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解冻人》浮思不累

22、小瓶子

　　9月19日，100个瓶子模型生产出来了，50个盛仁的，50个优特宝的。
　　吴睦仪分别拿了20个送到繁育中心——繁育中心整个诺元市只有一家，两种机器都在使用。前来订制婴儿的客户，可以自行选择用哪家公司的人造子宫。
　　吴睦仪每样放了10个在水晶城的婴儿用品店，其余的暂时放在家里。
　　婴儿用品店老板已经很欢迎这个可爱的商品，而繁育中心的那位A级人似乎还不太看好。
　　“我们的客户都可以在手机上随时观察自己宝宝的情况。我不知道谁会买一个模型放在家里呢？”
　　几乎就在她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新爸爸拎着一个婴儿提篮从电梯里出来了，新妈妈则走在旁边。他们过来跟A级人打招呼。显然，他们一直受到这位前台工作人员的接待。不光是跟A级人打招呼，那位新妈妈还完全像对人一样对那个同样帮忙接待的机器人也说了谢谢和再见。
　　“我们的小帕蒂出瓶喽，再见啦。”
　　她说完，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柜台上的那两个模型上。
　　“哎，这是模型吗？以前没有吧？”
　　“嗯，这是今天刚到的。您可以买一个带回家作为纪念。”A级人说。
　　吴睦仪立马补上：“毕竟这是您宝宝住过的第一个小房子呢。而真的瓶子您又不能拿回家。”
　　“是哦！”新妈妈叫住了孩子的爸爸，“亲爱的，等一下，你看看这个，还挺精致。”
　　她说着，拿起一个盛仁的模型，翻转着观看。新爸爸露出微笑，似乎没有新妈妈那么大兴趣。不过，新妈妈显然也没打算等他首肯。
　　“多少钱？”
　　“580元。”
　　为了让在水晶城买到第一个模型的人不觉得亏，吴睦仪特意定了同样的价格。
　　“我买一个。就要这个盛仁的。”
　　A级人不由得对吴睦仪刮目相看。
　　吴睦仪压低声音对她说：“下回可以考虑免费刻上宝宝名字。”
　　A级人瞪大了眼睛：“不愧是二百年前来的生意人呀！”
　　“难道这种小恩小惠都失传了吗？”
　　“我真没听说过呀！”
　　“你们现在就是人太少了，很多行业都只有两三个企业在做，竞争没那么激烈。我们那时候，为了混口饭吃，人人都得想破脑袋。”
　　吴睦仪倒是没有想破脑袋，但她这天一回到家就发烧了，脑袋疼起来，大概是因为回去的路上下了雨，她从地铁站出来才发现，也没带伞。那时候雨已经小了，她就一路跑回家，淋湿了她的头发。她还不小心踩进一个小水坑，湿了鞋袜。
　　这天是星期三，本来不是706来找她的日子，但706一听说她发烧了，立马就赶了过来。
　　“只是有点着凉而已，你不用特意赶来一趟。”吴睦仪带着撒娇的语气说。
　　“叫你不要太累，你做起生意来好像就兴奋过度！你毕竟还是病人呢！”
　　706说完就去打热水，端到吴睦仪房间让她泡脚。吴睦仪还在忙碌地操作手机。
　　“你又在干嘛？”
　　“建网店。做预售。凑齐一波订单再下单给工厂。”
　　706能听明白，但自己是想不出来的。她一面暗暗佩服，一面把吴睦仪的脚拿起来，脱掉袜子，慢慢往水里放。
　　“不烫吧？”
　　“有点，还好。”
　　“烫一点比较好。”
　　706不知第多少次伸手试水温，然后把吴睦仪的另一只脚也放进去，轻轻给她按揉。吴睦仪的脚瘦瘦长长，脚趾也是又细又长，每个脚趾之间都有挺大的缝，这与706的脚不同。706忽然想起了火星人。
　　“火星人的脚一定比你的脚还要瘦长。你说，那些鞋厂是不是到时候还得给火星人订制新的鞋型？”
　　吴睦仪的眼睛没离开屏幕，嘴角泛起微笑：“哎哟，小溜溜，你也开始动生意脑筋啦！”
　　“我只是想想。我又不是开鞋厂的。我就准备考一个康复师的上岗证，到时候火星人来了，我已经积累了两年的工时，就可以应聘他们的康复师了。”
　　“好呀，这也是不错的思路。”
　　“上次教育部长说，B级人也可以继续接受教育，自由选择职业。我有个同事今天还在抱怨这件事。因为教育部长的语气就好像我们也能考大学似的，但其实我们连高中都没上过。”
　　吴睦仪的目光从手机上转到了706头上——706在低着头给她洗脚，她只能看到706的头。
　　“怎么啦？你有什么想法吗？”
　　706抬头看看她：“我仔仔细细查了一下，虽然还没有过一个B级人考大学，但是还真没有任何规定说B级人不能考大学。我还找到了考大学的报名表，里面根本没有一个格子是要填人种的。当然，姓名一栏如果填了编号，就谁都知道是B级人了，可是，如果没有一个格子是人种，那意思是不是他们真的并不在意人种呢？”
