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沥呈

2、试探

　　次日清晨，与赐婚圣旨一起送到的是宣武帝派谢家父子出征的旨意。

　　谢安眸色凝重，接过圣旨后一遍又一遍反复看着圣旨上的内容。

　　谢安还记得，三十年前，还是平阳王的宣武帝夜访谢府，说看中谢安的才华，可否归于他门下；说他兄弟阋墙，说他母妃不堪大用，说他的囧途，说他背水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后来，八王叛乱，九子夺嫡，他说“如若谢将军助我夺得皇位，我便保你今生荣华富贵、位高权重。”他字字恳切，幽深的眼眸中竟也满怀真切……

　　一阵风吹过，吹翻了手中的圣旨，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无情最是帝王家，宣武帝明白他的实力，害怕历史重演，害怕自己如先皇一般被架空、随后又一杯毒酒送上西天，所以决心防患于未然。

　　谢子珩叹了口气，走到谢安身前，躬身捡起圣旨，拍去了上面的尘土，卷好收起，缓缓道：“父亲，这场仗不好打了……我先去趟公主府，晚些时候再回来与您商讨对策。”说罢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女孩梳洗过后，伸着懒腰从里屋走出，看到坐在偏殿的谢子珩甚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男孩上下打量谷辞两眼，眼神中充斥着无奈，想到要跟对面的人喜结连理不由得眉头一皱。

　　“陛下为何会赐婚？”谢子珩声音冷漠，目光定定的落在女孩的身上。

　　“我也没想到与你合作还得把自己的姻缘搭上，事成后你我和离就好，”女孩语气怏怏的，鄙夷的上下扫视谢子珩，身体左右抖了两下，好似要将自己的不满全权泄出，“你是个好的合作伙伴，至于成婚对象……”女孩眉头紧皱，不愿继续想下去，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谢子珩到嘴的话瞬间被噎住，气笑了……

　　过了半晌，缓缓开口，声音懒散道：“九公主烦请您有点契约精神，”他顿了顿，不经意的态度收敛了几分，微微严肃道：“陛下要动手了……”

　　女孩倒水的动作瞬间停住，抬头缓缓的看向对面的男孩，眸色一沉，眉头紧蹙，语气有些急促：“你说什么？”

　　“要打仗了”

　　西北战事又起，北蛮降和多年，改朝换代，如今第十三代孙多罗终于按捺不住，屡次侵犯大晟边境，民不聊生。

　　“狡兔死，走狗烹，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女孩顿了顿，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要吐出所有的愁绪，“什么时候出征？”

　　谢子珩微微扬眉，缓缓道：“三日后”

　　谷辞一怔，面色有些复杂，沉默半晌后，郑重开口：“谢子珩，务必平安归来。”

　　男孩闻言嘴角上扬，面色又恢复往日那般玩世不恭，好似没有什么事能扰乱他的心绪，倚靠在椅背上，翘着腿，“我离开京城后，有急事可以找沈忆安商议。他虽然性子跳脱，但还算靠得住，你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沈忆安是沈御医的长孙，也是谢子珩私交最好的世家公子，文成但武不就，医术方面也天赋异禀，相貌堂堂，总是身着一身素白衣衫，说起话来言笑晏晏。因着谢子珩的缘故，一来二去谷辞与他也算熟稔。若说上京城内最受女儿家追捧的儿郎，谢子珩第一，沈忆安当属第二，二人一同出街时，女儿家们向二人扔的手绢怕是都要堆成山了。

　　女孩点了点头，应下了。

　　……

　　三日后，待给谢子珩送行又嘱托对方几句后便回到公主府，反复思量着“共谋大业”的相关事宜。

　　从哪里入手较为稳妥且胜算较高呢？

　　女孩坐在桌前，双手托脸，嘟囔着嘴，眉眼低垂，目光呆滞的望向窗外的满园春色，饶是平日最爱侍弄花草，如今心绪也乱到红花绿草黯淡了颜色。

　　过了半晌，又疾步走到床边，卸下全身的力量一下瘫倒在床上，浑身呈现“大”字型，阖着双眼，随后叹了口气在床上刻意打滚起来，又一下坐起，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微乱的发髻，双手随意的理着，这一幕与她初入广文堂被人欺负后的发型有些相像，那时周围一个支持她的人都没有，思及到此，女孩的双手一顿，猛的一抬头，周围人？

