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解冻人》浮思不累

24、私人艺术馆

　　拉娜明驰在社交媒体上的粉丝数多达二十多万——在总人口五百万的世界上这个数量着实惊人，当然不排除有些粉丝拥有多个马甲。相对于这个粉丝数，五百多个小瓶子听起来很少，但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拉娜明驰的粉丝大都是青少年，还没有孩子，而且也没有经济独立。
　　不管怎样，吴睦仪是接单到手软了。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该找个助理了。
　　拉娜明驰的这波带货给她带来了五百多个小瓶子的订单，让她净赚十万。

　　11月9日星期五，706正在上夜班，708在姐妹群里发了一组照片。照片里是一些全息投影的东西，摆放在精心布置的场景中。例如，非遗手工艺人制作手工艺品的动态全息影像，就放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布景中；另有古代家居的全息布景，可供游客在其中拍照；还有古代学童的房间，书桌上摆放着一些古代课本、手机、玩具，这些物件以及学童本身就都是全息投影；还有古代音乐会和脱口秀的舞台等等。706眼尖，一下子发现了学童书桌上全息投影的玩偶，与吴睦仪社交媒体账号的头像很像，也是小迷狐头上顶着个小雀幸。
　　708：*人类文明博物馆最近有个特展叫‘古人之乐’，挺好玩的。*
　　706立刻把那张学童书桌的照片转发给了吴睦仪，并告诉她这个展览。
　　过了一会儿，吴睦仪发来了一个链接。706点进去，原来是介绍这个特展的一篇文章。她还在上班，暂时不想看长篇文章，就先看吴睦仪发来的信息。
　　*——里面写着全息投影原物品提供者：卡尔波·林间奇迹艺术馆。我刚才查了，那是个私人艺术馆，法人是卫天凝！*
　　什么？卫天凝不是刚刚大学毕业的美泰尔研究员吗？
　　吴睦仪又丢过来一个链接。706点开，这次对卡尔波·林间奇迹艺术馆的主页。
　　“本馆分为四个展厅。一号厅为动画发展史厅，展示动画电影从20世纪到如今的发展历程，集合大量珍贵的古代动画电影画面。在手绘草稿都已绝迹的今天，沃尔特·迪士尼完全手绘的动画电影更加令人叹为观止。
　　“二号厅为玩偶厅，展品以22-23世纪的玩偶为主。由于人类历史上曾大规模销毁过塑料制品，各类塑料玩偶大部分来自冷冻者寄存在冷冻中心仓库的私人物品。冷冻者在生死难料的抉择时刻，选择携带这些心爱的玩偶，而当他们不幸丧生于时间的长河，这些曾陪伴他们的玩偶却幸存至今。或许您能从这些玩偶身上感受到主人当年单纯的快乐。
　　“三号厅为全息投影厅，展示已经绝迹的或者远在各文化保护区的文物古迹。如古埃及法老的金面具、三星堆青铜面具、毁于地震的总统山等。全息展品覆盖全球主要古代文明的80%以上。
　　“四号厅为互动厅，邀请参观者坐下来，学习古代手工艺技巧。在这里，您可以亲自体验陶艺、木雕、皮雕、高温树脂等手工技艺，并将亲手制作的工艺品带回家。”
　　网页上还有个视频介绍。视频里是个四十来岁的黑发女性，穿一身杏黄色的套装，边走边介绍各个展厅的展品。
　　706刚要细看视频，一位老年患者按下了呼叫铃。她赶紧把手机踹进兜里，前去查看。那老人说想吐。706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还是在心里暗暗叹息。
　　等她忙完，终于又有时间看一眼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吴睦仪最后一条消息是零点发来的，然后应该就睡了。
　　那是一张视频截图，里面是个带锁的玻璃展柜，展柜里就摆放着那个头上站着小雀幸的小迷狐——PVC玩偶原件。

　　不用说，卡尔波·林间奇迹艺术馆实际上的主人是裴天婺，卫天凝只是个幌子。
　　不用说，吴睦仪想去卡尔波·林间奇迹艺术馆看看。