　　“溜溜，你想考大学？”
　　706露出自嘲的笑容，摇了摇头：“我可没说。我只是在分析那个表格。再说，上大学要花钱，还没时间上班。”
　　“如果你真想上学，就去上。我要开始做生意了，说不定就能自己还钱了。”
　　当然，其实她做这100个模型，已经花了706那十万里的四万。
　　“我要跟你一起做生意。”706说，“以后有需要跑腿的事，你就找我。”
　　“可是你要上班呀。”
　　“我可以换到夜班。以前我是新手不能上夜班，现在可以了。”
　　“啊，你周末已经不能休息了，还要换成夜班，白天帮我跑腿？把你累坏了怎么办？”
　　“夜班是上四休三，周六日和周一都休息。再说，B级人是累不坏的。”
　　“我才不信。没累坏是因为你们这时代的劳动法管得严。”
　　泡完脚，706让吴睦仪躺下，给她来了一通推拿。吴睦仪非常惊讶：“24世纪的护士竟然用中医手段治发烧？”
　　“推拿是一种经过科学证实有效的治疗手段啊，不是巫术。我还学过艾灸，但这里不行。有规定艾灸必须在专门的场所进行。”
　　“是吗……”
　　推拿的部位主要在上肢和背部。全部做完大概用了二十分钟，而吴睦仪已经感觉到身上出了一层薄汗。706用温湿的毛巾给她擦了擦汗，盖好被子，去收拾停当，回来后就守在她身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现在她看的是周日从何医生家借来的《骨骼、肌肉与疼痛》。
　　“溜溜，你最近每次来我家都带着书哎。”
　　“嗯。何医生说她家的书我都可以看。”
　　“你现在算是喜欢上看书啦？”
　　“也谈不上喜欢，但不看不行。如果不看书，就真的只能工作到退休，活到死。每天每天都一样，活多少岁都没长进。”
　　“你太谦虚了。其实你懂的一点都不少。你上网也学了不少东西呢。”
　　“是可以学，但看书还是不一样。何医生说的。”
　　“那你觉得不一样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看书容易困。”
　　吴睦仪顿时笑得在被窝里打滚儿。

　　世界国登记人口去年的死亡率大约是千分之6，出生率大约是千分之7。出生率千分之7意味着平均每天约有9个新生儿出生。这9个新生儿当中，有6-7个是B级人。是不会有人给B级婴儿买小瓶子留作纪念的。
　　吴睦仪早就算过这笔账，但她无法预料的是剩下那2-3个孩子的家长中，又有几个愿意花580元买一个模型带回家作纪念。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就盯着繁育中心和婴儿用品店的消息。除了在给老年人上课或批改作业的时间，她简直隔一会儿就要上自己的网店看看。
　　网店是最先来消息的。有人问能不能刻名字和机器编号。当然可以。她让对方把信息写在备注里。这个活儿其实街边小店就能做。买家自己当然也可以做。但有的人就喜欢买来的就是刻好的，那种感觉可能更好。
　　于是，网店有了第一笔订单。那人的地址在距离吴睦仪家十几公里的地方。她告诉了706，706下班后就来取货并送货，连快递费都省了。
　　很快，繁育中心接连卖出了好几个。周末婴儿用品店卖出了好几个。人们买东西似乎还是喜欢跟风，如果看到排在前面的人买了，自己就也想买。网店有了第一笔生意之后，停了几天，也开始有人陆续下单，似乎是第一个买家向自己的朋友介绍了这家店。706有一天晚上连送了五个地址。幸好全世界只有诺元这么一座大城市。
　　瓶子卖到第五周，还剩4个的时候，连续几天都没有新订单。
　　即使这4个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吴睦仪已经净赚15680元了。
　　她对这个成绩很满意。
　　可是，就在她和706商量着要去老城味道庆祝一下的时候，繁育中心给吴睦仪来了个电话。
　　“吴女士，您什么时候有空到繁育中心来一趟吧。”听声音，打来电话的正是那个A级前台，“优特宝公司的律师想约您见面。”
　　吴睦仪傻了。
　　这是个周五，她正一边给学生批改作业一边跟706发信息聊天。
　　其实，不用见面，她已经猜到大概是什么事了。她侵犯了优特宝人造子宫的版权。
　　通常，这种大型科技公司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就像在吴睦仪原来那个时代，有人造苹果手机形状的记事本、涂改带、橡皮，从不见苹果公司找这些小厂家的麻烦。她特意把瓶子做成了比实际比例更圆胖一点，把底座上的一排调节钮简化为凸起的小圆片，而且只做了区区100个。万万没想到，优特宝竟然出动了律师。
