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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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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相乘数一原,忽逢甲子又兴元。
  “你怎么一来就不停地吃吃吃啊!你师父不是让你来帮我的吗?”
  “我在峨眉不能食荤,好不容易出来,自然要多吃点。”
  屋檐之下,清水河边,摆着一个卖东台鱼汤面的小摊,一个身着青色锦缎棉袍的女子正坐在竹桌边吃面,一根白色软鞭别在腰间,肩上背着口宝剑,以黑布包着,只露出玄色剑柄来,似乎很是名贵。她身边站着一个叉腰看着她吃面的贵族少女,约莫十八九岁,外披银狐斗篷,身着靛蓝色官衣,腰悬弯刀,三千青丝束于金冠之中,一根翠玉钗点缀其间,瞧着极为华贵娇俏。
  何茳蓠终于吃完了那碗面,却又招手让摊主上一份糖酥苞米。一旁站着的衡兰郡主终于忍耐不住,又出言道:“你还吃啊?你都吃了多少了?”何茳蓠抬眼望她,发丝轻轻掠过朱颜,如壶中冰,水中月一般清丽绝俗,看得纳克娅心神恍惚,便住了嘴,从怀中掏出一张祥元宝钞来,拍在桌上道:“得!您吃吧,您慢慢吃,吃多少我都付得起!”
  何茳蓠闻言,眉眼弯弯,笑意藏在唇角,一边轻吹手中热茶,一边抬眼看向街边一个卖脂粉的店铺。后者为青色瓦房,灰砖砌就的矮墙,考究的门头上刻着精美图案,横七竖八的木梁带出一种随意的美感。纳克娅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那店,见人流往来,甚是热闹,便坐了下来,小声问道:“怎么了?”何茳蓠轻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这卖脂粉的店,倒是挺热闹的。”纳克娅切了一声,很是不屑:“咱女子爱美,自然舍得花钱买脂粉。”何茳蓠放下茶碗,用手支棱起脑袋,歪头看着面前的郡主,目光如一汪湖水,温柔而深邃。
  “你看什么看!”
  纳克娅那白皙的面庞被她目光一触,立时红了起来,出言粗暴,心中却是一动,想着:她是不是见我好看,才要这么凝神观赏?何茳蓠确实认为她生得极美,还未长成,便已见倾城之貌,但出言却是扫兴至极:“我在想啊,美貌无双的郡主娘娘,怎地如此不通世事呢?”纳克娅听了,犹如被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恼道:“你胡说什么?本郡主怎么就不通世事了?”何茳蓠笑着看向那店,轻声反问:“既是脂粉店,怎地出入的都是男子呢?”
  纳克娅听了,又转头仔细瞧了瞧那店,出于与峨眉掌门斗嘴的本能,正要出言反驳:因为他们是为心上人买脂粉作礼物,但又想了想,觉得太过牵强,灵光一闪,便猛地起身,却被一旁的峨眉掌门按下。
  “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
  何茳蓠笑着摇头,以指尖点了点郡主额头,让她稍安勿躁,又示意她凑过来,二人耳语了一番。纳克娅乐得凑近她,鼻中尽是檀香,越听神色越是喜悦,一言罢了,何茳蓠正要移开,却感觉脸颊一热,竟被这小家伙偷香了一下。
  “你!”
  “小气鬼,亲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见峨眉掌门皓玉般的脸上已现微红,衡兰郡主便得意一笑,站起身来,没再给她报复的机会,翻身上马而去,只留下何茳蓠愣在原处,本能地伸手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嘴上抱怨着她轻薄无礼,心中不知为何,却是悸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张保仔是吧?”
  “是,二位大人有何指教?”
