么”
炎沉默了一会,又开始打字。
“等等”
我永远也不会想到,我那骄傲的一无是处的父亲,在门关上之前,跪了下去。
他年老,瘦弱的身体屈辱的曲着,语无伦次的说:“求你了,我给你跪下来了,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他这辈子,不能就这么毁了,求你了,放过他吧”
她娇媚了瞥了父亲一眼,水蛇一样的手揽住我的脖子,拉我进屋了。
我哭了。
我终于见到了父亲对我的爱,却是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方式。
我永远记得她看我时那包含怜悯的眼神,像看待宰的羔羊一样。
我浑浑噩噩的知道我错了,我错的太离谱了,我突然间从她的纠缠中醒过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挣脱开她,拿起衣服就跑出门,灿烂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我才发现,我蜗在她雅致奢靡的别墅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我拼命跑着,爸爸,对不起。
原来这几天,我们足不出户,她对着空气絮絮叨叨,我的全部心神都被她牵扯,全然忘了外面的世界。
我空茫茫的想起了自己的很多事。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加班到九点,还会把睡着的我叫起来考我功课。
我想起他喝过酒之后指着我说,你爹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得考到北京去,咱们指着你享福呢。
我想起我的钢琴,我养的鱼,边角整齐的习题册被我包好书皮,妈妈为我做的馄饨,隔壁小妹妹害羞的躲在我的门边。
我想起我们的教室,阳光透过绿荫打在我的试卷,做不完的习题,聒噪的蝉鸣。
那些循规蹈矩的幸福,我怎么这样轻易的丢掉了呢?
我拼了命的奔跑,我想要找回我丢的东西。
父亲弓着身体在马路上走着,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老迈的身影,我冲过去,想抱住他。
突然,一辆车冲过来,父亲没有闪躲。
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黑白,刹车声,议论声,救护车声,我软软的倒在地上。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对不起,爸爸
“所有的快乐,都有代价”
一层浓雾蒙在窗口,我叹了口气,继续喝了一口温水,却发现水隐隐泛红,一擦才发现,血不受控制的从喉口涌出来,如一只温热的虫爬过嘴角。
“要继续听吗?”炎
“听”我擦一把嘴角的血。
我是蜜浆,写文的蜜浆,我总能遇上一些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喜欢讲故事给我听。
即使我不愿意听,那些故事,那些对话框,也会像潮水一样用来,他们需要倾诉,他们必须倾诉。
炎处在“正在输入中”。
“还听什么,剩下的事,你不都知道了么?”
不同于平日里黑色的正楷,用的加粗的红色字体。
“其实我不明白蜜浆,你家为什么一面镜子也没有”他慢条斯理的打字:“那样,你早就能看见我了。
我一口血喷在显示屏上,触目惊心。
一只手猛然抓住我的头发,我的头猛然往后面一沉。
一张呆滞,破碎的脸,从屏幕上方俯下来,翻白的眼睛,朝我诡秘的一笑。
“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猛然一回头,我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开,曾经非常熟悉的黄色符咒,已经如纸灰般坠落。
“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管用了,你说,我是亲自动手杀死你,还是要他们进来把你折磨致死呢?我的华衣”他凑过来,亲昵的轻轻蹭我的脸。
我苦笑:“你杀不了我”
温柔的碰触顿时变成了尖利的痛楚,他的声音却依然文质彬彬:“我的华衣真的已经把我忘掉了,我却没有忘记过你,我的父亲被你害死了,我回到学校,我想要完成父亲的心愿,重新做一个乖孩子,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当那些债主找上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做了什么,原来我们疯狂的消费,我们的赌资,全都是你以我的名义赊账,上百万的债务,我们那样的家庭,砸锅卖铁也还不起,我的母亲被一连串打击气的卧病在床,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才去找你,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冰冷的让人害怕:“你在床上,和另一个少年做爱”
“我的家庭,我的前途,都被你毁的一干二净,为什么你一定还要毁了我的爱情”
我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不用看也知道比他吓人的多,我困难的摇摇头。
“你说啊!”他把我的头重重的磕向地“你说啊”
我说什么呢?你要我说什么呢,许焕,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和我对话的,一直都不是人。
因怨恨逗留人间的鬼魂,被称为怨灵,吸收着人类逸散的能量,以一种执念的形式存在着,以永恒为限忍受着寂寞和痛苦,却永远不能解脱,少数的,因为某种机缘,化作厉鬼,短暂的为祸后,魂飞魄散,多数的,就这样带着刻骨的孤独和寂寞存在下去。
那种望不到边的绝望,我懂得,而我,是唯一能拯救他们的人。
我能看到他们,能倾听他们的故事,能够给他们心心念念之事已经解决的错觉,能够让他们突然的卸下心头的包袱,沉到地下黄泉之所在。
我的职业是录鬼者,这不是我的选择,却是我的宿命。
必须日日面对鬼魂,倾听他们的怨恨,并且这些故事一旦进入我的脑海,就不可能被忘却,他们变成噩梦,夜夜折磨我。
但是怨灵,何止成千上百,他们拥簇着,叫嚣着,觅着我的气息而来,誓要摆脱这无边的寂寞,无数交叠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际,无数混乱的故事划破我的脑海,我曾经人群中对着空气大吼,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哭着求他们滚开。
直到我来到这里,房间设有结界,任何鬼魂都不能进来,只能通过电波的方式在网上和我联系,开始了安静的写字,除了不能出门之外,一切都好。
我以为我会写到八十岁。
可是当打开炎的对话框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的一生,可能就要结束了,因为,一个两眼翻白的怪物,就趴在我电脑上。
我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
但我知道,他根本不是觅我气息而来的怨灵,而是讨债的恶鬼,我装作看不见它。
“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好的活着!!你怎么有脸面无表情的听我的故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的脸上浮现出青黑的筋骨,瞬间张开巨口,腥臭而巨大的喉咙里是森森白骨。
“梦华衣在遇见你那年多大?三十岁?二十七,还是二十八?”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一个黑色衬衫的男人站在门口,清俊如玉,挺拔矜贵,轻声说。
这一瞬间,空气里黑色的气息好像散了不少,窗口几欲破窗而入的阴霾也不那么迫人,我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看着那个男人,他走过来,轻轻把我扶起来,掏出干净的手帕擦拭我嘴角的血迹,说“这个女孩,现在才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