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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终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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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三百年匆匆而过。
初夏暖融的微风极易醉人,吹过脸颊抚上眉梢眼角,又于不经意抬起的修长手指间缠绵缭绕,触感温存。
这个本该十分惬意的午后,对于正躲在庭院边缘一根朱红廊柱后的那两人来说,实在是无奈的让人想叹气。
这里是妖界第一大族,白罹鸦族的地盘。
躲在廊柱后鬼鬼祟祟的两人看起来都很年轻,甚至还有些稚嫩,左不过双十的年纪而已,可那通身的华贵衣饰却明白地昭示了两人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两人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探头探脑地齐齐伸头往庭院深处的“伊人湖”望去,湖边站着一个人,一个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
“哎……”突然有人叹气。
是那两个年轻人之一,他的同伴望了他一眼,神色间也满是苦恼之色。
“你说我爹到底是哪根筋儿不对了?说什么年轻人之间比较好说话,可族长他除了年纪以外到底哪里和我们这些‘年轻人’有相似之处了啊,这代沟不是一点半点的好不好!再说了,联姻娶妻这种事,怎么也不该轮到我们来多嘴啊……”先前叹气的那个满脸不情愿地嘟哝。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也垂头丧气地回道,“不过话说回来,族长他到底是为什么坚持不肯娶妻呢?我看他也不像是有什么心上人的样子,莫非……他竟是个断的?”
“去死!这话要是让你爷爷听到,还不立马把你丢‘罹火之森’里头去!”
“咳咳,我这不是随口说说么,可族长这样确实奇怪啊,花妖族那位漓尘公主可不是一般两般的漂亮,先前那个鹳鹤族的王女也不错,长相虽比不上漓尘,可手中权势那是绝对一把抓的,还有还有……”
最先说话的那个补充道:“百年前,不是连神族也表示了想继续联姻的意思么,结果还不是被婉拒了?”
“你说,难道咱们族长他真那么清心寡欲不成?”
“谁知道呢,不过依我看,他这八成是有了心上人却爱而不得的样子。”先头那个一脸得意地耸肩道。
“啊哈?我怎么不知道!”
对方怒道:“你除了评判女人身材最在行外,别的还知道什么?”
“切……”
这两人,最先说话的那个是白罹鸦族佩澂长老的儿子惑煌,而另外一个则是族内前护卫首领的孙子祁藜,统统都是族内有名的纨绔,可现下却被家里的长辈们逼迫着过来,和这位死活不肯娶妻的族长大人联络“感情”,实在是满腹的郁闷和牢骚无处发啊。
说来也奇怪,他们两人虽然一向顽劣,可唯独对眼前这位刚刚继任不过三百年的族长很是忌惮。
其实不止是他们,族内其他的贵族子弟也都一样,不管平时怎么嚣张霸道、不可一世,可只要一看到夜族长就普遍都乖成了猫。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位新继任的族长他实在是冷漠得让人亲近不起来,成天成天地板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似地,性子也总是阴沉沉的,无论对谁都是一个态度。
据说他在回来继任族长之前,是拜在天界第一女战将“簪花天女”花绫仙子的门下,那个女人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厉害啊,不过听说好像已经死在三百年前魔族的那场动乱里了,但她生前的时候似乎就喜欢冷冰冰地板着脸。
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什么样的师父自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不过夜族长的修为确实要超出他们这些同龄人许多这也是事实……
哎,要说和蔼可亲的话,还是他们以前的曲戈族长待人更亲厚些,只可惜居然是他们前前族长戴了绿帽子后的产物,这可真是让人无奈。
惑煌胡思乱想了一阵,身边的祁藜突然压着嗓子一迭声叫唤起来:“糟了糟了,夜族长他要走了要走了。”
惑煌立马回过神来,却见原本独自一人立于“伊人湖”畔的夜族长,此时已经调转了方向往左边走去。
“喂喂,怎么办啊,我们还要不要跟上去?”祁藜着急地看着夜族长已经渐行渐远的背影,又转过来推惑煌。
惑煌没说话,眯着眼晴瞧了一会儿后:“我怎么记得那个方向好像是……”
祁藜闻言愣了一下,片刻后也睁大了眼睛:“是供奉‘追魂灯’的‘龙游窟’!”
惑煌点点头。
祁藜有气无力地垂下肩膀:“可那里是禁地啊,除了族长以外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入内的,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老爹还有我爷爷交代的事啊!”
