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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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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暗流
 
 就在这时,主院的方向传来脚步声,江凤笙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母亲深夜前来,有何要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林晚秋看到江凤笙,脸上的寒霜瞬间融化了几分,换上一副柔婉的笑容:“小笙,娘听说你把那个病秧子接进西跨院了?怎么这般胡闹?”
 
 她走近几步,语气带着几分嗔怪,“那孩子身世不明,身子又弱,住在这里怕是不吉利。再说,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江凤笙看着自己的母亲,眼底没有半分暖意:“父亲同意的。”
 
 “你父亲就是心太软!”林晚秋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孩子……总归是旁支,住得离主宅太近,难免惹人非议。依娘看,还是送回偏院妥当些,缺什么少什么,娘让人送去便是。”
 
 江凤笙没接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母亲是担心……他碍了谁的眼?还是怕他……想起些不该想的事?”
 
 林晚秋的脸色倏地一白,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痛处。她强装镇定地别过脸,看向院角的玉兰树:“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娘只是担心你。”
 
 “我很好。”江凤笙语气平淡,“弟弟他身子弱,住在这里方便照应。母亲若是没别的事,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下了逐客令,语气里的疏离毫不掩饰。
 
 林晚秋看着儿子冷硬的侧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眼西厢房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她转身带着丫鬟,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院门外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江凤笙站在原地,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眼底的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晦暗。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走向西厢房。
 
 推开门时,江萦骨正坐在床边,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层薄霜。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争执,见江凤笙进来,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醒着?”江凤笙走过去,将手里的药碗放在桌上,“药来了,趁热喝。”
 
 江萦骨没动,只是低声问:“刚才……是太太?”
 
 “嗯。”江凤笙应了一声,拿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江萦骨看着递到唇边的药勺,那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却奇异地让他冷静了几分。他张口喝下,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慢点喝。”江凤笙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里面加了蜜,没那么苦。”
 
 末了,他又道:“这药方子,我让人给换了换,你先前那副……”
 
 江凤笙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先前喝的那些个药,几乎都是药性相冲的几味药材混在一起熬的,喝下去,运气好些便只是慢性毒药,这要是运气不好怕是早就要了命了
 
 可……这件事没头没尾,说出来了,倒像是他管的太宽了些
 
 江凤笙想着应当等到查明问题再说,也不迟
 
 江萦骨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眶微微泛红。他看着江凤笙近在咫尺的侧脸,突然问道:“大少爷……为什么要护着我?”
 
 这个问题他憋了很久。从偏院的出手相助,到将他接进西跨院,再到此刻挡在林晚秋面前……江凤笙的所作所为,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江凤笙舀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一片模糊的光,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你觉得呢?”他反问
 
 江萦骨被他问得一愣,随即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我既没什么用处,又一身是病……大少爷犯不着为我得罪江太太。”
 
 “谁说你没用?”江凤笙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放下药碗,伸手抬起江萦骨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至少……你很有趣,我活了这么长时间,头一次见着你这样的人”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温热,与江萦骨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江萦骨的心跳骤然失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看着江凤笙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放开我……”他挣扎着别过脸,声音打着颤
 
 江凤笙却没松手,反而俯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唇
 
 “江萦骨,你听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语气笃定,“从你踏进西跨院的那一刻起,就别想再轻易离开了。”
 
 “你……”
 
 江萦骨刚想反驳,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江凤笙低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那吻很轻,带着药汁的苦涩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瞬间点燃了燎原的火。
 
 江萦骨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凤笙放大的脸,连挣扎都忘了。
 
 直到江凤笙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他才猛地回过神,用力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惶和羞愤:“你……你疯了!”
 
 江凤笙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眼底却没有半分歉意,反而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他抬手,指尖轻轻擦过自己的唇角,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唇齿间的苦涩。
 
 “疯了?”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或许吧。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疯了。”
 
 他看着江萦骨苍白的、带着惊惶的脸,月光下,那双眼眸不再空洞,像是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竟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药凉了。”他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吻从未发生过,“我让人再热一下。”
 
 说完,他转身拿起药碗,径直走出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江萦骨一人。
 
 他瘫坐在床上,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唇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那苦涩的药味。他抬手捂住嘴,指尖冰凉,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为什么是西跨院?
 
