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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忙忙碌碌的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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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山院药房蒸汽氤氲。
秦沐阳刚从药炉边窜起,带翻了案角玉罐。
“哐当!”
碧色药汁四溅。
秦沐阳欲哭无泪,指尖掐诀,周身灵力激荡!
“爹!十万火急!”
少年对着虚空哭泣流泪,语速快如连珠。
“快派银翅隼送药来!”
“九窍还魂草籽、万年钟乳玉髓、六转菩提青莲果……有多少送多少!”
秦沐阳眼睛水汪汪,补充道。
“程师妹急需吊命!越多越好!速来!”
指尖光芒一闪,传音送出。
秦沐阳如释重负,抹了把溅在额角的药汁,又利落扑回炉前拨火,仿佛几车稀世灵药已在路上。
火光映着他汗津津却笃信满满的脸庞。
……
没办法,老秦就他这么一个孩子,又是老来得子,从小也是惯着的。
叶归昔垂首,药杵与玉钵发出单调而沉闷的磕碰声。
他的目光透过氤氲的药雾,捕捉到秦沐阳正眉飞色舞地对空中说着什么。
大概是又在用传音之法向他那位家资丰厚的父亲讨要灵药。
少年脸上那份理所当然的依赖与底气,像一道微弱却刺痛的光,扎进了叶归昔心底最晦暗的角落。
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漫开。
若论父亲……
那个将他视作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便弃如敝履的生父,与秦沐阳口中“最好了”的父亲……天壤之别。
那份触手可及、可以随意撒娇索取的依靠感,曾是他童年不敢做的梦。
他猛地收回了视线,仿佛被那对比灼伤。
药杵碾下的力道蓦地加重,“咯咯”作响,似乎要将心底这瞬间翻涌的旧伤怨怼一同捣碎。
想这些做什么?
无用。
他将全副心神强行拉回药钵中浓稠的药膏上。
若是程雾潇好不起来……若是自己精心调配的药石失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叶归昔碾药的动作僵了一下。
木见秋……
她那清浅的目光总是平静无波,可若是程雾潇真因他照顾不周而难以好转……
他不敢想象那双澄澈眼眸里,会染上怎样的失望和冰冷。
暖融的药汽在梨山院药房里浮沉。
衡想孝盘膝坐在窗边小矮几旁,乌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像两潭清澈却无风的水。
他慢吞吞地将一枚散发着清冽气息的“水纹寒莲子”放进白玉钵里,用小玉杵“笃”、“笃”、“笃”地捣着,动作稳定得像山谷里滴水穿石。
耳朵捕捉到一阵急促低语和小小的风响,是秦沐阳。
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越过药罐,看到秦沐阳正对着空中比划,脸上是红扑扑的兴奋,像是刚啃完一个很甜的灵果。
衡想孝看了一会儿,秦沐阳比划的样子让他想起山雀在枝头快活地啾啾跳。
他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好奇这种“对着空气讲话就能变出糖豆”的行为,但很快就不想了。
莲子在等他捣碎呢。
笃……笃……笃……
他继续专心对付莲子。
莲壳真硬。
捣着捣着,另一种更沉重、更持续的声音渗入他的专注。
噗嗤……噗嗤……噗嗤……
还带着点不稳的颤抖。
不是莲子,也不是山雀师兄。
是来自矮几对面药案后的叶归昔。
衡想孝又抬起脸,目光安静地落在叶归昔身上。
他看到叶归昔正用力碾磨着什么深色的药粉,药杵每一次落下都像要把石案戳穿,指节绷得发白,肩膀也紧紧收着。
那个样子,让衡想孝无端端想起了秋天被大风吹得快要折断却死死抓着枝头不肯落的老树叶。
不安?
恐惧?
这种黏糊糊的情绪有些模糊。
他想不通。
为什么老树叶要这样用力?
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难过又害怕?
是在害怕…弄坏药材?
还是……害怕……见秋师姐?
一想到见秋师姐,衡想孝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清晰的确定性,就像阳光穿过干净的冰。
木师姐那张总是笑着、说话清清凉凉的脸?