“哼,走了。”惑煌一挥衣袖转身就走。
祁藜赶紧追在后头,边跑边喊:“喂,你去哪里啊,就这么走了到时候回去又要挨骂了喂!”
“是族长自己去的地方不对,关我们什么事啊?回去实话实说就好,就算换了你爷爷来,难倒他敢闯禁地不成?”
“唔,有道理……”祁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了,你刚才说夜族长有心上人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那‘伊人湖’的名字是夜族长来了之后亲自改的,你想,伊人伊人,可不就说明他是在想哪个女人么?”
“为什么一定得是女的,男的不行么?”
“草,你给老子闭嘴……”
说话声随着两人渐渐远离的身影低了下去,直至出了庭院,再也听不到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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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阿夜,正如先前两人所料的那般,穿过“龙游窟”外的结界走了进去。
石窟并不算太深,只是每隔三步左右的距离就会有一道透明的结界拦路,以防止有人破坏最外层结界闯入其中时可以拖延些时间,等待能够感知到结界情况的族长大人前来救援。
当然,这些对于身为族长的阿夜来说,基本都可以直接无视掉。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可走着走着又隐约可以看到石窟的尽头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那光线虽然极其微弱,却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柔和之感。
阿夜注视着那白光默不作声地走着,直至在白光前站定。
那里是石窟的尽头,左右大约有两丈宽的距离,中间是一块高出地面一尺的巨大石台,表面凹凸不平十分的粗糙,乍一看似乎和四周的石壁没有什么区别。
可若是看得久了,就会觉得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看起来,竟有些像是一团一团分别聚集起来的古朴图案,这许多个小图案又组成了一个稍大一点的图案,稍大一点的图案们又形成了更大的图案……
直到最后,居然能够让人产生一种这整个石台的表面,它其实是被一个十分巨大的繁复图腾覆盖着的感觉。
石台上除了一盏巴掌大小的纸灯笼外,其余空无一物,而这盏灯笼正是方才进来时所看到的白光来源,追魂灯。
阿夜就这么站在那里,凝神注视着眼前的小小灯笼,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动作。
一直到暮色四合,石窟中能够照射得到的最后一缕天光也完全消失殆尽,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眼下唯一的光源。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追魂灯中一直十分稳定的白光突然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有点儿类似普通灯笼爆了个灯花的样子,周围自然也跟着暗了一瞬。
阿夜被这一瞬间的变故惊醒,他抬起右手按了按眉心,许是用单一的姿势站得久了,脚下一个恍惚一连踉跄了好几步,最后“嘭——”的一声撞在一边的石壁上,又顺着粗粝的石壁缓缓滑坐到了地上。
左手的手背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低头看了看,大概是摔倒的过程中被尖锐石壁划伤的,细细浅浅的一条正泛着微红的血色,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手背被这鲜艳的色泽一衬显得越加苍白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道伤口思绪纷乱,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得知伊昔再也不可能回来的那天。
花绫的魂魄最终是保了下来,可失去了所有的修为和仙力再加上躯体已残,她已再无能回去天界了,最后只好由他将她的魂魄送去金阙帝君那里,再请他向天帝求情,让花绫的魂魄能够入轮回之道转世为人。
起先苍狄是万般不愿送花绫去投胎的,因为一时疏忽他已经再次失去了伊昔,所以对于花绫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的,阿夜也无心与他争抢,可没过几天他自己又把花绫的魂魄送回了妖界,亲手交到他手里。
原来魔界魔气深重,花绫的魂魄如今非人非仙,哪里经受得住这强大魔气的摧残?再把她留在魔界,不消一天恐怕就真要魂飞魄散了。
送花绫转世轮回的事倒还算顺利,花绫生前战功卓越,天帝见她此次这般鞠躬尽瘁心下也是十分的唏嘘,不等金阙帝君把话说完便点头允了。
不过令阿夜意外的是,与花绫一道入那轮回井中的不是别人,竟然正是那金阙帝君。
据官方的说法,是他为了更深地参透道□□回、体悟大道,但具体是为了什么阿夜隐隐也猜得到,但那时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些了。
苍狄将花绫送回来的时候,阿夜十分大方的表示愿意借出“追魂灯”,同他一起替伊昔收魂等待她的归来,可没想到听了这话的苍狄,居然用和那天的金阙帝君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细问之后,得到的答案对他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
伊昔原是天地间的一缕清气所化,如今元神寂灭自然是回归本体即刻随风而散,莫说什么残魂了,怕是连片儿影子都再摸不着半分。
他当然是不信的,可苍狄却看着他笑得一脸讥讽:“若是还有一丝希望,我早就从你这儿抢了‘追魂灯’去,何必等你开口?”
