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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腊月”遇上“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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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腊月”遇上“梅”
这天放学后,舅舅仍像往日一样,书包带往脖子上一套,大步走向了那条回村的山路。立秋后,天已明显有了凉意。
“哎,陈沛林,干嘛急着走,过来和我们拉呱拉呱!”以韩腊月为首的几个高一女生嬉笑着冲舅舅喊。别看在那个男女比较封建的年代,像韩腊月这样的女生还是与众不同的。舅舅站定,扭过身来。他笑了,这帮女生还挺大胆。
“好呀,拉呱拉呱!”舅舅双手插着裤兜又大摇大摆向她们走去,其余女生一见舅舅真过来了,脸儿一红,忙跑开了。韩腊月圆圆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意,但她还是直挺着身体,大胆地迎着舅舅的目光。
“你不认识我了?”韩腊月大声问。见舅舅冲她直眨巴眼,她忙说:“我姑姑嫁到你们村的,咱们小时候还一起上树掏过鸟蛋。”舅舅仔细打量起韩腊月,胖胖的身子,鼓鼓的脸,两个眼睑下均匀地分布着几十颗雀斑,现在因为脸有些红,使人不由想到熟透了的大金杏儿。“哎吆,假小子!”舅舅猛地想起来。她是姥姥家后院韩大女的侄女,小的时候常去姥姥家。那时的韩腊月剪一头像男孩一样的短发,个性又淘,也就没人把她当女孩的看,都叫她假小子。韩大女得病已过世许多年了,所以再没见韩腊月去过。
“我和你打了好几个照面了,可你就是没认出我!”韩腊月不满地说。
“你都梳大辫子了,谁还敢认呀!”舅舅笑了,眼前的韩腊月又成了那个假小子,和女孩不沾一点儿边了。
“黑子哥,”韩腊月亲切地叫着舅舅的小名,脸又有点红了,“我还这样叫你,亲切!”
舅舅笑着点点头,说:“真快,你都上高中了。”
“咳,我才不爱受这罪呢!可我爹不答应,非逼着我一直上。还不是瞎混!”韩腊月说。
“那你可遭罪了。”舅舅也无法想象出好动的韩腊月专心学习的样子。
韩腊月乐了,她觉得舅舅真了解她。也好像是从这一刻起,她觉得学校生活不会再让人无法忍受了。
韩腊月以后成了高三班门口的常客。起初她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来,后来那几个人被高三班的男生臊得不敢来了,可韩腊月不吃那套,面对起哄的男生她比他们还直接。“我来找我哥。你们眼热也管我叫妹,我巴不得有这么多好大哥呢!来,吃我们家的花生。”她抓着那些男生的衣角使劲往他们兜里装好吃的。把这些纸老虎似的男生吓得直跑。但韩腊月又是真挚的,她没小气,真的在他们的衣兜里每人装了不少东西。以后舅舅书壳里有什么保管他们的兜里就有什么。这在那个物资十分匮乏的年代是极有诱惑力的。韩腊月如果长时间没来,那帮男生伸着长脖子往外看。
这天,外号“老鹰”的刘升平凑到舅舅耳边悄悄说:“她是想和你好吧!”“别瞎说。”舅舅也低声回了一句。刘升平嘿嘿笑了:“那这事情可要变得‘复杂’了!”舅舅直直看着“老鹰”那尖尖的鼻子苍白的脸却总是熠熠放光的眼,最后他点头表示同意。
这天放学舅舅见校园没人忙叫住了韩腊月。
“我说韩腊月,你们家有你这个大筛子两天就抖霍完了。”
韩腊月圆圆的俩眼直直盯着舅舅没说话,随即她白了舅舅一眼,很不满意他说自己是筛子。舅舅见她不高兴了,忙缓和了语气,“你这哥可不少了,他们可一天惦记着你的好吃的呢!”舅舅又笑了笑,“我知道,和人相处你有你的方式不爱瞎讲究……”
“你以为我是傻子呀!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看他们还一天嚼舌根。再说了,我要那么多哥干吗……”韩腊月发现自己是生气的。
舅舅忙说:“那我这手可最短,嘴更不能数落你了!哎呀,韩腊月,你还满肚子小九九!”韩腊月轻轻哼了一声。“说真的以后别给我放什么了,放了我也吃不到,都给他们分了。”舅舅说。“什么,你又给他们分了!”韩腊月的脸憋得红红的,“那可是我求着我妈每天给我准备的。我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她鼓着红红的脸扭身疾步向校门走去。舅舅没喊她,但觉得心里沉闷闷的不舒服,他长出口气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走了有一段距离,他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在路边的树下坐着,那辆漆黑的自行车靠在树上,是林梅。听见脚步声,林梅抬起头来,目光迎向越来越近的舅舅她没有让自己的目光移开。舅舅感觉到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避开,而是认真、真诚地迎了上去。时间原来是可以凝固的呀!此刻四目的相对到底有多久舅舅无法知道,只感觉世界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这双很深很深的眼睛那么热切、那么明亮、那么动人……最终,林梅垂下了眼。也同时在这一刻,一切又回来了,风、树、小路突兀在身边,舅舅站定了,脚下有踩着棉花的感觉。他没继续往前走,坐在离林梅不远的地方。他们谁都没看谁,只这么静静地坐着。
