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解冻人》浮思不累

23、几分努力几分运气

　　706是个合格的护士，也是个细心的女朋友，不过她不会做饭。
　　她从小吃的是盛仁系统的保育院和学校的食堂，长大后吃的是盛仁冷冻中心或者医院的食堂，偶尔出去吃，根本没有自己做饭的需求。
　　吴睦仪心情不好，胃口也就不好。706点的是她最近喜欢吃的凉面，但她吃得很慢。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长口腔溃疡了？”
　　“怎么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交了5000元版权使用费啊。”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这是很大一笔钱啊！”
　　“可是一次交完以后就可以继续做模型了，对吧？”
　　“那倒是。”
　　“这次做100个，卖出去96个，赚了一万，下次做100个，就能赚一万五千多了。如果100个全都卖出去，就能赚一万八千多了。”
　　“你倒是真乐观。这是第一波，大家从来没见过这东西，都觉得新鲜，所以有些人家里孩子都挺大了，还买了。等到下一波，存量需求没有了，就只有新生儿的妈妈会买了。再说，盛仁还没发话呢。如果盛仁也这么干，我还得再交五千，那等于这一个多月的忙活就挣出五千。”
　　706低着头沉默了。
　　这一刻，吴睦仪真希望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706，而是裴天婺。裴天婺一定能想出办法，挣更多的钱。
　　这个念头把吴睦仪自己吓了一大跳。
　　就在这时，706说：“可是，一个多月能挣五千也并不少啊。你还有教画画挣的4800元呢，加一起都快一万了。”
　　吴睦仪一时语塞。一万，一万够干嘛呀？我每月还钱都要还两万多呢！
　　她使劲忍着，才没把这话说出来。可是，忍着不说这话之后，她实在没话可说了。
　　706说：“我已经申请改成夜班了，主任已经同意了。从下周开始改。到时候，我白天可以给你送货，还可以送外卖和快递挣点小钱。”
　　这个时代，虽然技术允许，但实践证明，送快递、外卖或文件，人还是比机器靠谱。以前有过快递无人机扎堆，导致一架无人机坠毁砸伤了路上行人的事，还出现过自动外卖车被推翻，外卖被偷走的案例。所以，后来各个外卖送货平台还是重新使用B级人了。
　　吴睦仪皱了皱眉：“可你不是还要准备康复师资格证的考试吗？”
　　“那个考试是11月17和18号。还有时间。我可以周一复习，在地铁上也可以复习。”
　　吴睦仪闭上了眼睛，仿佛想把这让人无奈的现实暂时关在眼皮之外。
　　706显然看出了什么。她的神情黯淡下去，头也垂了下去。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每一样钱都不多。就算考下了康复师，真做了康复师的岗位，工资也只是比现在多几百块而已。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你实在是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我。”
　　706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吴睦仪就差点哭了，现在她又快哭了。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运气不好，是你运气不好。如果你没有遇到我，根本用不着把自己累成这样，挣到的钱还留不下。”
　　706站了起来，把两人吃完的外卖盒套在一起，开始收拾。她脸上没有表情，做每个动作都像是在全身心认真投入，无论是擦桌子还是扫地。
　　吴睦仪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生气，也不确定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有得罪她的地方。
