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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旺的“歌” ...

  •   三春旺的“歌”

      林梅骑着车子上学了,这在班里引起了一阵轰动。“到底是洋车啊!一蹬脚能跑出二里多地。”“人家城里人管那叫自行车。”
      “哎,陈沛林,你和林梅不是一个村的吗?让她带上你,一溜烟儿都回家了,多美呀!”
      “我倒是没意见,人家不答应。”舅舅戏侃到。
      正在这时,林梅走进教室,一个男生用手捂紧嘴和鼻子,“林梅,放学带上陈沛林。”这怪异的声音一出,空气仿佛有些凝固。有的人用眼角偷偷地看着林梅;有的人伸长脖子等着林梅发怒;有的人生气地瞪着那个男生,不免为林梅担心……林梅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她从书包里拿出书来,翻到其中一页用心看起来。这样一来男生们反而觉得很没趣。舅舅对着那个男生轻轻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放学了,舅舅像往常一样走在那条山路上。走了有一段,他发现前面打着一辆车子,走近看,林梅正蹲在哪儿用手里的杨树枝拨弄着车链条。“掉链子了?”舅舅问。林梅恩了一声站起来。谭老师有一辆破旧的洋车就总是掉链条,舅舅有时会骑一骑它,所以对这个挺在行。他蹲下身子,左手一摇脚蹬,右手一推,链条“啪”的一下扒了上去。因为车子是新的,链条上的机油弄了舅舅一手。“给,擦擦手。”林梅递过来一条手绢。“不用。”舅舅一边起身一边抓起一把黄土在手上揉搓着,然后土一扬,手也差不多干净了。“好了,能走了!”舅舅拿起地上的书包朝前走去。林梅望着舅舅大摇大摆的背影有些失望。她用手使劲拍拍车座,然后轻巧地跨上车。车无声地滑过舅舅身边,她把身板挺得直直的,直到她确信他看不到自己才暗暗吐了口气身子倦倦地弓着用力向家骑去。

      山路变得寂静起来,几只飞雀划过天空,天空是灰蓝色,显得更加寂寥。抬眼看去,是一道道沟壑,再抬眼望去,是一座座绵延到天际的大山……人,此时此刻成了山的客人,谦逊地聆听着它的话语,虽然山默不作声,但相信山的子孙会懂。这一把把黄土堆成的光秃秃的世界养育了一辈辈的农民。他们更像这大山一样忍耐而坚韧。

      忽然,从山沟里传来了“咩咩”的羊叫声。声音杂乱而凄凉。不一会儿,就看见头上包着一块烂毛巾的春旺老爹握着羊鞭赶着头羊爬上了山梁。羊群跃上了小路,尘土飞扬。
      “春旺老爹。”舅舅喊。
      春旺老爹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大声说:“黑小子,散学了。”
      “春旺老爹,你能不能叫你的羊不要叫得那么揪心。”
      “哎,畜生也懂得恋家呀!一到回家的时候,这声音颤得你听了就是心发麻。”
      “旺老爹,饿了吧?给您!”等春旺老爹走近了,舅舅从书包里拿出一块儿玉米饼。春旺老爹土黑的脸上笑开了花。“黑小子,你怎么知道你旺老爹前心贴后背了。哎,这羊饿了,有口草吃,你旺老爹饿了,还只能勒紧腰带。”一个饼子下肚后,春旺老爹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红润。舅舅拿过春旺老爹手中的鞭子帮他归拢着羊群,春旺老爹美滋滋地吸起了旱烟。他望着舅舅年轻、硬实的背影嘿嘿地笑了。他也有过这样的年纪,但那是很久很久的时候了。
      舅舅听见他的笑声转过身来。“春旺老爹,你不会是捡上喜鹊蛋了吧?”春旺老爹把吸完的烟锅在脚底使劲敲了敲,快走几步接过羊鞭,“我是眼红你爹有你这么个黑小子。这陈岳可真有福呀!”他又眨巴着干涩的小眼睛对舅舅说:“黑小子,老爹给你来一段!”舅舅笑了,咧开一嘴的白牙,他最爱听春旺老爹唱的曲儿了。
      只见春旺老爹深吸一口气,随着他的双肩猛得一抖,手中的羊鞭朝后使劲一甩,后嗓子里发出一声绵长而高亢的曲调,“嘿——呀——”那声音起初仿佛是被压抑着的,随着春旺老爹四肢、脑袋的大幅度摆动,它冲出了他的喉咙直蹿上空旷的天际, “河沟沟里的清水——映上一个蓝莹莹的天……深嶙嶙的心里头搁着一个俊生生的脸……日头落了心黑漆漆的夜……云头拦月挡不住望过川沟沟的眼……”旺老爹的歌是远近闻名的,他的曲调悠远中带着丝丝的悲凉,跌落中含有深深的叹息。“山梁梁上的红袄袄你等等个我,山道道的岔路路你引和上个坡。我呀看不见你的脸脸心剜剜的疼,哎呀啥时候我俩再能亲亲个热……”此时,大山成了天然的音响,迎合、传送着春旺老爹的热忱与倾诉……

      “黑小子,听明白了吗?”舅舅嘿嘿笑了,春旺老爹的小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他得意地捋着嘴角的几根白胡子斜着眼瞅着舅舅,“说说,有中意的女子吗?”看舅舅更是傻笑春旺老爹的头直摇。“月亮再好看那是挂在天上的,有个人再远却是要放进心里头的。黑小子,得让一个人把心里头填得满满的,才配得上这硬朗朗的年岁。”“春旺老爹,那有人把您的心填满过吗?”“黑小子,你以为我那歌每天是唱给你听的。我那是给我自个儿听的,给我满当当的心听的……”春旺老爹的眼睛有了一层雾水,捋着胡须的手慢了下来。舅舅收敛了笑,他认真地归拢着羊群。春旺老爹在舅舅的眼中从来就很神秘。舅舅听说过他的一些事,在他三十来岁的时候老婆和孩子相继得病去世,他在离孩子老婆的坟头不太远的村西头碹了间窑房独自居住一直也没再结婚。舅舅记得小时候很多人吓唬小孩时常用春旺的名字,但舅舅没怕过。舅舅常和魁原他们几个在他的窑房前后玩,有时偷偷听他吹唢呐,唱歌、唱戏……那时的春旺很少和人笑,但也不和谁恼,只是很单调很漠然地生活着。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加人们仿佛习惯了他的独特,肯定了他的专一,于是他又成了人们夸赞的对象。春旺很平静地接受着一切,其实他在老婆孩子相继的离开时已学会了沉默。再后来那些被他的名字吓大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了,他也成了春旺老爹了,这时他又担负起村里放羊的营生,很辛劳但他却觉得很充实。羊群挨挨挤挤咩咩直叫春旺老爹的眼里会充满暖意,这个年纪的他反而爱笑了。他给他的羊群吹欢快的唢呐,他对着广漠的山岳唱他想唱的歌……而舅舅这帮青头小子很多都喜欢上了这个曾让他们半夜都不敢出门的春旺老爹,尤其是舅舅,他一有空就爱去听春旺老爹吹唢呐,喊山歌,有时舅舅和伙伴们上山打野兔,下河摸小鱼还总要叫上春旺老爹,春旺老爹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他像个老小孩,又像个老谋士,还被和他同龄的人戏称为老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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