 这个问题此刻有了答案。
 
 因为这里是江凤笙的地盘,是他精心编织的网。而自己,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成了网中的猎物。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一片破碎的光。江萦骨望着那片光亮,眼底一片茫然。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萦骨,别信江家人,他们欠我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可江凤笙……他到底是敌是友?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真的逃不掉了。
 
 彻夜未眠。
 
 后半夜的风卷着枯叶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蜷缩在锦被里,指尖却依旧冰凉——这床新换的云丝棉被柔软暖和,是他从未用过的好东西,可裹在身上,却抵不过心口那点蚀骨的寒意。
 
 那个吻,像烙铁一样烫在唇上。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唇,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惊人,仿佛还残留着江凤笙掌心的温度和那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呼吸。
 
 荒谬、羞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不过一日……”他对着空荡的屋子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石子磨过,“不过是初见……”
 
 初见时,他是那个被江承宗堵在偏院欺凌的病秧子,而江凤笙是踏着雨幕而来的、高高在上的江家大少爷。
 
 那时的江凤笙,隔着金丝眼镜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带着疏离,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可不过短短一日,就那么几段时间的相处,事情就朝着完全失控的方向狂奔。
 
 从偏院的出手相助,到将他接进西跨院,再到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江凤笙的所作所为,像一团迷雾,让他看不清,摸不透。
 
 “定是怜悯……”江萦骨用力闭了闭眼,试图说服自己,“定是我说了那些话,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想起自己在偏院廊下说的那些话——“爹娘走得早”“熬不过而立之年”“没人愿意嫁给我”……
 
 那些刻意暴露的脆弱和无助,本是为了博取同情,为了更顺利地接近江家内部那些陈年旧事,可没成想,竟引来了江凤笙这样的反应。
 
 这反应太过炽热,太过汹涌,让他措手不及。
 
 “勾引江家少家主……”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就凭他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哪有什么资格去勾引男人……还是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江凤笙
 
 可男人那句“从你踏进西跨院的那一刻起,就别想再轻易离开了”,还在耳边回响。那语气里的笃定和偏执,不似作伪。
 
 逃吧。
 
 这个念头再次冒出来,比前半夜更加强烈。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西跨院的角门紧闭着,廊下挂着的琉璃灯还亮着,映得青石板上一片暖黄。
 
 守夜的婆子在廊下打盹,手里的灯笼耷拉着,火苗忽明忽暗。
 
 逃出去,回偏院,或者干脆离开江家老宅。他还有些母亲留下的积蓄,足够他找个清静的地方,了此残生。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指尖微微发颤。
 
 他转身想去收拾东西,目光却落在了床头那个小小的包袱上——里面只装着母亲留下的那枚玉铃铛和几件旧衣。
 
 他真的能走吗?
 
 走了,母亲的仇怎么办?这些年受的苦,那些不明不白的病痛,难道就这么算了?
 
 更何况,江凤笙那句“你先前喝的药有问题”,还悬在心头。若真是有人故意要害他,他这一逃,岂不是正中下怀?
 
 若真是这样,离开了江家庇护……离开了江凤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又该如何……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下去
 
 窗外的风吹的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在廊下打了个旋,又被更浓的夜色吞没。
 
 另一边的书房里,江凤笙也没有睡。
 
 他坐在书桌前,指尖捏着一枚碎瓷片。那是他方才从西厢房出来时,不小心碰落的,江萦骨先前喝药时用的瓷碗,边缘还沾着些深褐色的药渣。
 
 “少爷,这都深夜了,您……您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伺候他多年的老管家福伯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看着自家少爷眼下的青黑,心疼得直皱眉,“我听下面的人说您从留洋后就没怎么好好歇过,今儿又忙了一天,再这么熬下去,身子可怎么扛得住?”
 