  “你涉及倾盐一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入夜,街上人流渐少,那脂粉店的老板正要关门下钥,却突然被一只手把住门边,两个人高马大的衙役就那么硬生生挤进店来,都头戴笠型铁盔,身披黑毛斗篷,一脸杀气,看着极为骇人。那老板外披狐皮大氅,露出波斯金锦袍领口,面如冠玉,倒是容貌清俊。这么陡然被包围,面上却丝毫不惧,嘴上答应着,弯下身子,却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来,两个官兵见状,齐齐后退,正要抽刀,却感觉背上一麻,便直直倒了下去。
  张保仔看着二人倒下,露出身后那一身貂皮翻毛大氅,背负长剑,头戴兔毛抹额的女子来。只见她薄施脂粉,容色清朗,身姿挺拔如竹,显得格外飘逸潇洒。
  “张少侠,在下峨眉宋浥尘,奉掌门之命,特来相助贵帮。”
  “原来是峨眉女侠,快请进!”
  张保仔闻言大喜,立马侧身让宋浥尘入内,引她坐在店中桃木桌旁,然后便顺手上了门闩,又查看了一下地上的两个官军,见二人已被点昏过去,又拿了绳索,将他们捆牢。一切办妥之后,这才走到桌边,给宋浥尘上了一盏龙井茶。
  “张大侠,贵帮倾盐抗税一事,已轰动全国。如今,朝廷已派了当朝郡主前来平乱,不知贵帮有何打算?”
  这张保仔不但是海沙帮的二把手,更是帮主郑一艘的丈夫,虽不以武力见长,却为人机警,计谋百出,听宋浥尘这么一问,心想:你峨眉与朝廷一向纠缠不清,周掌门离世后,那鞑子皇帝更是令五大派染血金顶,当下不愿多说,只敷衍道:“我帮善于海战,那鞑子皇帝派来的却是水师将领,自然不是我帮主的对手。”
  “只是朝廷这次来势汹汹,就算在海上占不到便宜,但这岸上的灶户与贵帮血肉相连,郑帮主也不忍弃如敝履吧?”
  张保仔一听宋浥尘点出帮主为难之处,心中不快,便道:“于女侠此来,莫不是为朝廷做说客的吧?我海沙帮虽是江湖小帮,却是华夏之后,断不会屈服于鞑虏!”宋浥尘眼神一动,却是莞尔一笑:“张少侠误会了。我峨眉是襄阳英烈之后,怎会投靠元廷呢?只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志,说到底也是为了苍生百姓,贵帮善于海战,元军来了,自然无恙,只是这岸上的灶户,又该如何?”
  张保仔听了,也有些心虚,便沉思起来,默然无语。宋浥尘又趁热打铁道:“我掌门师姐有一言,想告知郑帮主,不知张少侠可否代为转达?”见张保仔点头之后,宋浥尘便缓缓道:“我派认为,当今皇帝虽是蒙人,却也有一半汉人血统,与之前的元帝不同,与那些色目盐官更并非一心。如今派近亲与汉臣前来平抚盐乱,想是存了改革盐政之心。只是不知贵帮可愿顺应形势,不图一时之快,而救灶户一世?”
  张保仔一听,心想你峨眉果然与朝廷勾结,不然怎会知晓那鞑子皇帝的心思?强自压下愤懑道:“鞑虏遗祸百年,蒙人与色目人勾结,灶户们一直被他们剥削,生活困苦。若说换个杂种皇帝就能改天换日,别说鄙帮不信,这天下的百姓也不会相信。要鄙帮配合改革盐政云云,恐怕更是诡计。”
  宋浥尘听后长叹一声,知道江湖武林与元廷结怨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除,便起身道:“口说无凭,贵帮若是不信,鄙人也不好多言。只是希望,如若那衡兰郡主真的革新盐政,惩罚不法官员,善待盐城灶户。那贵帮也能见好就收,停止抢掠官船,杀害官兵。”张保仔并不起身,只冷冷道:“若真如此,我帮自会顺天护民。只恐那鞑子皇帝贪婪不改,朝廷船大难以掉头,革新云云,只是贵派的一厢情愿罢了。”
  宋浥尘听后却也不恼,只笑道:“一厢情愿也好,痴心妄想也罢,我派与贵帮都是心在百姓,只愿天下安定,能否殊途同归,便只待来日了。只是,那海上四处劫掠的海盗大帮之中,更有自日本、西洋而来的外人,贵帮身为海上支柱,不与他们在远洋争锋,却一直与自家船只作对,虽得一时之利,千秋史笔,恐也难以放过吧!”