　　“溜溜……”吴睦仪抓住她的手腕，“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706摇摇头，困惑地看着她。
　　“那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恨自己。”706的语气并不是恨，而是困惑，深深的困惑，“恨自己是B级人，恨自己不思进取。我工作了十一年，从没想过离开盛仁，没想过去文保站，没想过考康复师证。更别说转行了。回想起来，我从16岁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进步。”
　　“可是这不能怪你啊。你从小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你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来给盛仁工作的。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做护士，盛仁也不会合成你的受精卵。就是这么回事。”
　　“可705都知道要出去看看。”
　　“705是受到了你的影响啊！是因为你周末去做家政服务员，705才想着也要动一动的。”
　　“唉，就算是吧，反正我们几个都一样。大部分B级人都是这样。708好像是第一个想要改变的，可是没了腿，也只能老老实实回到盛仁，还得感谢盛仁没因为她的缺陷而解雇她。所以我说我恨自己是个B级人。我以前从没这样想过。我从没羡慕过A级人的生活。”
　　706的脸上除了困惑，还有了一种清冷的绝望，让吴睦仪心里甚至有些害怕。
　　“小睦，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真心话。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想，如果有一个有钱的A级人，也喜欢你，你也觉得她还不错，我宁愿你和她在一起，让她帮你还钱，帮你治病。”
　　吴睦仪一下子捂着嘴哭了出来。
　　“我不要！我不要！”
　　706扶着吴睦仪的两个胳膊肘，依旧平静地说：“你还没遇到，所以才会这么坚决。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人，真心喜欢你，愿意帮你，你干嘛不选她呢？如果真的遇到了，你不用管我。我希望你跟她好。”
　　“你别说了！不许你再说这个！”
　　吴睦仪大声叫着，还嫌不够，攥着拳头在706肩膀和胳膊上使劲捶打。和706比起来，她的力气很小，打人也不疼。706也不躲，就受着，等她发泄够了，把她抱住，和她一起哭。

　　关于版权，盛仁迟迟没有动静。吴睦仪决定探探盛仁的口风。
　　她把电话打给了张彩丝。她抱着“自首”的态度，请张彩丝转告董事长，自己愿意交钱购买外形设计专利的使用权。张彩丝像以前一样客客气气但又毫无友好之意，只说会转达给董事长。不过，一直到晚上，盛仁都没反馈。
　　而到了第二天，网上出现了一段宇文厚的电视采访。
　　画面中的宇文厚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脸上带着笑容。
　　“的确，我们也注意到吴睦仪女士在生产和出售人造子宫的模型，有盛仁的，也有优特宝的。从盛仁集团的角度，我们觉得这很有意思。以前我们只认为人造子宫是用来培育胎儿的，就是一台一台的机器，但是没有想到，做成小模型，会受到这么多消费者的喜爱。”
　　他说着，自己拿起一个盛仁的模型，微笑着翻来转去观看。
　　“这个模型做得很精致，我看了也觉得挺有意思。那么，有一些刚刚迎来出瓶小宝宝的新手父母，希望带这么一个小东西回家留作纪念，有的还要刻上宝贝的名字，我觉得真的是很有爱，也很有纪念意义的一件事。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后悔没有留着我女儿当时的那个人造子宫。那个机器应该是已经淘汰了。