　　她硬着头皮赴约，心想要好好跟人家商量，实在不行就卖惨，说说自己活着多不容易……
　　繁育中心坐落在诺元市中心偏东，是非常庞大的一座建筑，不高，只有五层，占地面积很大，建筑形状很有特色，就像是一圈波浪或者飘带，而这一圈的中央则是供员工和客户散步的花园。世界国每年出生的三万五千人，绝大多数都是从这里出瓶。
　　律师是吴睦仪解冻后看到的第二个戴眼镜的人，也是男的，甚至和埃莉诺的那个谈判代表小潘一样都是中等身高且身材清瘦。虽然他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吴睦仪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律师冲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吴女士你好，我叫周风，是优特宝人造子宫事业公司的律师。今天是受董事长的委托前来跟您会谈的。”
　　吴睦仪跟他握了握手：“你好，周律师。”
　　“刚才繁育中心的工作人员已经说我们可以到中央花园去谈。这边请。”
　　那个A级前台冲吴睦仪眨眨眼。吴睦仪也不知道她这算什么意思，跟着周风从另一个楼门走出去，来到了中央花园。这里绿树成荫，还有一套人造水系，装饰着一些假山石和小亭子。周风带路，两人来到一座小亭子里落座。吴睦仪觉得这不太像在商谈版权与赔偿的事宜，到有点像在约会。
　　“吴女士，我们注意到您制作了一批人造子宫的模型，在繁育中心售卖。您还在其他地方售卖吗？”
　　吴睦仪觉得没必要说谎，而且也瞒不住，于是实话实说：“我还在水晶城的一家婴儿用品店和网店出售。”
　　“明白了。是这样的，我们的人造子宫从外形到技术都是申请了专利的。当然，技术专利这方面，您不涉及。主要是外形设计，您直接抄用了我们公司产品的外型，这实际上侵犯了我们的版权。您虽然来自二百年前，但是也应该听说过类似这样的法律规定吧？”
　　“呃，我……把人造子宫的直径比设为了13比10，而不是你们的7比5。”
　　“哦，呵呵。”周风干笑了两声，“您不要紧张。我们呢，并没有想追究您的法律责任，只是来善意地提醒您。毕竟，您来自二百年前，对现行法律不太了解也是很正常的。关于您说的13比10和7比5的问题，如果真到了法庭上，其实是站不住脚的。那，我就不扯远了，咱们言归正传，我就说一下我们公司的诉求吧。”
　　吴睦仪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说：“请讲。”
　　“我们要求您交纳版权使用费，也就是购买我们人造子宫外型设计专利的模型制造使用权。”周风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一份文件，向吴睦仪展示，“这份合同里明确规定了外型设计专利的使用范围。主要就是模型长度不得超过20厘米。您现在就可以读一读，看看有什么问题。”
　　吴睦仪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这批模型都在他们所列的范围内，就问：“需要我交多少钱呢？”
　　“钱不多，一次性交付5000元就可以了。”
　　5000元？吴睦仪太心疼了。这是把她的利润对半砍了。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呢？
　　“5000元太多了。律师先生，您知道我经济上很拮据。”
　　“这跟您经济上拮据与否没有关系呀，吴女士。您经济拮据可以去慈善机构申请捐助。要知道，如果我们把您告上法庭，您最终要赔偿的金额肯定不止这么多，而且还要搭上时间和名誉成本。我们也是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也是看到您初来乍到，不懂这个时代的法律，才愿意跟您私下解决的呀。”
　　吴睦仪没说话。她也想请个律师，或者是像可汗乳业那个人说的，请个法律顾问。可是现在这些都来不及了，她也没有钱给法律顾问开工资。
　　“如果您觉得没问题，那么麻烦您跟我回我们公司去，到版权合作处办理手续吧。”
　　就这样，吴睦仪跟着周风到了优特宝的总部。吴睦仪交了5000元，两边握握手，算是解决了问题。
　　她在路上就给706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我们不吃老城味道了。”706听完直接说了这么一句，“你来我家，我点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