  张保仔被戳中痛处,脸都涨红了,站起身来道:“如若朝廷真能惩治那些西域狗,保灶户们衣食无忧,那我海沙帮便自此不与朝廷为难!”宋浥尘眼前一亮,又激将道:“张少侠此言当真?鄙人能否能将此言当做来自海沙全帮的承诺?”张保仔沉吟片刻,心想朝廷万万做不到如此,此诺也无足轻重,便又点头道:“我与郑帮主夫妻一体,与全帮兄弟同心同德,自是一诺千金!”宋浥尘闻言,笑意嫣然,看得张保仔心中一悬,但一言既出,收回已是不及,只能强自硬撑,目送峨眉女侠躬身一稽,飘然而去。
  “纳塔尔,你说你去年发过工钱,账簿上也确实写着支出三万六千两,作灶户工钱所用。如今已经过了两年,你们有收到工钱吗?”
  周围的灶户们簇拥着拿着账簿的衡兰郡主,对面前跪了一地的官员怒目而视,后者身后站着十个虎视眈眈,身披黑色斗篷的怯薛女军,刀锋锐利,直吓得他们冷汗直流。见灶户们纷纷摇头,衡兰郡主眼中便有了怒意,却暂不发作,又翻了翻那账簿,逐一指出其中不实之处。心中想着:好在峨眉抢先到了盐城,阻止官员们杀灶户灭口和火烧账簿仓库,不然自己到了盐城,也是两眼一抓瞎,奈何贪官不得。
  “禀郡主,这些刁民胡说八道!您可千万不能信啊!”
  那名叫纳塔尔的转运盐使司经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多番计策都一一付诸东流,想不通这些灶户为何愿意聚集于此指证,更想不到这衡兰郡主万金之躯,只带了十个怯薛,就敢置身于造反杀官的灶户之中。只见她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手拿账簿,一一询问,种种错漏都不放过,真是心思细腻,手段高明。
  “你们这些人呐!贪,实在是太贪!你们也不想想,灶户们活不下去,盐税收不上来,你们又从何处得利呢?蠢货,拉干,一个个都是比兜游子,该死!”
  这美貌无双的郡主说着说着,便骂了起来,骂到兴头上,便把母语也骂了出来,虽显粗俗,但周围的灶户们听了却倍感亲切,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热烈,纷纷叩头请她主持公道。纳克娅也不含糊,直接挥手让怯薛女军将这些官员抓了起来,又让同行的王翰按照律法一一定罪。三日后,便在这盐场上公开行刑,将罪魁纳塔尔等人斩首示众。
  “首恶已经伏法,那次要的?”
  “坐牢的坐牢,革职的革职,罚俸的罚俸。总不能都砍了,谁来管盐?”