　　这座私人艺术馆，网站上说因为接待能力有限，参观者必须预约购票。票价是每人120元。每周一闭馆。由于艺术馆是私人运营的，且里面有大量全息投影设备，这个票价其实也不算太贵。
　　吴睦仪点开预约日期表，发现近一个月的可预约日期只剩寥寥几个工作日。可预约的日期上都用小字标注了剩余名额，例如：2/30，或者1/30。也就是说，艺术馆每天最多只接待30人。
　　这就是饥饿营销，也是当年裴天婺擅长的手段之一。
　　当她对706说起这事，706反应挺快：
　　“你没必要买票啊！就为了看一眼你自己设计的东西，还买票？你可以直接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还有当年的玩偶。她要是有多余的，让她送你几个！”
　　吴睦仪噘了噘嘴：“可是我不想给她打电话啊。难道你想让我给她打电话？我不想求她。我就想去艺术馆看看。反正她那么大岁数不可能天天在艺术馆盯着，不至于撞见她。”
　　706想了想，说：“要不，我问问何医生想不想去。裴天婺一心想巴结何医生，好让何医生提携她女儿，说不定能同意免费让何医生参观，何医生就可以像那天一样带上咱俩。”
　　吴睦仪笑了：“小溜溜，你心眼儿变多啦！”

　　706没想到，米莉亚竟然一点儿都不感兴趣，而且还颇为瞧不上。
　　“这种展览，还要120元票价。”米莉亚看着网页，发出嗤笑，“沃尔特·迪士尼的动画，随便在网上找找就有。还有专门的玩偶展厅，不都是小孩玩的嘛，我这老太太可不感兴趣。全息的文物古迹，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看纪录片，还能听听背后的故事。这种地方唯一的意义就是附庸风雅。”
　　706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有心提起那个小迷狐，又怕被米莉亚笑话。
　　米莉亚又说：“对了，吴睦仪的病理报告和基因测试结果，我们实验室已经做了全面分析，现在有两种试验药物，是针对她这种基因突变的，但是因为还在动物实验阶段，只能继续等待了。你让她先吃着现在的药，不要悲观，现在看来几年内应该有希望出现新药。”
　　“哦，好的，谢谢您。”
　　米莉亚露出神秘的一笑：“这次我跟实验室的人聊天，才知道裴天婺还有另一个女儿，就在她家楼上的一间卧室里。”
　　“啊？在卧室里？难道不出门？”
　　“她这个当实验员的女儿卫天凝，是双胞胎里的妹妹。她的姐姐叫卫天映，16岁那年骑自行车发生意外，把头撞了，成了植物人。裴天婺一直把她养在家里，也没请保姆，就用一个机器人，机器人干不了的就她亲自干。卫天凝之所以学了生物技术，也是为了救她姐姐。哎，这是人家的隐私，你可别去跟邻居讲啊。”
　　“我不说。”
　　706答应得痛快，心里想着那天进到裴天婺家中的场景。当时她还想到，三层楼的别墅，只住着母女俩有些浪费。哪里想到还有个植物人！她回想裴天婺介绍女儿卫天凝的口吻，感觉她完全没有流露出自己不止这一个女儿。
　　“我学生听卫天凝说，她不还止这一个姐姐。”
　　“啊？”706瞠目结舌。
　　这个裴天婺什么情况？到底有几个女儿，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米莉亚说：“裴天婺在冷冻之前，就有过一对孪生女儿。那时候还是胎生呢，她做的试管婴儿，自己怀孕，从肚子里剖出来的。她冷冻的时候，那对女儿应该就是刚成年，一起送她进的冷冻胶囊。等裴天婺解冻，已经是一百五十多年之后的事儿了，女儿们当然已经作古。她想女儿们，就想再要两个。那时候她虽然已经过了更年期，没有卵细胞可用，但当时的技术已经能用干细胞培育胚胎了，她就订制了一对双胞胎。”
　　706不禁咋舌：“有钱真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啊！”
　　米莉亚呵呵一笑：“关于裴天婺的八卦，还有呢。她们家不是刚搬来不久嘛，以前呢，就住在卡尔波的郊外。裴天婺解冻之后，一直住在诺元城里，但就在今年年初，她在卡尔波郊外买了一块地，自己搞了个农场，又是种地，又是养牛，过上了田园生活。可是为什么才搞了不到一年的农场又不要了呢？因为市政府要征用那片土地，给了她们一大笔搬迁款。于是她才买到这灵鹿山居。706，你猜猜那片土地为什么被征用啊？”