责怪?
怪老树叶?
绝—对—不—会—的!
就像太阳不会怪树荫遮挡了自己一点点光亮那么绝对。
见秋师姐只会安静地来,看看大家,问问情况,然后做最该做的事。
怪人!
发脾气!
在衡想孝心里属于奇奇怪怪、超出理解范畴的“噪音”。
叶归昔那沉重的恐惧,在他逻辑简洁的世界里,完全构建不出与木见秋有关的任何有效联系。
疑惑的小气泡在衡想孝清澈的脑海里冒了两秒,咕嘟…然后破了。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可能是老树叶胡思乱想的情况特别严重,或者那药粉真的特别难磨吧?
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把目光重新收回到白玉钵里。
莲子的粉末细腻洁白。
嗯,状态刚刚好。
他满意地放下玉杵,小心地将粉末一点点倒进旁边准备好的琉璃瓶里,整个过程专注得宛如在进行某种精密仪式。
窗外光影悄悄移动,药汽温柔地裹着他,也裹着药案后那个始终沉浸在紧张迷雾里、无法被他理解的老树叶。
他安安静静地完成着自己的那份工作,如同山涧里一块只懂得遵循自己轨迹滚动的、懵懂又笃定的鹅卵石。
程雾潇在柔软的被褥里把自己摊成一张人形薄饼,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丹田那点子翻腾的气血早被木见秋的灵丹妙药压得服服帖帖,筋骨皮肉的酸疼也变成了温暖的余烬,软绵绵地烘着骨头缝。
真要说起来,她现在爬去演武场蹦跶两圈也能应付。
但有必要吗?
完全没有!
最后那一招耗干灵力、榨尽神魂的滋味可不好受,像是整个人从里到外被掏空重塑了一遍。
她现在只想躺平当个没骨头的废物点心。
更何况……外面那几位可是铆足了劲儿在忙着呢。
药杵捣得山响,空气里苦香弥漫得几乎凝成实质,间或夹杂着秦沐阳这小子蹑手蹑脚生怕踩死蚂蚁似的、却又透着点小兴奋的脚步声。
叶归昔那沉重的捣药声更是带着一股欲与药杵共存亡的悲壮,程雾潇闭着眼都能想象出叶归昔紧锁的眉头,估计又在担心自己,出什么事情惹得师姐难过伤心了……
说到叶归昔。
唯一一个跟前世一点变化都没有的人。
亲妈早死,亲爹另娶,身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没有继承权,作为名正言顺的大师兄却不是宗门首席。
一辈子得到的爱,屈指可数。
母亲是被强娶的,生下他就没了气,父亲对他是纯利用的,继母是无视他的,继母生的弟弟倒是想亲近他,可是继母不让。
来了普济门呢?
范骄骄和庄庆祥当时也对他好过,结果又让他亲爹给搅和了。
木见秋自然是平等的爱着每一个人,他亲爹也来搅和过,结果耽误木见秋修炼了,这给年纪小小的木见秋气的,反手一个告家长,木武宁撸着袖子就把叶归昔的爹揍了一顿。
嗯……
他得到过三份爱,但是只拥有了其中一份。
这最后的一份呢,他自己又患得患失。
程雾潇的呼吸刻意放得悠长平稳,眼睛紧紧合着,一丝缝儿都不露。
可怜哦!
程雾潇扮演着重伤员。
就在这刻意维持的虚假“安详”里,另一样东西却悄无声息地、无比清晰地浮了上来——疼。
不是伤,不是疲累。
是心尖上那块空落落的地方被思念骤然填满时,涨出来的细密的酸疼。
师姐……木见秋。
她甚至不用说话,只要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泓深潭,无声地容纳下程雾潇所有毛躁的喧嚣与戾气,瞬间就能让她这头炸毛的豹子变得温顺如猫。
倒也不是多想吧!
主要就是突然觉得……
好吧,其实就是很想。
很想很想很想!
门外仍旧喧闹,门内思念之音,也从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