 江凤笙没抬头,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参汤放在一边,又指了指桌上那叠厚厚的药方:“把这些都理出来,按年份排好。”
 
 福伯叹了口气,拿起药方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大少爷,您学医快七年了,难不成看了那么些方子还找不出问题?依老奴说,没有对症的药就算了,这病啊,有时候是强求不来的……”
 
 “不是找不着。”江凤笙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熬夜的疲惫,“是我看得太多了。”
 
 他捻起那枚碎瓷片,对着烛光仔细看着。瓷片上的药渣已经干硬,可他还是能辨认出其中几味药材——本该用清热的薄荷,却混着燥火的麻黄;该用温补的当归,偏加了性寒的黄连。
 
 这些改动都极其细微,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日积月累下来,足以毁掉一个人的身子。
 
 “这些年,翠姐托人找的郎中开出的药方,怕是都被人动过手脚。”江凤笙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看这张,去年冬天的方子,明明是治咳嗽的,却加了三钱附子,这东西性烈,他那身子怎么受得住?”
 
 福伯的脸色也变了:“这……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江家的药里动手脚?”
 
 江凤笙没答,只是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江萦骨的模样——偏院廊下,他咳得直不起腰,苍白的脸憋得通红,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西厢房里,他被自己吻住时,那双惊惶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带着水光……
 
 那张脸,精致得像易碎的瓷器,偏又透着一股倔强的韧劲儿。
 
 病中的脆弱,被吻时的羞愤,还有谈及“要找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时,眼底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都像钩子一样,挠得他心头发痒。
 
 “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江凤笙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
 
 一个旁支的病秧子,无权无势,爹娘早逝,在这深宅大院里,就像一株任人踩踏的野草。可他偏偏活了下来,还活得如此清醒,如此……勾人。
 
 想起江萦骨的唇,江凤笙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方才那个吻,带着药的苦涩,却又奇异地让人贪恋。那唇瓣柔软温热,沾了药汁就泛着水光,像熟透的樱桃,明明脆弱得一碰就碎,偏又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是怜悯吗?
 
 或许有。初见时,看到他被江承宗欺凌却眼神空洞的样子,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是好奇吗?
 
 也有。一个病得快死的人,却藏着那样执拗的骄傲,像石缝里钻出的野草,让人想看看他到底能撑多久。
 
 可现在……
 
 江凤笙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桌的宣纸上。那上面,是他方才鬼使神差写下的两个字——“萦骨”。
 
 笔锋遒劲,却在最后一笔处微微发颤,泄露了书写者的心神不宁。
 
 他自己也说不清,对江萦骨究竟是怜悯,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只知道,一想起那双眼睛,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一想到他可能会被那些动过手脚的药慢慢拖死,就觉得烦躁难耐。
 
 “害死一个旁支,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江凤笙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碎瓷片划破了皮肤,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江家这潭水,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父亲对江萦骨异乎寻常的关心,母亲深夜前来的阻挠,还有那些被篡改的药方……这一切背后,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而江萦骨,就是解开这个秘密的钥匙。
 
 “福伯,”江凤笙忽然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去查两个人。一个是给江萦骨看过病的王郎中,另一个是二房的张妈妈。记住,别惊动任何人。”
 
 福伯心里一凛,知道这事不简单,连忙点头:“是,老奴这就去办。”
 
 福伯走后,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烛火跳动着,将江凤笙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
 
 他重新拿起那张写着“萦骨”二字的宣纸,指尖拂过那两个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江萦骨……”他低声唤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最好是抬头就能见着。”
 
 他想起夜里在西厢房,江萦骨被他吻到时,那双惊惶的、湿漉漉的眼睛。那模样,像只受惊的小兽,让人想将他狠狠揉进怀里,让他再也逃不掉。
 
 江凤笙低笑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要说这江萦骨勾人心魄,是个妖精
 
 可,这人分明是株被风雨摧得快要断了的兰草,偏生要在石缝里挤出点绿来,看得人又疼又痒。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泛黄的医书。那是他留洋时带回来的,里面夹着一张药方,是他当年在海外偶然得到的,据说能治顽疾。
 