  万籁俱静之中,衡兰郡主立于盐运府司后密林之中,身后站着峨眉掌门,二人都是容色俏丽,长身玉立,在树影摇曳中,若隐若现,显出一股江湖气来。何茳蓠听了这话,脸上似有不悦,衡兰已然察觉,又走到她身边,执其手道:“何姐姐,你不要生气。须知这盐政是国之利器,肃清贪腐,革新盐政更是凶险,需要徐徐图之。如骤然全换,恐断了财政根基,改革不成,反而乱了财税。现在首恶已经斩首,抄家之后所得,便都发放给了灶户作为补偿。其他官员,被这么一震慑,也会收敛许多。王大人已经颁布新的盐法,还让儿童、叫花编成童谣,传唱于盐城,让百姓知晓。我回大都以后,他还会再驻一年盐城,督办盐务改革一事。”
  “只怕,你这一走,他们又会故态复萌。”何茳蓠叹着气,沉浸在忧国忧民的心绪之中,便没注意到纳克娅正握着自己的手,就那么任由她牵着,一时倒很是自然。“朝廷已经颁布政令,开放私盐。以后人人都可贩盐,根据所卖的盐量交税即可。长此以往,官盐如不降价,便无法与私盐抗衡,他们若再剥削灶户,灶户们便会纷纷离去,要么另投别处,要么自起门户。长此以往,自然不敢再如以往一般剥削,坐地起价更是不能了。”纳克娅握着纤纤玉手,心中甜滋滋的,笑得很是灿烂,何茳蓠却还是愁云满面,又道:“可卖了多少斤盐,该缴纳多少税银,还不是那些官员说了算?违法乱制,巧立名目,他们一向如此。”
  纳克娅听了,笑得更欢,凑到何茳蓠耳边悄声道:“说到这儿,就要感谢峨眉派与海沙帮所定的契约了。俞通海听了我的交代,在海上与海沙帮装模作样打了几仗,却并未断其根基。海沙帮也有月余未曾抢掠官船,反而打沉了几艘四处劫掠大元商船的倭船。有海沙帮在,这些官员要再行旧日之事,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何茳蓠听了,稍微放下心来,转头却发现纳克娅一张秀美绝伦的脸近在眼前,心便似跳错了一拍,正要后退,却又被那人以手搂住腰身,二人相贴,距离突然近到极点。“何姐姐如此忧国忧民,将来做个皇后,与我共治天下可好?”听着这小鞑子在耳边蛊惑,何茳蓠心神恍惚,只是瞧着她,不知所措。纳克娅少见她无助眼神,心头一热,便要向那红唇吻去,却感觉唇上一凉,竟被那倚天剑柄挡住,玄铁无情,冰冷刺骨。
  “郡主说笑了。鄙人是江湖草莽,永远不会入宫,更遑论成为皇后?”
  “你师父也曾是江湖草莽,如今也已入宫了,早晚都会成为一国之后。”
  “那是不可能的。朝中众臣,天下百姓都不会答应的。”
  纳克娅哼了一声,心想:我们蒙古女子都是敢爱敢恨,你们汉人的那些啰嗦规矩可管不了蒙古大汗。姑姑如今身为天子,威服四海,她认定的事,只要不伤百姓,不损国运,旁人岂能更改?想到这里,便以手强行拨下倚天剑,抱住何茳蓠,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后者挣扎了两下,推拒她的手终究变成了紧攥她斗篷毛边,二人在林中拥吻良久,直到林中一声鸟叫,峨眉掌门如梦方醒,推开蒙古郡主,二人这才分开。
  “何姐姐,我与你打个赌。如若你师父成了我大元皇后,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何茳蓠气息不定,双颊晕红,一时无法出言,只能别过头去不看她。后者却不愿意放过她,扳过她身子,直视她眼睛又问道:“何姐姐,可愿一赌?”何茳蓠见她两眼闪烁不定,如狼一般危险又迷人,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便已出言答应:“好。”纳克娅听了立时喜笑颜开,轻轻抱住她,偏头在她耳边道:“何姐姐,你早晚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何茳蓠听她口出占有之言,心中却不嫌恶,反而欢喜异常,但随即又忧虑丛生,轻声道:“就算我愿意与你,与你在一起。你身为皇储,又岂能无后?”纳克娅身子颤了颤,突然喜道:“原来你想得如此远。何姐姐,我只说一句话,姑姑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何茳蓠听后却并未全信,只是叹息一声,任由她抱着不放,闭眼听林中鸟叫,只愿在此刻长留,不用管日后艰险。
  哗啦一声,一个釉里红玉春壶飞出一道弧线,砸在青石砖上,粉身碎骨,连带着跪在地上的一众臣子都抖了三抖。
  “岳州大旱,朕派他去赈灾,明明预先留了十万两做随行之用,他却还敢贪墨赈灾款项,足足贪了八十万两,八十万两啊!朕的钱!大元的钱!民脂民膏都便宜了这只硕鼠!传旨,陈煜此人,于大灾之时,贪赃枉法,按典章,腰斩于市!”
  “遵旨!”