“你,骑车带着我走吧!”林梅说话了,她的声音很低,低得连她自己都快窒息了。可舅舅听见了。他微微笑了,轻步走到车子前把它扶正,然后把右腿迈过后座。“坐上来吧!”他的声音也变得柔柔的,生怕把这像梦一般的情形惊碎了。
车子在山路上轻轻地划行,俩人谁都没说话。偶然轻微的颠簸,林梅的手不经意地划过舅舅坚硬的后背,然后她小心地抓住他的衣服。舅舅感觉到到了她手指的温度,很舒服。
舅舅使劲清清嗓子,林梅的手忽然松开了。舅舅不免有些后悔,原本他只是想说话而已。 “为什么要等我呢?”舅舅笑着说。
“我……脚崴了……”林梅慢慢吐出几个字来。舅舅忙回过头来说:“真的吗?”林梅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舅舅的眼睛,那双惊愕却不乏深邃的眼睛。她看着他忽然想笑了。“假的!”说完这两个字,她把头扭正了望着天空,白白的天空,却柔和极了。“嚓”的一声,车子停住了,舅舅两腿把它支住,林梅跳了下来,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正转身下车的舅舅。舅舅扭过身来站定,看了看林梅的脚又看见她含笑的表情不禁夸张地眨巴起眼睛来。林梅甩手轻轻巧巧地朝前走去,不一会儿离舅舅已有几百米了。舅舅回过神来一抬腿又跨上车子,超过林梅时她轻轻一跳坐了上来。此时,两人已不像刚才那样拘谨。原来人是可以这样一下子被拉近距离的。
“那个韩腊月……她是谁呀?”走了一段路了,林梅小心翼翼地说。
“哪个韩腊月?”舅舅故意这样说。
“就是每天……”刚吐出这几个字,林梅忙停住了,她发现了他的狡黠也发现了自己的急切。 “不过,已经提了一半了,如果他不想说,话题是可以终止的;如果他想说那就更不用自己去多话了。”林梅这样想着反而轻松地看起了远山、绿草……见林梅没了下文,舅舅笑了。他明白她为什么等他了。他这才想起,每次韩腊月一进班,林梅就走了出去。
“韩大女你有印象吗?就住我们家后头。”舅舅问。林梅说想不起来。
“她在咱们小学的时候就得病死了。韩腊月是她的侄女,小时候一起玩过。”舅舅说。
“哦,两人是青梅竹马呀!”林梅有意加重语气,表示惊讶。舅舅也大声说:“哦,这就是青梅竹马呀!就这么简单吗?”林梅轻轻笑了。
“那咱俩从小一起上小学、初中,现在又是高中这更不是青梅竹马了吗?”舅舅笑着说。
“谁跟你青梅竹马呀!”林梅的手轻轻撞了一下舅舅的后背,不再说话了。舅舅也没再说什么。车子飞速在山道上划行,清风拂过两人的脸颊凉凉的。偶尔林梅会静静地望着舅舅浓黑的卷发、挺直的背影 ……
“到村口了。”舅舅轻声说。林梅不禁说:“这么快!”
那片栽满小树苗的林子出现在眼前。“我下来吧!”林梅说着跳了下来,由于坐的时间不短,脚一碰地麻酥酥的,她的身子不由歪了一下。
“梅梅!”一个声音传来,是林梅的妈,她看女儿今天还没回来就到村口来等。舅舅也下了车子,他俩有些不好意思。但林梅妈仿佛没注意,她刚刚看到林梅差点摔倒忙问:“梅梅,你腿怎么了?”林梅没抬头,慢慢说:“我……我脚崴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 。“我说这会儿还没回来,厉害不厉害 ?”说着就要弯下身子去看。林梅忙拉住她:“没事妈,就别得有点疼。”“婶儿!”舅舅在一旁点头打了个招呼。“一定是黑子碰上了把你带上了吧!”林梅妈笑着看了舅舅一眼又看看女儿,林梅垂下头。
林梅妈推着林梅走远了,舅舅看见林梅偷偷回头朝他吐了一下舌头。舅舅也轻轻朝她笑了笑。舅舅没有沿着小路往前走,而是径直走进这片小树林。小树在余辉中变得寂寥,单薄的枝叶偶然触碰着舅舅的身体,然后惊恐地躲闪,舅舅一一扶了扶它们的枝干。
在这大片林子里有姥爷和舅舅的汗水。那时,这一片是矮矮的杂草,姥爷到公社找人商量想把它变成一片树林,这样对村里的环境也会有所改善,可人们忙着挣工分那有工夫在开春搞它,于是姥爷带着舅舅开始干了起来。移树、挖坑、培土、浇水……两个黑黑的身影从早干到晚,只不过一个嶙峋一个挺拔。后来几个人参与了进来,再后来一帮人来了,于是树林在喧闹中不断成行,壮大,满满的小枝叉成了红涧村一条淡绿色的围脖,以后它还会成为一道结实的屏障,堵着沙,挽着风,和着林前的河水唱一曲曲悠远绵长的歌。
穿过小树林就看到姥姥家挺挺地站立在村中央一片高的地势上。低矮的院墙内此时隐隐约约能看见姥姥走动的身影,虽听不着她的声音,但舅舅从她挥舞的手势能想到她是在“咕咕”地唤鸡进窝。舅舅迈开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