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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司晨 ...

  •   新任太守曲周的任命文书,墨迹未干,便已在郡府上下传开。医曹掾史,这个在往日不算起眼的职位,因着新任者特殊的身份和之前数月那场惊心动魄的抗疫,变得格外引人注目。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透着寒意。曲期换上了一身较为利落的深色衣裙,外罩素色披风,发髻挽得一丝不苟,仅簪一枚白玉梳。她看着镜中褪去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干练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拿起案上那份沉甸甸的任命文书,准备前往郡府医曹官廨正式交接。

      侍女小荷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夫人,听闻……听闻程郡丞那边,很是不满……”

      曲期脚步未停,语气平淡:“意料之中。”

      她踏入郡府大门,穿过前庭,走向位于东侧廊庑的医曹官廨。一路上,遇到的郡府属吏纷纷避让行礼,眼神却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质疑。女子为官,在本朝并非绝无仅有,但多为宫廷内职或荣誉虚衔,如她这般直接掌管一部曹司实权的,实属异数。

      就在她即将走到医曹官廨门口时,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的柱后闪出,拦在了她的面前。正是郡丞程远。

      他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了一身深色常服,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底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未眠。他死死盯着曲期,尤其是她手中那卷醒目的任命文书,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到了喷发的边缘。

      “曲夫人!”程远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曲期脸上,“你竟真敢踏足此地?!”

      这一声吼,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周围所有路过的、在附近官廨内办公的官吏,瞬间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停下手中事务,或探头张望,或悄然围拢过来。空气霎时凝滞。

      曲期停下脚步,抬起眼眸,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程远见她如此镇定,心中怒火更炽,他环顾四周,像是要争取听众的支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腔调:

      “此乃郡府办公重地,朝廷法度所在!你一介女流,不通经义,不晓刑名,安敢受此官职,立于这堂堂男子位列之中?!”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出来,“《礼》有明训:‘男不言内,女不言外’!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此乃祸乱之兆,亡国之音!我云中郡历经大疫,百姓凋敝,百废待兴,正需上下同心,恢复元气之时,岂能再容妇人干政,颠倒阴阳纲常,徒惹天下人耻笑?!”

      程远那一声“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郡府廊庑间炸响,引来了所有官吏的瞩目。

      面对这直指性别、意图用礼法将她彻底压垮的攻击,曲期并未如常人预想那般惊慌失色。她只是微微抬眸,那双清冽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因愤怒而面容扭曲的程远,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了半步。她手中那份任命文书被她轻轻拢在袖中,姿态依旧从容。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程公此言,实在令妾身惶恐,亦感困惑。”

      “当今天子圣明,垂怜万民,每每下诏,必以安抚百姓、祛除疫疠为念。妾身一介女流,虽居内宅,亦感念圣恩浩荡!如今云中郡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上下同心,体恤圣意,安抚黎庶之时。妾身承先夫遗志,奉兄长之命,所为者,不过是上不负君恩,下不负民望,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她将目光聚焦在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程远身上,语气变得沉痛而意味深长:

      “程公方才提及‘牝鸡司晨’,妾身每思此语,未尝不心痛难当,掩面长叹。”她适时地露出些许哀戚之色,“若非朝中有小人作乱,致使主君难安,政令不通,妾身又何尝愿意内言出于阃,行此艰难之事?”

      “这牝鸡为何司晨?盖因雄鸡失职,或为阴邪所蔽,难报晓于黎明!致使内外失衡,纲常暂乱。妾身一弱质女流,被迫于此,实非得已,心中之悲苦,何人能知?”

      她死死盯着程远,最后一句,几乎是轻声叩问,却又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至于这蒙蔽主君、致使内外失衡、政令难通的小人,自是以巧言令色进违君命,退疏上官,言敏行讷......”

      程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斥责她含沙射影,却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语言的泥沼。反对她,就是反对先太守遗命和新太守权威,甚至可能被曲解为不体恤圣意、不顾黎民死活!

      曲期看着他哑口无言、面色灰败的样子,不再多言,只是微微敛衽一礼,姿态优雅而无懈可击,随即转身,手持文书,步履沉稳地走向医曹官廨。那扇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也关上了外面所有的纷扰与窥探。

      官廨内,几个原本属于医曹的属吏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此刻正忐忑不安地站着。曲期目光扫过他们,脸上没有任何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交锋的痕迹,只有一片沉静。

      “我乃新任医曹掾史曲期。”她举起文书,声音清晰,“即日起,医署一应事务,由我执掌。诸位,各安其位,依令行事即可。”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那几个属吏互相看了看,纷纷躬身应道:“是,掾史大人。”

      【叮!宿主巧施话术,于大庭广众之下化解身份攻击,反将政敌置于不义之地。智谋过人,言辞如刀。功德+100。当前功德:1800。】

      主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曲期面色不变,开始翻阅案上积压的文书。她知道,程远绝不会就此罢休。当众受此大辱,他必定会疯狂反扑。

      但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程远利用其在郡府多年经营的势力,开始处处给曲期使绊子。医署请求调拨的药材,户曹那边总能找出理由拖延或克扣;需要其他曹司配合的防疫巡查,也屡屡受到软抵抗;甚至医署内部,几个明显是程远心腹的吏员,也开始阳奉阴违,办事拖拉。

      曲期冷静地处理着这些麻烦,并未急于清洗内部。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几天后,在一次由曲周主持的例行议政会上,各部曹依次汇报事务。轮到曲期时,她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简牍,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沉稳:

      “启禀太守,兄长。”她先是对曲周行礼,然后才继续道,“近日,妾身带人巡查城防及各处里坊,发现因之前疫情封锁及战乱流离,郡城周边,尤其是西、北两处城门附近,聚集了不少流民。彼等衣食无着,居无定所,聚集之处,污秽横流,恐生疫病。且人员混杂,来历不明,长期放任,亦不利于郡城安定。”