  “还有!把他的脑袋也给朕砍下来,做成样方,轮流公示于各省衙署,传观朝野臣民!”
  “是,陛下!”
  此时大都皇城明仁殿中,赵敏正在大发雷霆,一听回禀,便把手里的玉壶摔了出去,可怜那名贵的釉里红,本是西洋人眼中的珍宝,就那么碎了一地。她之所以动气,便是因为那陈煜本是她重用的汉臣,她以为此人勤俭,对他寄予厚望。却没料到,他面上节俭,一旦触及大宗款项便暴露了狼子野心,不但影响了赈灾进度,还丢了朝廷与皇帝的脸面,更丢了天下民心。
  那户部尚书闫金明与一众负责此次赈灾事宜的户部官员,都在下首伏地跪着,个个胆战心惊,不寒而栗。这些日子以来,齐王的军权被底下的千户架空,盐政一事,王翰又处理得当,在盐城大力改革盐法,推行全国。这两件事,一件打击了蒙古军权,一件则削弱了色目财权,都是有益于汉臣,不料正自得意时,自家的后起之秀却出了纰漏,居然敢触怒逆鳞,将手伸向了赈灾银钱。
  “臣识人不明!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你当然跑不了!他就是你举荐的,说什么他爱民如子,连他的妻子都会为河工纳鞋底!结果呢?他贪赃枉法,那个纳鞋底的妻子也早就被他厌弃!你!你马上去善后,如果处理不好,你这个尚书就别做了!”
  “是,陛下!”
  “是什么是?还不快去!”
  闫金明吓得屁滚尿流而去,剩下的官员却还留在原处,等待发落。赵敏拿起案上的白玉杯,喝了一口,却发现平日里的美酒变了淡茶,心头更是不满,顺手又把这个杯子也砸了,吓得众臣胆战心惊,都很有默契地跪着往后挪了一点。
  “马秀英!”
  “臣在!”
  “朕委任你为新的赈灾大臣,赶赴岳州,救济灾民,为朕重拾民心。”
  “臣...”
  “怎么?你不愿意?”
  “臣不敢!臣得陛下重用,必定恪尽职守,鞠躬尽瘁!”
  马秀英是一众栗栗危惧的大臣中唯一的汉女,头戴黑纱幞头,三品散答花右衽公服以乌犀角带系着,勾勒出女子腰身,显得有些瘦弱。她早年父母双亡,被名将郭子兴收养,所以并未像其他世家汉女一般自小裹脚,是第一批通过科举在地方做吏的女子。因为在定远政绩斐然,所制的鱼鳞册极为完整详尽,被推行全国,摸清了地权,清理了隐匿,为地政管理做出了极大贡献,所以被破格提拔为三品户部侍郎。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出身定远,属河南江北行省,在湖广行省并无根基,主持赈灾事宜,恐会被当地官员掣肘。
  “马侍郎,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拉西玛,你为副使,随同前去。”
  “是,大汗!”
  一个头戴答忽帽,身着灰色质孙服的蒙古女将右手捂在胸前,单膝跪地领命。她是承信校尉,曾为岳州的达鲁花赤,熟悉当地情况,又善于用兵,辅助马秀英赈灾,恩威并施,最为妥当。只是不知这对蒙汉组合能否摒弃族别,携手共事?
  “朕再拨三百怯薛女军给你们,加上随同的两千武卫亲军,一同前往,若再有悖逆贪墨之事,不必报中书省,让怯薛就地处斩就是了。当然,你们两个要是敢学陈煜,朕也会严惩不贷,一个脑袋传观天下不错,三个脑袋传观天下更好!记住没有?”
  “是!臣谨记在心!”
  二女齐声说道,互相看看对方,都很是陌生,却也没什么旧仇。蒙汉之别,于女子而言,倒也没男子那般在意。
  “你们都听着,不论是何族别,是何身份,只要敢挖我大元的墙角,朕不但会砍他脑袋,还会让他全族蒙羞,遗臭万年,听懂了吗?”