　　“至于你说的版权，我觉得不需要小题大做吧？本来就是个模型，换句话说就是个玩具，或者纪念品，一个装饰物，对吧？我们的外型设计虽然是有专利的，但是这种专利是为了防止同行业竞争者的模仿，并不是说连模型或玩具都不能做呀！因为这点事情，就高举版权大旗，挺大一个企业，还要向人家个体经营者讨要一笔版权费，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实在是大题小做，浪费时间。”
　　视频下面的评论一边倒都在夸赞宇文厚。
　　网友们并不知道优特宝已经向吴睦仪讨要了版权费，宇文厚也十分聪明地没有公然拉踩自己的竞争对手，而是专门提升自己公司的好感度。
　　剩下的4个模型，原本都是盛仁的，结果就在这一天之内就全卖出去了。

　　吴睦仪看到宇文厚的这个表态，火速在网上申请了两款人造子宫模型的专利，以免有人盗版。专利费又是一笔开销，两款一共2800元，但值得。
　　网店上的预售订单达到20之后，吴睦仪又给工厂下了单。
　　繁育中心那位A级前台，现在吴睦仪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关冠荣。关冠荣给吴睦仪打来电话，神秘兮兮地说：“小吴啊，你好久没来繁育中心看看啦，最近优特宝自己推出了一款产品，也许你会感兴趣。”
　　吴睦仪说：“关姐，你能拍照片或视频给我看看吗？我就不用跑一趟了。”
　　关冠荣打开了视频通话，镜头对准了一排人造子宫模型。这模型看起来跟吴睦仪的很像，大小一致，但只有一点区别，那就是它们的观察窗口中间有个灯。关冠荣拿过其中一个，按亮电源，那个灯就亮起来，发出一束强光。关冠荣让那束强光打在地上，地上就出现一个圆形画面，是优特宝的彩色LOGO，上面显示着一行字：尚未连接到人造子宫。
　　“看明白了吗？这是个投影仪，可以连接到真正的人造子宫，实时获取胎儿在人造子宫里的图像！其实就是从手机上看的画面，只不过他们给安到模型上了，还弄成了投影。”
　　“哦，明白了，这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不错哈？你猜他们卖多少钱？”
　　“呃……上千？”
　　“1699元！明明可以从手机看的画面，装到这个投影仪上，就要1699元！哦，不过手机上看是要购买会员的，这1699相当于把那笔费用包含进去了。”
　　“好吧。反正是他们自己的版权，他们随便搞呗。”
　　“小吴，你赶紧再做一批送过来呀！”
　　“我在网店搞预售呢，这样有的放矢比较踏实。”
　　“你听我的，搞15个送过来。我们可以先付你一笔钱。顾客如果有得挑选，就更容易买。”
　　吴睦仪一听有道理，决定按她说的做。
　　当顾客看到两种模型，一种是1699元的投影仪；一种是580元的纯模型，果然就比平时更长时间地停留在柜台前，犹豫不决。
　　不到一周，吴睦仪那15个模型就都卖出去了，而投影仪却只卖出去6台。
　　“你看，我说的对吧！”关冠荣在电话里得意地说，“家长只想随时看到宝宝的情况，当然是在手机上购买会员呀！谁会整天带着一个投影仪走来走去？如果手机上已经买了会员，又有几个人愿意花1699再往家里放一个投影仪？”
　　当然，这样的人还是有的。而且，基于投影仪低廉的成本，吴睦仪知道优特宝还是赚了不少。
　　不过，这跟她没关系。优特宝并没有妨碍她赚钱。这就够了。
　　为了回报宇文厚不计较版权，吴睦仪还特意打印了一个他女儿当年住过的瓶子型号的模型，送给了他。
　　而706脖子上挂的那个小瓶子，也是绝无仅有：没有底座，只有瓶子，特别小巧，而且还是27年前的老型号。

　　自从解冻，吴睦仪时不时就会在网上搜一搜她以前那些产品，看有没有人卖二手，从来没有。但仅仅是展示的，她看到过。倒不是小迷狐，而是一些其他的22世纪旧物，包括一些玩具、玩偶，比如风行上百年的奥特曼玩偶、孙悟空玩偶等等。她也偶尔见过其他的盲盒产品，都是单个的，品相也保存得不太好。
　　有人说皮格尔菌时期包括人类在内的多种哺乳动物都感染了，凡是能咬得动的东西都吃掉了。她没咬过PVC玩偶，不知道能不能吃掉，但她觉得如果家里有大型犬，是有可能把玩偶吞下的……
　　还有人说全球生态逐渐恢复的那段时期，世界国专门进行过一次有害物品清查处理，PVC掩埋会释放有害物质，被算在清查材质之列，人们纷纷上交PVC制品，由国家集中处理。至于怎么处理，网友们不得而知。不过，多年以后，人口一直保持在几百万，地球生态逐渐恢复，地球资源就显得很富余，天玑也没有再对PVC这类材质施加过多限制。