      她顿了顿,观察到曲周眉头微蹙,显然对此事上了心,而坐在下首的程远,眼神则闪烁了一下。

      “妾身恳请,”曲期继续道,“由医署牵头,协同户曹、法曹,对城内及周边流民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登记。区分其来源籍贯,核查其健康状况,有疫者隔离救治,无疫者或可酌情安置,或劝导返乡。此举,一则可防疫情复发,保郡城安宁;二则可安顿流离,彰显太守仁政;三则可厘清人口,便于日后治理。此乃医曹份内之责,亦是稳固郡治当下之急务。”

      她这番话,理由充分,逻辑清晰,完全站在了公义和实务的角度,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防疫、安民、利治,每一条都戳中了新任太守最关心的问题。

      曲周听完,微微颔首,脸上露出赞许之色:“期儿所虑甚是。流民不靖,确是隐患。此事关乎郡城安危与民生稳定,准你所奏!”他目光转向脸色不太自然的程远,“程郡丞,你熟悉郡中情势,在此事上,需全力协助曲医曹,务必妥善处理,不得有误!”

      程远心中暗骂曲期狡猾,却又无法当着众人的面反对这冠冕堂皇的提议,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咬牙应道:“下官……遵命。”

      曲期手下的那批巡察使,立刻拿着太守的批准和医曹的文书,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他们以“防疫清查、安顿流民”为名,带着一队明显更听命于曲期(或者说更听命于“太守令”)的郡兵,开始对城西、城北等鱼龙混杂的区域,进行前所未有的、细致乃至苛刻的地毯式盘查。

      这些地方,正是程远及其党羽经营多年,隐藏着诸多见不得光产业的地盘——隐匿逃税人口的暗娼馆和赌坊,私自酿造贩卖的劣酒作坊,囤积居奇、以待高价的粮仓布库,甚至还有一些处理脏物、进行非法交易的隐秘据点。

      “此处人员混杂,秽物堆积,极易滋生疫病,需重点清查!所有人等,登记造册!”
      “这间库房紧闭,气味可疑,恐藏污纳垢,开仓检验!所有货物,逐一盘点!”
      “据报此巷夜间多有不明身份者聚集,行为鬼祟,为防疫病,也为肃清地方,逐一盘问,查明来历!”

      巡察使们的声音冰冷而强硬,在“预防瘟疫”、“保障安定”这面无可指摘的大旗下,他们的行动迅捷如风,目标明确如箭。程远安插在户曹、法曹的爪牙想要阻挠、拖延,立刻就会被一句“此乃太守严令,关乎全城安危,若有延误,尔等担待得起?”顶得哑口无言,甚至可能被反手扣上一个“不敬上官”的罪名。

      短短数日之内,程远名下好几处用来敛财、结党、经营势力的黑产窝点被接连端掉。查获的隐匿人口、违禁物资、赃款赃物堆积如山。这些成果,都被曲期的手下详细记录,整理成册,连同查抄的物资清单,一并“恭恭敬敬”、“毫无保留”地上报给了太守曲周。

      他大喜过望:“期妹深得我心!”立刻以此为由头,雷厉风行地对程远一系的官员发动了猛烈攻击。严厉的申饬、明升暗降的调职、乃至直接的抓捕审讯……曲周利用太守的权威和手中的证据,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地压缩着程远的势力空间,打击着他的党羽。

      程远瞬间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他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四处奔走打点,试图保全自己的核心力量和官位,应对来自太守的正面压力。他像一只陷入罗网的野兽,拼命挣扎,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半分余力和心思,去管曲期在医署内部做什么小动作?

      【叮!宿主借力打力,假公济私,成功打击政敌根基,并转移其注意力。运筹帷幄,驱虎吞狼。功德+150。当前功德:1950。】

      主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曲期只是淡淡一笑。她站在医曹官廨的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冷然。

      时机到了。

      她转过身,开始真正着手整顿医署。首先,她以“优化防疫流程、明确权责、提高效率”为由,重新厘定医署内部的组织架构。药材采购、库房管理、医官调度、疫情监测、文书档案……所有关键岗位,她都迅速而果断地换上了自己这段时间考察后认为可靠、或是有能力、或是有所求便于控制的人。那些明显是程远耳目的,则被以各种“合理”的理由——或能力不足,或需要加强基层历练,或另有重用——调离要职,有的明升暗降,有的干脆被派往偏远的属县医点。

      接着,她建立了独立的、严格的账目核算和物资审批制度。所有医署的进出款项、药材采购与调配、人员薪俸发放,都必须经过她的最终审核用印。同时,她利用之前抗疫时在各里坊初步建立的基层网络,将医署的影响力进一步向下渗透。她下令在各大里坊设立固定的医点,选派可靠医官或培训略通药理的卫生员常驻,不仅方便了百姓日常看病取药,也更便于她收集民间信息、传播政令、施加影响。

      她做的这一切,都打着“提高效率、更好地为太守分忧、为百姓服务”的旗号,每一步都符合规程,有理有据,让人即使心有不满,也挑不出明显的错处。即便有个别程远的旧部感到愤懑不平,在程远自身难保、太守明显支持曲期的大环境下,也只能将不满压在心底,敢怒而不敢言。

      医曹官廨内,曲期看着手中新拟定的医署规章,以及那份完全由自己人掌控的属吏名单。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窗户,望向郡府深处那灯火通明的正堂方向,嘴角泛起一丝冷冽而幽深的弧度。

      下一个目标,该是什么呢?

      她心念微动,脑海中,系统商城的界面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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