  “是!臣等明白!”
  等众臣退下,赵敏却依然余怒未消,坐在宝座上,习惯性地伸手去拿酒,却被一人捉住了手腕,反塞了一杯茶在手中。
  “芷若!”
  “少喝酒,多喝茶。”
  赵敏看着手中的白瓷茶杯,又看看周芷若,终究是没敢再摔,赌气似的仰头喝光,皱眉吐舌,好似喝药一般。周芷若笑着坐在她身边,倚靠着她,柔声道:“盐政的事情已有了眉目,衡兰也要回来了。这赈灾之事,既已有了处置,就莫要生气了。”感觉那散发着清香的柔软身子靠着自己,温言软语吐在耳侧,赵敏只觉胸中那股郁结之气慢慢消散,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散部全身,低眉一看,原来被周芷若握住了腕脉,源源不断的九阳真气输入筋脉,浑身如置温泉,暖融舒适,再也生不起气来。
  “官字两张口,喂饱上面的那张,才能喂饱下面的。朕本以为给了十万两让他们吃饱,便可以尽心赈灾,没想到...”
  赵敏扶额苦笑,只觉头痛。周芷若抬起手来,摸着她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将真气缓缓输入,赵敏只觉灵台清明,好似泉水流过,肿胀酸涩尽去。“贪得无厌本就是人的本性。杀贪官,贪官会怨,诛佞臣,佞臣会恨,要怨就怨,要恨就恨,落子无悔。你做郡主的时候,首开赈灾之事,杀伐果断,恩威并施,怎么做了皇帝,反而苦恼开了?”
  赵敏长叹一声,头靠在周芷若身上,闻着她身上的味道,闷声道:“做了皇帝才知道施政艰难。世事难两全,顾忌越来越多。我也老了,不如当年锋锐了。”周芷若抱着她的脑袋,笑道:“哪里老了?你正当盛年,如飞鹰展翅,翱翔天际。整个帝国也正当盛时,正是针砭时弊,开疆扩土之时。”
  “芷若,你越发会说话了。”赵敏听后也忍不住展颜一笑,抬起头来望着周芷若,见她正对自己低头浅笑,只觉心头一暖,安定下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敏敏,对你,我永远只说真心话。”周芷若的声音十分温柔,听得赵敏满心欢喜,伸臂抱紧了她道:
  “话是真心,行为却是混赖!你说,我的马奶酒是不是你给换成了淡茶?”
  赵敏言语上是抱怨,说出口来语气却软了,伸手搂住蛾腰,很顺溜地将她揽到膝上坐着。周芷若也顺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双眸浅笑,凝目看她,唇角轻轻上扬,甚是诱人。对于周芷若的勾引,赵敏从来都乐得上钩,往往攫取无度,可到最后,腰酸腿软却又是周掌门了。
  “这里不行。回去,回寝阁。”
  “这里如何不行?这满皇宫都是朕的,朕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你!”
  此时的周芷若被赵敏锢在怀中,衣领微开,后者已由朱唇而下,转而啃咬那白玉似的脖颈,手也离开腰身,不安分地伸向腿间,却被周芷若抓住手腕,坚守底线,不让她造次,却随着撩拨,小腹处慢慢有了悸动,越来越抵挡不住。赵敏感觉到她身子热了起来,嘴角弯起,伸手拿了个靠垫放在周芷若腰后,正要将她压倒在御座之上为所欲为,却听殿外一声吆喝,便立刻变色,从颈窝里抬起头来看向殿外。
  “太后驾到!”
  自周芷若入宫以后,赵敏知道母后会为难于她,便从来都是独自前去拜见,想着能保护心爱之人一阵,便多保护一阵。为难之处在于,额吉她得罪不得,让周芷若受委屈她更舍不得,便只能尽量避免二人见面。万没想到,一向足不出户兴圣宫的额吉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挑了最为尴尬之时,找上门来。
  “女儿参见额吉!”