那一瞬,阿夜总觉得他笑的其实不是他,而是他苍狄自己。
理智明明清楚地告诉他不要做无用功,但这样的结果让他如何能甘心?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地、专心地对待这个姑娘,可她突然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消失了,不见了,再也……不回来了。
以前总是厌恶苍狄的恶劣性子,每次都要等到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可往往此时已经是为时已晚,但到头来自己却成了苍狄第二。
那之后的两百多年,他只要一处理完族内事务就会带着“追魂灯”天上地下的四处跑,只盼着他们所有人都错了,可惜最后的最后,错的人似乎始终只有他一个。
后来他就把“追魂灯”送回了“龙游窟”,一道道封印结界下来,封住的远不止是这一小小的灯盏,他不晓得自己这算不算是认输了,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个姑娘已经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再也忘不掉了。
既然她已化入天地之间随风而逝,那他就将往后每一次拂面而过的微风当做是她的触抚,如此也算是聊以慰藉。
如今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伊昔入塔时,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花绫身上,以至于往后的这三百年间每每午夜梦回,却连她最后的模样都不能记得。
阿夜抬头,望着上方的石顶继续出神。
可这次却没能发呆太久,因为他突地发现“追魂灯”的力量竟然已经快要枯竭了,刚才走进来的时候心不在焉倒也没有立刻察觉,现下既然发现了,自然是要疑惑一番的。
毕竟,自从上一次他心灰意冷的将灯盏送回后,已经有近几十年没再取出来过了,有底下这刻满符咒的供台作为补给,就算灵力不曾加但也绝对不该减退啊。
阿夜皱了皱眉,起身站到供台前又看了会儿,突然抬起刚才划伤的左手一张一握,才刚凝结的伤口立马崩了开来,鲜血涌出。
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作为白罹鸦族的圣物,也实在不能放任它这么枯竭下去,而对于“追魂灯”来说,他的血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养料。
将手轻轻移到灯盏上方,重新崩裂开的伤口比先前更加狰狞,鲜血的颜色也远比方才的淡淡血红要浓郁得多。
一滴,两滴,三滴……
得了阿夜鲜血滋养的“追魂灯”瞬间明亮了起来,灯内光芒明灭跳动,看起来倒像是有自我意识在感谢阿夜一般,不过复生的光芒没有持续多久又逐渐黯淡了下去。
阿夜眉心一蹙,此事必有蹊跷。
“追魂灯”内无火无芯,只依靠强大的灵力点燃花草精魂释放光辉,现在这模样,倒像是被灯内的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的吸走能量,以至于己身后继无力似地。
阿夜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刚想解了灯体的封印将它拿起来看看,不想此时灯顶之上的洞口处,突然慢悠悠地飘出了一缕细若游丝的袅袅烟气。
阿夜顿时奇怪了,灯内无火,这哪儿来的烟啊?
只见那丝飘渺的烟气在灯顶上方缓缓盘绕了一会儿,竟渐渐勾勒出了个人脸的形状来,阿夜看得心中一惊,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从未遇见过的诡异情形,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先放下手看看这烟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再说。
那缕烟气在灯顶盘旋的时候,“追魂灯”的光芒又急速地黯淡了下去,甚至比阿夜刚进来的时候还要暗。
阿夜眯了眯眼,看来造成“追魂灯”力量迅速枯竭的罪魁祸首就是它了!而与之相反的,那缕烟气的体积倒是越来越壮大,再不是刚才似断非断的那么一线了。
它在偌大的石窟内翻滚盘绕着,最后居然停在了阿夜的左侧。
阿夜垂在身侧的右手不动神色地拈了个诀,随时打算将这肆意毁损他白罹鸦族圣物的怪东西给消灭了。
没想到,那已经极为厚重的烟气慢腾腾地挪腾,一个人形渐渐显现了出来。
随着人形轮廓的逐渐清晰,阿夜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戒备转为了惊愕,直到最后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