 他摊开药方,对照着桌上那些被篡改的方子,一点点修改着。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的天渐渐泛白时,江凤笙终于放下了笔。他看着纸上那副新拟的药方,眉头舒展了些。这方子用了不少名贵药材,性子温和,既能固本培元,又能化解体内淤积的毒素,应该适合江萦骨的身子。
 
 “去,把库房里那只雪银药炉取来,再备齐这些药材。”他将药方递给闻声进来的福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要亲自煎药。”
 
 福伯愣了愣,接过药方一看,连忙道:“大少爷,这些药材可贵重了,尤其是那味养阴草,还是当年老爷托人从南洋带回来的,您真要……”
 
 “用。”江凤笙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只要能治好他的病,再多钱也值得。”
 
 他话风一转:“再说父亲也疼他,见着他病着,比那小丫头还要急上些,不过是一味药,用了也无妨”
 
 福伯看着自家少爷眼底的认真,叹了口气,转身去准备了。
 
 雪银药炉很快被捧了来,银白的器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江凤笙亲自挑拣药材,动作一丝不苟。当归、玉竹、养阴草……每一味都仔细称量,生怕多了一分或少了一厘。
 
 指尖捻起养阴草时,他忽然想起江萦骨咳着说“不必麻烦”的模样,喉间竟有些发紧。这孩子,是被磋磨得太久了,连一点好都不敢接受。
 
 “这些年的方子被动了手脚,可见盯着他的人藏得深。”他一边碾药,一边低声自语,“寻常的补药不敢用,清热的又被换成旺火的……他究竟是靠着什么熬过来的?”
 
 药碾子发出沉闷的声响,将那些细碎的疑惑碾得更碎。他想起江萦骨颈侧那片被衣领遮着的薄红,想起他说话时总是低垂的眉眼,想起他藏在脆弱外表下的、不肯弯折的傲骨。
 
 这样的人,不该被埋没在这深宅大院里,更不该被那些阴私算计毁掉。
 
 药香渐渐漫开来,清苦里裹着些微甜意。江凤笙盯着炉里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这满屋的药味竟也不那么难闻了。若是将来日日都能闻着,或许……也是件不错的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天光大亮时,药汤终于熬好了。盛在白瓷碗里,清透得像山涧的水,泛着淡淡的琥珀色,药香也变得温润起来。
 
 江凤笙提着药碗,脚步轻快地往西厢房走去。廊下的琉璃灯已经灭了,晨露沾在青石板上,泛着晶莹的光。他的皮鞋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寂静的清晨伴奏。
 
 西厢房的门没闩。
 
 江凤笙推开门时,阳光恰好从窗棂钻进来,落在床榻上。江萦骨蜷缩在锦被里,被子被踢到了脚边,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在晨光里白得晃眼。
 
 他大约是没睡好,眉头蹙着,唇瓣抿成一道浅红的线,长长的睫毛垂着,像蝶翼般轻轻颤动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江凤笙放轻脚步走过去,将药碗搁在床头的小几上。他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江萦骨的睡颜。
 
 晨光勾勒着他精致的轮廓,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是惊心动魄的美。那平日里总是紧绷的、带着防备的线条,此刻都柔和下来,像个无害的孩子。
 
 “醒了?”江凤笙轻声开口,声音放得极柔,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江萦骨猛地睁开眼,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可在看清江凤笙的瞬间,那点迷蒙立刻被惊惶取代,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床里缩了缩。
 
 “你……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昨夜那个吻,像根刺,扎在他心头,让他此刻面对江凤笙时,浑身都不自在。
 
 江凤笙指了指床头的药碗,语气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来送药。凉了就没效了。”
 