　　“呃……给火星人建的凯旋城在卡尔波以西80公里，裴天婺的农场不可能建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吧？”
　　“你脑子挺好用的嘛！裴天婺的农场没那么远，但是政府要修一条从卡尔波通往凯旋城的公路，正好从她农场穿过。要建凯旋城的官方消息是今年才出来的吧？其实修建计划应该几个月前甚至一年前就有了。那时候谁要是有内部消息，提前买了地，可就赚了。”
　　“裴天婺运气也太好了吧！躲过了皮格尔菌，治好了病，解冻后还能再有两个女儿，还赚了一大笔搬迁款……除了大女儿成了植物人，裴天婺这一辈子，好运全让她赶上了！”
　　米莉亚又是呵呵一笑：“亏我还以为她是投资高手，没想到是撞了大运。哎，你问我想不想去看她那个艺术馆，是不是你自己想去呀？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问问她，能不能让你直接去。”
　　“其实，是吴睦仪想去。”
　　“哦，明白了。吴睦仪就喜欢那些可爱又不实用的东西。她想去，干嘛不直接联系裴天婺？”
　　706支支吾吾没说话。
　　米莉亚又笑了：“不想联系？好吧。手机，呼叫卫天凝。”
　　一直架在她电动轮椅扶手上的手机就拨打了卫天凝的电话。
　　“天凝啊，我有个朋友想去你家的艺术馆参观，可是预约太火爆了，她预约不上。你能不能帮帮忙呀？”
　　706觉得这何医生还真会说。她不提免费，只说预约不上，卫天凝一心巴结她，当然不可能只帮她预约却不出钱。
　　果然，卫天凝相当痛快：“您的朋友想什么时间去？周一行吗？我去跟艺术馆说一下，最好周一闭馆的时候接待您朋友，这样参观起来更清静。”
　　虽然吴睦仪周一要给老年人上课，但临时请一天假倒也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卡尔波太远，如果距离近，参观半天可能也就够了。

　　诺元的五个卫星城，如今吴睦仪已经明白，都是用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命名的。卡尔波是希腊神话中的秋之女神，掌管着农业丰收。卡尔波是五个卫星城中位置最偏远的一个，距离诺元市中心，比塔拉萨岛还远，其位置在灵鹿山居再往西北，辖区内有大片的森林和农田，人口却很稀少，且绝大部分是B级人。
　　吴睦仪忽然明白了裴天婺为什么要住在灵鹿山居。从灵鹿山居到卡尔波，比从城里走近得多。
　　706周一虽然不上班，但下午有康复师考试的实操培训，她早就报了名，怕来不及从卡尔波赶回去，就没有陪吴睦仪同来。
　　卫天凝周一自然要上班，就委托了艺术馆的负责人惠特尼·王女士接待吴睦仪。吴睦仪记了王女士的电话，准备到门口的时候打电话告知。可她这个电话还没打，却惊异地看到裴天婺正站在艺术馆门口。
　　见到她，裴天婺迎了上来。她今天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绸缎衣裤，头发白多黑少，可是步伐还是那样轻健，竟有种道骨仙风的意思。
　　“你可真是的，要来参观，直接找我就行了，还绕着弯子找何医生和天凝。”
　　“我在网上查到这家艺术馆的法人是你女儿卫天凝啊。”
　　裴天婺冷冷一笑：“因为我也是所谓的非A级解冻人，不想太高调。”
　　吴睦仪已经从706那里听说了裴天婺共有四个女儿的事，于是说：“你怎么还亲自赶过来？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女儿要照顾呢。”
　　“还说呢，为了来招待你，我特意临时请了个小时工。虽说有照护机器人，但毕竟放心不下呀。”
　　林间奇迹艺术馆真的坐落在林间一片空地上，从最近的轻轨站也要走二十多分钟才到。艺术馆前有一片不大的停车场，目前只停着三辆车。吴睦仪猜测其中一辆是裴天婺的。