  赵敏在殿中单膝跪倒,被母亲扶起,小心翼翼地查看后者脸色,却见她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只看向自己身后的芷若,眸色倒无不善之意,反而有一种饶有兴味之感。周芷若跟在赵敏身后,念及她是赵敏的母亲,便第一次双膝弯曲跪下,口中却没有拜见之语,在恪守礼法的太后眼中,这礼节依旧没有尽全。
  “这位就是薛兮若吧!”
  吕文鸳一出言,便带着尖酸刻薄之意。周芷若抬眼看了看她,两张同是倾城倾国的脸相对,目光一碰,火花四溅。见周芷若不答,吕文鸳更是不悦,挥手让随行的宫女退下,然后便在殿中御座上坐定,看着女儿扶起那女人,心里又是一阵不满,心想:哀家还未让你起来,谁让你起身的?真是没有规矩的江湖草莽。
  “今日得见,薛姑娘果然是美貌如花,名不虚传。”
  “兮若见过太后。”
  周芷若低头行礼,这一跪一低,于她已是极大的让步,赵敏也投以赞许的目光,心想我家芷若就是聪明乖巧,但在养尊处优的太后眼中,却依然是礼数不周。她目光冷峻,投在周芷若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颈间的红印,心中又是一惊。
  真是妖孽,迷得女儿神魂颠倒,青天白日的,在明仁殿里都能做出这等事来。
  “薛姑娘没学过宫里的规矩吗?额乐素,你身为知内侍省事,怎么也不提醒陛下,找嬷嬷教教薛姑娘呢?”
  额乐素面露难色,还未答话,就被赵敏抢先。“额吉,是朕不让她学这些。兮若愿意学的话,自会去学,不需旁人置啄。”赵敏伸手与周芷若十指相扣,站在母亲面前,目光坚定,完全不给她为难挚爱的机会。吕文鸳从未见她如此模样,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周芷若看了看赵敏,见她如此维护自己,心中一暖,便莞尔道:“兮若初入宫闱,不懂规矩,还请太后宽恕。以后,还要麻烦知内侍省事多多指教。”说着又向额乐素一稽,那额乐素虽为内府掌事,却依然是个奴婢。薛兮若自入宫以来,一直以长辈之礼待她,她心中的天平早就偏了,便立刻回礼道:“奴婢谨遵太后之命,定当悉心教导薛姑娘!”
  她们三人这么一顿操作,吕文鸳便再也无法以礼仪为由挑拣周芷若,便挥手让额乐素等御前宫女和怯薛们退下,站起身来,走到周芷若面前。赵敏敏感地攥紧了周芷若的手,两眼紧盯母亲,似乎比在战场上还要紧张。吕文鸳微微一笑道:“周掌门,哀家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这大元皇城中见到你。”周芷若知道她这是要指摘自己昔日的过错,却也不慌,淡淡道:“久闻太后凤仪万千,芷若今日得见,幸甚。”
  吕文鸳身在蒙古王廷,平日里见的蒙古女子都是直率豪爽,突然见到这与自己相似的内敛汉女,言辞看似绵软,却暗藏锐利,不由得心生警惕,又道:“双凰聚,真龙陨。这青田先生的预言,周掌门可曾听过?”她这么一说,周芷若便稍稍变了脸色。当初,正是这个预言的下半句,使她下定决心离开,将挚爱丢弃在益州军营之中。如今,又是这个预言的上半句触动心弦,使她忍不住去想,双凰相聚,是否真会使真龙陨落?