　　那就从太子的周围人下手！

　　“竹青！竹青！”谷辞大喊着，与此同时一个梳着丫鬟双环髻的小女孩小碎步连忙赶来，待行礼站定后，气喘吁吁，双眼睁的大大的静听对面人吩咐，谷辞也急忙开口道：“十日后在我公主府设赏花大会，着手布置并给各世家女发请帖，邀请她们前来赴宴。”

　　赏花大会，九公主又赐名有事才聚大会，通常用于各世家女与皇室公主间联络感情，以及……互相试探。

　　……

　　一大早，公主府好不热闹，世家小姐们几乎到齐，凑在一起探讨着哪家的胭脂水粉好看，哪家裁缝铺又增添了新款式的衣裳，或是炫耀谁家的俊俏公子又多看了她两眼，叽叽喳喳，有说有笑。

　　谷辞一身淡紫色织锦流云袍，上面用鎏金羽线绣着一只欲展翅高飞的凤凰，梳着流苏髻，发髻上又插着几只琥珀金丝发簪与宝蓝吐翠孔雀钗，坐于贵女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眼尾微微上扬，嘴角通常挂着一丝不经心的浅笑，不时的瞧向门外，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抱歉各位，”一个穿着烟蓝色锦袍的女孩缓缓走进来，向九公主行礼过后缓缓直起身，开口解释：“府中下人毛手毛脚，准备出门的衣衫不小心被弄湿，连忙又换了衣裳才出门，”赵柔立言语中多有歉意，但眼神却恶狠狠的落在身边婢女小寒身上，使得身边婢女不由得身体一颤，“还望九公主与姐妹们多多包涵。”说罢，微微颔首，佯装谦逊。

　　谷辞微微挑眉，潋滟的明眸却显出一丝玩味，红唇漾起一抹微笑，单手撑在檀木桌子上，纤长的指尖轻轻搭在下巴上，微微偏了偏头，目光顺着小寒上下打量着，最后落在小寒微微泛红且略微肿胀的唇角与因扶着赵柔立而露出的半截手臂上，谷辞浅浅笑着，挪走视线，心中了然。

　　小寒皮肤较为白皙，因此伤痕愈加显眼，鲜红、暗红的伤交织，看来这个小丫头在当朝首辅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无妨，竹青为赵小姐看茶，”谷辞勾了勾唇，眉眼弯弯的，看似一副乖张温柔的模样，“赵小姐快尝尝这茶水如何，还有这糕点可合胃口。”说罢抬手示意竹青，抬眸满眼“期待”的看向赵柔立。

　　赵柔立伸手用指尖轻轻捏起一块玫瑰酥，左手用宽大的衣袖微微遮挡半个面庞，右手将糕点递送入口中，垂眸品尝两下后再用茶水顺了顺，眼眸瞬间明亮起来，声音活泼：“九公主，茶和糕点都极好，臣女冒昧一问，这是哪家的糕点呀？”

　　谷辞微微勾唇，“哦？赵小姐爱吃？”

　　赵柔立浅笑一下，慢慢开口道：“不瞒您说，这糕点臣女曾经尝过，”随后扫视一圈，看着周围女孩们看向自己略带期待的眼神，不禁内心虚荣，坐的更直了些，扬了扬头，继续道：“有一日家父带回来的糕点与这块糕点味道一样，外皮酥香，内馅不仅有玫瑰花的香甜还夹杂着酒味的醇香甘冽，后来臣女寻遍上京城所有的点心铺子，也没找到这个味道，没想到今日在公主府尝到了。敢问公主这是哪家的糕点呀？”

　　谷辞不由得心中失笑，“父皇赏赐的，本宫也不知，赵小姐那日吃到的估计也是我父皇赏赐给赵首辅的吧。”说罢，缓缓站起身，顿了顿：“本宫还有事，先失陪了。”说罢，转身向寝殿走去。

　　那点心是北蛮的岁贡，北蛮子人人嗜酒成性，甚至连点心都要用酒做夹心，上京城自然无人能做。宣武帝曾赏给皇子公主，但并未赏给过大臣，谷辞神色略带嘲讽，冷冷的笑了一声，要不是三日前收到谢子珩的密信，谁又能怀疑看似鞠躬尽瘁的首辅大人能与北蛮私通呢？

　　赵家是太子一派，与北蛮私通一事，太子哥哥可知否？

　　思及到此，女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郁，嘴角勾起的那抹微笑似乎暗藏着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