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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沈延(下) ...


  •   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原来那日宫中抓到个褚国奸细,却不小心被他逃了。那奸细武功甚高,一路上便伏在司马冉的轿子上出了宫。
      然而走过朱雀大街的时候,却被奉旨追查的御林军发现,情急之下胁持了司马冉,欲迫使御林军放行。谁知司马冉却不甘为质,挣扎中被那刺客的匕首当胸穿过。来不及赶回府中,就已归天了。
      武清侯的后事极尽哀荣,不但朝廷重臣都来祭奠,就连卫帝也亲自前来,在棺前立誓,必对褚国用兵,为相父报仇。
      并执着竟览的手道:“竟览可愿继承相父之位,为我卫国丞相,与朕一同开创承平盛世?”
      我站在一侧,只见卫帝此言一出,他身旁一名武将打扮的中年男子便皱紧了眉,往前踏了一步,似乎想要开口,卫帝却挥手要他退了下去。
      这男子我是认得的。他正是卫国大司马周凭梓,掌握着卫国近十万的兵马。当年他出使辰国,曾来王府探望母亲。听闻母亲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便定下亲事。只是后来以公主之身来辰国和亲,这缘分才算断了。后来母亲亡故,卫武帝怒而伐辰,也是他领兵大败辰军,逼得我父自缚请罪。
      竟览垂手站在卫帝身侧,脸色极苍白。听得卫帝此言,他躬身道:“臣年少学浅,怎堪如此大任。何况父亲新丧,臣欲为父守灵,以尽孝道。”
      那周凭梓也趁机进言,道:“素闻大公子体弱多病,皇上何忍再令他劳神?”
      卫帝略一沉吟,也就作罢了。只是传旨让竟览继承武清侯的爵位,又婉言安慰几句,才摆驾回宫。
      直到傍晚,前来祭奠的人才算走了干净。空荡荡的侯府里,只剩几个下人还在忙碌着。
      竟览抚着右腕银镯,心不在焉地往兰芥轩走,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默默跟在他身旁,只觉浓浓的哀伤扑面而来。
      “延,我想一个人静静。”他侧头对我说道。
      自从父亲遇刺,他便未曾稍歇,更别提独处片刻了。
      我虽担心,却仍点了点头,看着他合上房门。
      天色已暗,我却终不放心远离,便在亭中坐了,时时注意着他房中情形。
      那亭子建在兰芥轩南面,正对竟览的寝居。平日我们便在此抚琴下棋,品酒弄箫。望着竟览窗前的灯火,我有些出神。这时一团白影却忽然蹿进我怀里,磨嗦着我的脖子。
      是竟览的雪狐。它圆圆的眼睛依然灵动,滴溜溜地转着。
      真是不知愁苦的小东西。我捏了捏它的鼻子,微微一叹。
      夜渐深,竟览房中的灯火却依然亮着。下人曾经送来晚膳,敲了半天门,却似乎被他摒退了,又默默端着晚膳离开。
      他身体本就不好,再这么折磨自己,又能撑上几天?
      我敲了敲竟览的房门,下定决心叫他出来用膳。房间里却悄无声息,半晌没有回音。
      雪狐蹿上窗棱,眼睛贴着窗纸往里看,吱吱地叫着。
      我摇了摇头,正要继续敲门,却忽然听到“哐当”一声,房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吃了一惊,用力推门。谁知门只是虚掩着,稍一用力就被推开。
      酒气扑面而来,却并不浓烈,反有种淡淡的,梨花的幽香。
      案前一方端砚被砸在地上,碎了一角。竟览一声不吭地趴在案上,看到我进来,只是微微眨了眨眼。他手里拿了个窄口的碧玉酒瓶,瓶口朝下,却没有滴出酒来。想是一瓶酒已经全灌进他腹中。
      我一阵愠怒,将他扶到榻上,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很。以他的体质,竟在心力憔悴之时饮酒,怎可能会不发烧呢?
      熬药喂他服下,又反复用浸了冷水的巾帕敷在他的额头,就这样忙到深夜,竟览的烧还是丝毫没有褪下去。
      那敷在额头的巾帕转瞬又温了,我连忙换上另一块,这时竟然却忽然睁开眼睛,握住我的手腕。
      “竟览——”我唤了一声。
      他把我的手贴在颊边,眼神却还带着迷茫,显然并未清醒。
      “为什么?”他低低问了句,一脸茫然。
      我原本气他胡来,见他这样无辜的神色,心也就软了。抚了抚他的面颊,道:“好好地睡吧。”
      他朝我凑近了些,一滴眼泪忽然顺着面颊滑落。我顿时吃了一惊,握紧了他的手:“竟览,你怎么了?”
      然而却立刻发现不对。他虽流泪,眼神却并不悲伤,反而是淡淡的空蒙。他靠着我,开始絮絮地说话。或者说,是在呓语。
      他说得并不清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而眼泪则一径地流。
      我安抚地拍着他背,眼睛却朝他右腕望去。那银镯极美,掩盖着的却是竟览少年时不幸的起源。
      我忽然想到第一天进侯府时,司马仪说的话:十二岁就逼死了自己的老师。
      从竟览的呓语里,再加上间或听来的传言,我大致已明白了那件旧事的原委。当年司马冉延请江左名士林如洗当竟览的老师。竟览极喜欢这个老师,林如洗也喜欢这聪明伶俐的学生。后来剑侠楚紫巾为了长伴林如洗左右,并也在侯府住下,教竟览学剑。
      一日练剑之时,竟览偶尔划伤了右腕,竟是血流不止。后林如洗发现竟览身患奇症,但凡受伤,便极难愈合。竟览身在侯府世家,这种致命的弱点自不能为外人道。楚紫巾怕竟览伤害林如洗,便抢先动手。纠缠之际,楚紫巾手掌受伤,又不小心触到竟览袖内的鹤顶红。一代奇侠,就这般糊里糊涂地去了。
      林如洗得知死讯,悲痛欲绝,却终不忍伤害竟览。竟览原本面带微笑,闭目求死,谁知林如洗竟放过了他,反在书房引剑自刎。这时司马冉正好推门进来,看见林如洗倒在血泊中,而竟览一身鲜血含笑而立,恨他心性狠毒,从此便疏远了他。
      而那次受伤,竟览手腕经脉受损,腕骨也微微变形,便一直带着这银镯。
      伸指为竟览拭去眼泪,我沉沉叹息。想必竟览心中,也认为是他害死了老师,所以一直不肯放过自己。然而这对错又该如何去说,当年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难道对着楚紫巾的利剑,真要引颈就戮吗?
      他说得累了,眼睛渐渐闭起,声音也轻了下去。我磨嗦着他的右手,那银镯贴在我的腕上。我与他一同感受镯子的冰凉。
      竟览终于沉沉睡去,中途却又惊醒过来,叫着:“父亲——”
      接着,泪水便流了下来。
      不一会儿,又睡去了。却始终睡得很不安稳,间或发出几声低低的呓语。
      这样折腾到了天明,竟览的额头还是烫的,人却清醒了过来。
      他费力地站了起来,勉强朝我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道:“昨夜——我可有失态?”
      我摇了摇头,微笑道:“你的酒品不差,喝醉后便睡了。”
      竟览点头,召了侍女进来,整理了仪容。
      他声音微哑,神情极是憔悴。我本想劝他再休息一日,迟疑了下,却没有开口。
      今天是司马冉下葬的日子,竟览是必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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