　　吴睦仪现在已经和厂家建立了合作，她完全可以重新把以前的设计再做出来，但她从商场里的商品就能看出，大众审美和消费观已经改变，过去那些玩偶很可能卖不出去。
　　小瓶子的存量需求也差不多耗尽了。
　　她必须开发新的IP。
　　这几天，她就一直在网上找灵感，什么受欢迎就看什么，什么时髦就看什么，捏着鼻子也要看下去。
　　在她看来，现在的流行歌曲简直像念经，有的热门歌手在她听来就像五音不全，后来她才意识到，是因为全世界各个民族经历了空前的大融合。就像现在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十几种民族的基因一样，现在的歌曲也都是大混血，而且是把几种曲风搅合在一起，搅得稀碎。
　　当然所谓古典音乐还是存在的——并不是说贝多芬、巴赫那种，而是吴睦仪听得惯的，歌词听得懂的，音调能分出七个音阶的，也有不少人喜欢，只不过不如流行音乐受众多。
　　那些明星的妆容、穿着，也经常让她忍不住皱眉眯眼。后来她才明白，为了让全息摄影效果更清晰，舞台上演员的服装上都缝合了特殊材质，所以显得特别浮夸，有时候还刺眼。再说明星们的长相，那真是多元审美，有的吴睦仪也能欣赏，也有的甚至丑到走在街上都能把小孩吓哭。
　　终于现在的潮玩，不是没有，但大都奇形怪状，但是带有一定实用性。比如，她发现最近有一部很受欢迎的电影，里面的女主——用706的话叫做长得“基因很丰富”，扎头发的皮筋上带着一朵毛绒小花，毛绒小花上还长着眼睛，眼珠还会转。在吴睦仪看来，这花简直就是傻到不能再傻，但是电影热映之后，街上就出现了许多戴这种小花的女孩。女主在电影中戴过三朵这样的小花，分别是红色、蓝色和紫色。于是，时尚饰品店里就推出了各种颜色的毛绒小花皮筋，其颜色之丰富差不多就相当于24色彩笔。
　　她还发现最近的中小学生流行一种鞋子，鞋面上有一对翅膀，可以是白色的天使翅膀、彩色的蝴蝶翅膀、金属色泽的螺旋桨等等，穿着鞋跳上几下，翅膀就会扇动，螺旋桨就会旋转，能持续一会儿。这在她看来也像幼儿园小朋友爱穿闪灯鞋一样，十分幼稚，但这种鞋子十二三岁的孩子也在穿，甚至有高中生穿，连陆可可也跟风买了一双。
　　之所以要逼着自己看这些，她是想让自己的审美尽快适应这个时代。可是，至少目前为止，她仍然觉得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审美都很奇怪。
　　不过，正因为每天逼迫自己浸泡在这些东西里，当她看到“拉娜明驰升级当妈”这个标题的时候，才能知道拉娜明驰何许人也——是个当红歌手，就是吴睦仪曾怀疑五音不全的歌手之一。不过，拉娜明驰还算是长得顺眼的，妆不是特别夸张，就是总喜欢把身体的某一部分弄一层金属壳，有时是一条胳膊，有时是一个胸，似乎追求一种“机械姬”的调调。她的粉丝们特别喜欢她这一点，每次她出现之前，粉丝们都要就她今天会把那块弄成金属的而无奖竞猜一番。
　　得知偶像升级当妈，粉丝们疯狂在那条新闻下面发上祝福。很快，吴睦仪的手机就给她推送了一条拉娜明驰几分钟前刚刚发布的Vlog。如果不是视频封面上那个小瓶子模型，吴睦仪是懒得观看歌手从繁育中心将出瓶宝宝带回家的过程的。
　　“……真的是太激动了！我真的无法形容我的心情！我的宝宝出瓶了！哦，天呐！这是真的！我在手机上看了九个月的宝宝，真的被我抱在了怀里……”
　　“……亲爱的宝宝们，你们看看繁育中心多有爱！他们竟然把我宝宝住过38周的小瓶子做成了模型送给了我……呃，对不起，什么？哦哦哦，不好意思，哈哈，这个模型通常都不是送的，因为这位工作人员是我的歌迷，所以把模型送给了我。
　　“不好意思，大家，正常来说，模型是要买的。多少钱？580？也不贵嘛，给你们看看，来个特写。看，盛仁的瓶子，白色的，蓝色观察窗……等一下，什么？哦！是吗？
　　“乖乖们，刚才繁育中心的这位女士跟我介绍了一下，这个模型，你们知道是谁制造的吗？就是我们人类历史上冷冻时间最长，也就是目前寿命最长的那位吴睦仪女士！我想起来了，她以前就是做潮玩的对不对……啊，总之这个模型太可爱了，谢谢谢谢……”
　　在吴睦仪看这视频的时候，手机上就接连不断跳出通知条，全都是网店订单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