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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0章 男人与母亲 ...

  •   午后,吴佩如家的客厅里,窗式冷气机轰隆隆地运转着,却似乎丝毫吹不散那弥漫在母女之间的、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吴阿媚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沙发上,双手抱胸,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郑京身上来回扫视。郑京倒是坦然,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腰背挺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的、营业式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所以……郑京小姐,”吴阿媚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一种审视货品般的挑剔,“你开的那个店,具体是卖什么物件的?我听如如讲得不清不楚。”

      佩如的心猛地一沉,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来了。她早知道母亲会揪住这个点,只是没料到会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

      郑京还没开口,吴阿媚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语气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我听说,是卖彼种……见笑代志的物件?查某囝人做这途,毋惊予人讲闲话哦?”

      “妈!”佩如霍地抬起头,声音尖锐地打断她,“郑京的店是正经生意!有登记缴税的!”

      “正经?”吴阿媚嗤笑一声,嘴角撇了撇,“卖彼种予人爽的物件,敢会使叫做正经?佩如啊,不是阿母爱讲你,你交的朋友,嘛爱拣一下门风……”

      “阿姨,”郑京终于开口,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点温和,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泥潭,瞬间打破了吴阿媚单方面的攻势。“我的店号做‘月光爱丽丝’,卖的是情趣用品。目的是帮助大家认识家己的身体,追求更好的亲密关系。这毋是见笑的代志,是科学,也是需求。”

      吴阿媚被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音调更高了:“需求?哼!就是有你这款人,社会风气才会变甲这呢败坏!好好一个查某囝,无去找一个正当头路,去做这,你敢对得起你爸妈?”

      佩如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母亲的话语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敏感的神经上。她看着郑京,那个在自已的世界里如同一座稳固灯塔的女孩,此刻正被自已的母亲用最龌龊的词汇羞辱。一种混合着保护欲、愧疚和长久压抑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积聚。

      她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妈!你够未!郑京靠自已的双手赚钱,无偷无抢,比世间一大堆人阁较正直!你根本毋了解伊,你凭什物品头论足!”

      “我毋了解?我就是太了解啊!”吴阿媚也激动地站起来,指着郑京,“你共我看澈澈!伊就是按呢带你学歹,带你走歧路!你敢讲毋是?你敢毋是自从跟伊做伙后,就更加毋听我的话了?”

      “歹路?歧路?”佩如气得笑了起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伊予我的温暖跟理解,比你遮尔冬来予我的加真济!你除了会干涉我、批评我,你还会什物?”

      “我按怎无关心你?我生你、饲你遮尔大……”

      “饲我大?”佩如尖声打断,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童年记忆碎片在这一刻汹涌而至,尤其是母亲那种对男性近乎病态的、扭曲的掌控欲,不仅针对父亲,甚至……她闭了闭眼,一个更不堪的回忆猛地撞入脑海。

      那是大学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已真实的性向,也或许是内心还残存着一丝对“正常”家庭的渴望,她曾带过一个谈得来的男同学回家,谎称是男友。那个男孩干净、腼腆。她记得母亲当时异常热情,穿着紧身的连衣裙,在男孩身边挨挨擦擦,言语间充满了暧昧的试探。

      她原以为只是母亲性格如此,直到那天她折返回去取遗忘的课本,看见母亲几乎半裸地贴在那个男孩身上,在厨房低声调笑。后来,男孩仓皇离开。母亲却若无其事地对她说:“阿母帮你试过啊,这种软烂的查埔囝仔,毋适合你。一点定力都无。”

      那一刻,佩如感觉到的不是失恋,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恶心。母亲的掌控欲和那种畸形的、将儿子视为“小丈夫”般的心态,竟然可以延伸到女儿带来的男性朋友身上?她用她的方式,“检验”了不属于她的东西,然后轻描淡写地摧毁了女儿试图构建的、哪怕只是表面的“正常”。

      视线转回眼前这场争吵,母亲此刻对郑京的贬低,与当年那幕何其相似!只不过,当年她“检验”的是男性,如今她抨击的是女性。本质上,都是不容许佩如拥有独立于她之外的情感联结。

      “你关心的只有你自家!”佩如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你无爱看我快乐,你只爱看我按你的想法行!包括以前你……”

      她几乎要将那件大学时期的龌龊事吼出来,但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她。那太脏了,脏到她不愿意在郑京面前提起。

      郑京此时也站了起来,她轻轻走到佩如身边,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然后,她看向脸色铁青的吴阿媚,依旧是那副从容的语调,却说出了掷地有声的话:

      “阿姨,”郑京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比玩具更肮脏的,是人心。”

      吴阿媚愣住了,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温顺的年轻女孩会说出如此尖锐的话。

      郑京不再看她,转而轻声对佩如说:“咱出去走走,好无?”

      佩如咬着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一刻也无法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待下去了。

      她甩开母亲试图阻拦的手,拉着郑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厚重的铁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母亲可能传来的任何叫骂,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夕阳的余晖洒在台南窄窄的街巷,空气依然温热,却终于有了流动的风。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激烈争吵后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对不起……”佩如低声说,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我阿母伊……”

      “毋免对不起。”郑京打断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伊的问题,毋是你的问题。”

      她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熟悉的巷弄,喧嚣的市声渐渐抚平了内心的褶皱。郑京在一个卖担仔面的小摊前停下,点了两碗面,又到旁边的摊子买了两杯透心凉的青草茶。

      “呷饱才有气力甲伊冤。”郑京将一碗面推到佩如面前,笑着说,试图驱散沉重的气氛。

      佩如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和郑京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心头一暖。是啊,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吃完面,两人又像初期偷偷约会那样,挤在人群里买了一份热乎乎的盐酥鸡,分享着一包梅子粉芭乐。郑京细心地挑掉佩如不喜欢吃的九层塔,又将她爱吃的米血糕递到她嘴边。

      这些简单寻常的、带着烟火气的小幸福,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渗入佩如干涸的心田。她偷偷看着郑京在灯光下柔和的侧脸,看着她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而满足地眯起眼睛,一种混杂着爱恋、依赖与难以言喻的悲伤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片刻的温暖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脆弱。她知道,家里那场风暴并未平息,只是暂时被关在了门外。母亲的话语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也扎在她和郑京之间。她贪恋这偷来的幸福,却又无比清醒地知道,横亘在她们面前的,不仅仅是母亲一个人的反对,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原生家庭所塑造的、难以跨越的鸿沟。

      郑京可以轻松地说“她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但佩如知道,血缘的羁绊,如同无形的锁链,早已将她和母亲的问题紧紧捆绑。她真的能挣脱吗?挣脱之后,她又能否配得上郑京身后那片温暖明亮的光?

      她默默握紧了郑京的手,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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