 他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汁,放在唇边吹了吹,递到江萦骨嘴边:“试试,我加了蜜枣,没那么苦。”
 
 药香钻进鼻腔,清苦里带着暖意。江萦骨看着那递到唇边的药勺,下意识地别过脸,声音细若蚊蚋:“我自己来就好。”
 
 “你手抖得厉害,怎么自己来?”江凤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手腕却微微用力,将药勺又往前送了送,“还是说,怕我再对你做什么?”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江萦骨的心事。他猛地抬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恼怒:“江凤笙,你昨夜……”
 
 “昨夜什么?”江凤笙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被晨光熏得泛红的耳垂上,“是说我亲了你,还是说,你其实也没那么抗拒?”
 
 药勺里的药汁晃了晃,溅出几滴落在江萦骨的手背上,烫得他瑟缩了一下。江凤笙却趁机捏住了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片细腻的皮肤。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温热,与江萦骨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温度顺着手腕蔓延上来,一路烧到心口,让江萦骨的心跳瞬间失控。
 
 “放开我……”他挣扎着,声音带着颤音。
 
 又是这样,不过这一次,江凤笙没再逗他,只是端着药碗凑近些
 
 “喝了药,我就放开你。”江凤笙的语气带上些许诱哄,“而且,我还告诉你一件事,很重要很重要。”
 
 江萦骨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江凤笙眼底的认真,又闻着那碗药里不同于往日的清苦香气,心里的挣扎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圈圈涟漪。
 
 他猜得到江凤笙要和他说些什么。
 
 他也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害他,想知道自己这些年的病痛,究竟是不是命中注定。
 
 最终,他还是迟疑着张开了嘴。
 
 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苦意之后,竟真的有丝清甜漫上来,顺着食道一路暖到胃里。江萦骨不由得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药也可以不难喝。
 
 他没注意到,江凤笙盯着他吞咽的动作时,喉结也跟着动了动,像是在吞咽着什么更烫的东西。
 
 一碗药喝完,江萦骨的脸颊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气色好了许多。
 
 他推开江凤笙的手,往后缩了缩,拉开距离,才低声问道:“你说……我的药被动了手脚?”
 
 江凤笙放下药碗,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递到他面前:“你自己看。这是你去年冬天的方子,本该用薄荷清热,却被换成了麻黄,这东西性烈,只会加重你的咳嗽。”
 
 江萦骨拿起药方,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虽不懂药理,却也认得“麻黄”二字。他想起去年冬天,那场咳得撕心裂肺的病,夜里常常咳得喘不过气,以为是自己命薄,却没想到……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发颤,眼眶泛红,“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我也想知道。”江凤笙的声音沉了下去,他走到窗边,望着院外那片沉沉的绿意,“害死一个旁支,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江萦骨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冷漠疏离,不可触碰的存在
 
 至少此刻,他是真实的。
 
 “这些年,都是翠姐托人找的郎中。”江萦骨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说那些郎中都是张妈妈介绍的,张妈妈是二房的人……”
 
 “二房?”江凤笙转过身,眉头微蹙,“二叔,江临砚?”
 
 果不其然,看来他猜的八九不离十
 
 江萦骨点了点头:“是他。不过……”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二叔待我还算平和,虽不亲近,却也从未苛待过。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
 
 “人心隔肚皮。”江凤笙打断他,语气冷了几分,“在这江家老宅里,藏着什么,谁也说不准。”
 
 他走到榻边,目光落在江萦骨泛红的眼眶上:“你啊,昨日不还说什么都面不改色的?今早怎的就这样了?好了,别想太多,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了。”
 
 江萦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江凤笙按住了肩膀。
 
 “你……”江萦骨刚要说话,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大少爷!二老爷来了!”是守院的婆子慌张的声音。
 
 江凤笙和江萦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江临砚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让他在客厅等着。”江凤笙沉声道,随即对江萦骨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江萦骨点点头,看着江凤笙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他总觉得,二房的人这个时候找上门,不会是什么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