　　艺术馆是一座纯白的半球形建筑，由大门进入后，要先坐电梯，才能到达地下二层的检票口，然后从地下二层往地上一层依次参观，就是一号到四号展厅。
　　今天闭馆，只有负责人王女士在。她见老板和客人来了，立刻替她们按电梯，并走在前面，替她们打开地下二层的灯，再打开检票口，让她们直接进去。
　　“惠特尼，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王女士就告退了。
　　裴天婺说：“我猜你不想看动画厅。想直接去玩偶厅吗？”
　　吴睦仪原本想瞒着她来参观，这下只能坦白自己的意图了：“说实话，我好奇你那里还有多少盲盒。我冷冻时候存的东西都丢了。听说是蓝色未来的那座地下仓库整个都没有了。现在那片区域已经是一片荒野，根本找不到原来的入口。”
　　裴天婺点点头：“是啊，我也有两个箱子丢了，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地下仓库。幸好我还存了东西在其他地方。有一批在银行金库，有一批在信托公司提供的仓库。所以我手里确实还有些老物件。28款PVC小迷狐，我都有，但只有一套，是放在银行金库保存下来的。还有一套班班乐，五个，包括隐藏款。我那里最多的就是毛绒款，因为我把毛绒款全都一起存在信托公司那家仓库了。”
　　吴睦仪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这么多，都还在？！
　　裴天婺带路来到扶梯，当先站了上去，手扶着扶手。吴睦仪是从来不碰扶梯的扶手的——大部分年轻人应该都不扶吧。这个细小的动作，让她切实感觉到裴天婺确实已经老了。可是，如果不看，她有时候会觉得裴天婺还是当年的裴天婺。
　　站在如此老迈的裴天婺身边，吴睦仪感觉怪怪的。曾经，站在裴天婺身边会让她有种莫名的自豪感。虽然裴天婺个子没她高，容貌也算不上出众，但她身上那种自信，那种气场，总是让吴睦仪自愧不如——正因为自愧不如，站在她旁边才会自豪。
　　现在呢？她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年轻而有什么优越感。她似乎还是有点自卑。只是，谈不上自豪，因为裴天婺根本就不是她的了。裴天婺早在二百多年前就抛弃了她。
　　“后来，你和申淙怎么样了？”吴睦仪终于忍不住问。
　　“哦，没怎么样。”裴天婺语气平淡，“她那个人，就是爱慕虚荣。她利用我得到她想要的虚荣，我也利用她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裴天婺没回答。
　　她们已经来到了二号展厅，玩偶厅。吴睦仪最先看到的几个，都不是夷梦千年的产品，而是其他公司的，在她那个时代也曾经很受欢迎。
　　“这些也是你带来的？”
　　“不是。都是我四处淘来的。有一年，一个建筑工地上，挖出一个古代仓库，里面全是冷冻人的东西，搞了个拍卖会。虽然是老物件，可是很便宜。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信奉实用主义。我怀疑肯花钱买的可能都是解冻人吧。我当时还想，说不定哪天我丢的那些东西也会被人无意间挖出来。”
　　然后，吴睦仪就看到了那个小迷狐，头上顶着小雀幸，是伙伴系列七个里的一个。它孤零零一个，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有种镇馆之宝的感觉。可见，裴天婺也很珍视它。
　　“其他的呢？”
　　“这里就摆出这么一个。而且这还不是那一套里的，这是个单独的。那一整套在我家。”
　　吴睦仪太羡慕她了。
　　小迷狐完全是吴睦仪的设计，并没有裴天婺的参与。吴睦仪不禁想：法律上，我有没有权利把那一整套要回来呢？
　　但下一秒她就知道不行。这一整套，是裴天婺自掏腰包买的——这一点吴睦仪也记得。既然是人家花钱买的，设计师也无权占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