  “额吉,预言之事,不过是骗骗愚昧之人而已。额吉一向睿智,怎么也信这虚妄之言?”见周芷若变色,赵敏心中一紧,便赶紧出言解围,但面前的两个女人却都不吃她这套,周芷若依旧沉默,陷入沉思。而吕文鸳见她面色凝重,便知自己抓住了痛处,一面有些得意,一面又是讶异,得意在于终于寻到了嫌隙可以将让这妖孽远离女儿,讶异在于这周芷若居然真的对敏儿有情,一听真龙陨三字,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但这双凰预言,下半句双凰散,真龙现,已然成真。周掌门离开后,敏儿你便荣登大宝,统御天下。只是不知这上半句,双凰聚,真龙陨,又是何意?”吕文鸳的每句话都刻到了周芷若心上,让她感觉后脊发凉,想着自己只顾回到赵敏身边以解相思之情,却忘了这双凰预言还有上半句。如今,二人都已离不开彼此,万一预言成真,自己便是万死莫赎了。
  “敏儿何以得了天下,额吉比谁都清楚,天命昭昭,又岂能被虚妄预言左右?更何况,那刘基就在司天监任职,额吉如果担心,唤他过来一问便是。”赵敏语调平稳,依旧透着冷静,但周芷若却能听出,她心里已起了波澜。这双凰预言,上半句拆散了她们,下半句又让她们的重聚蒙上了阴霾。她思及此处,又捏了捏赵敏的手,想让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再离开她。
  “预言一旦说出,便不再受预言者节制。这刘基虽能窥探天象一二,却也是凡人。皇帝你曾与哀家说过,要立周掌门为后。你为女帝,再立女后,如此惊世骇俗,定会引起朝野动荡,天下非议。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双凰聚,有碍真龙天子吗?”
  “额吉,正如您所言。刘基是作此预言之人,他都没说过我立后有碍国运,旁人又怎能妄加猜测?依朕看,还是唤他前来,问个明白吧!”
  赵敏越听越是焦躁,便要唤人去传刘基前来,却被太后抬手阻止。她从御座上站起,两眼看着殿中二女,一字一句道:“预言如何,人人都可解读。然而,此事坏就坏在这儿。敏儿你宠爱周掌门,与她同吃同住。可曾知道,流言四起,都说你为情乱智!”赵敏一听,面上便有了怒意,问道:“流言?有何流言?朕的私事,谁敢非议?”她这一问,帝王之气显露,杀意顿起。吕文鸳见状也是一凛,却还是自持是皇帝之母,又劝道:“敏儿,所谓阴阳和顺,二阴聚则有伤天合...”
  “天合?什么天合?额吉忘了,我们蒙古人信奉的是长生天,长生天对大汗的要求,只有统御苍天之下的所有土地,于私事并无要求!”
  “可敏儿是天下人的皇帝,并非只是蒙古人的大汗!”
  “正因为朕是天下人的皇帝,才要立芷若为后,散布流言者,存心诅咒者,不论是谁,朕都不会姑息!”
  “皇帝此言何意?不会姑息?那你的亲娘呢?也不会姑息吗?”
  “我...”
  赵敏已气得血气上涌,心底深处对再度失去的恐惧被挖掘出来,情急之下便难以自控,正要放出狠话,却被周芷若攥紧了手指,转头正撞见温柔却坚定的眼眸,心中便瞬间安定了几分。
  “敏敏,你莫要害怕,我不会离开你的。太后,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预言是否是真,又是否意指我与敏敏团聚会妨碍到江山社稷,眼下谁都无法定论,不妨先听听刘基的解读如何?”
  周芷若就这么当着吕文鸳的面,展露了她对赵敏的非凡掌控力。不论她如何失控,周芷若一言便能安抚,看得当朝太后又是心惊,又是感动。想着有她在旁,敏儿确实平安喜乐,战场上染下的戾气都轻了不少。自己如此为难她们,是否太过分了?预言真假与否,难道比女儿的幸福还要重要吗?
  “禀陛下,刘大人现不在司天监中,已经外出!”
  “去了何处?”
  “禀陛下,臣该死!臣不知!”
  赵敏听了虽然气愤,但她也知道刘伯温这人一向随性,经常出宫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不向司天监报备。而他的这种闲散习气,却也是自己惯出来的。周芷若一边抚着赵敏的背,一边安慰道:“刘大人一定是有事外出了。你不要动气,等他回来再问就好。”吕文鸳看着二人亲密,心中愈发为难了,坐在殿中御座之上,长吁短叹。
  “英兰,马上出宫寻找刘伯温,告诉他,朕有急事,召他入大内觐见!”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