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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画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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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样衣裳浅画眉,晚来梳洗更相宜。
江浙行省,扬州路,盐渎。
如墨夜空之下,一块块洁白如雪的盐田,排列整齐而有序。盐田之中,小道交错纵横,如幽静小溪一般,通向不同的盐田,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上。道旁生长的青苔上布满了晶莹透亮的盐霜,月光照耀下,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小道之上,运盐的灶户们,正向海边而去。
码头里停泊着数不清的大小船只,往来不绝的人,从马车、牛车和驴车上卸下盐袋,再扛到船上。与以往不同的是,装满盐货之后,船上的水手并没有拔锚离开,而是纷纷割破盐袋,将那贵重如黄金的盐粒尽数倒入了碧蓝的海水之中。
“这些盐都是兄弟们辛苦淘出来的,老娘哪怕用来喂鱼,也不会交给这些狗官!”
“郑帮主说的是!这些西域狗不把咱们当人看,盐场200文一斤,配给咱用时,却要500文!咱们灶户都快吃不起盐了,何苦还在这里世世代代地为朝廷制盐!”
由领头的船带头,码头边停泊的船只便都开始向海中倾倒食盐。这些人都是世代制盐的灶户,每日里起早贪黑,却常常被拖欠工钱,官员为了获利,盐课越收越重,盐价随之飞涨。灶户们生存艰难,只能抱团取暖,因贩卖私盐而兴的海沙帮便由此而生。活不下去的灶户跟随着帮主,落草为寇,烧官船,劫漕粮,如今,更是号召在盐场劳作的灶户们将官盐倒入海中,公开与朝廷对抗。
那领头的黑船船头上立着一个女子,身形瘦弱,却满脸英气,身穿灰色褡胡比甲,腰间挎着弯刀,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瞧着管理盐场的官兵们从远处赶来,便命令手下将早就准备好的刀枪分发给灶户们。几百人齐声大喝之下,那些走狗便吓破了胆,丢下领头盐官,纷纷后退,如田中麦穗般一个接一个被砍倒。那平日里剥削百姓,吃得肚满肠肥的盐官被灶户们几刀料理了,头颅都被插在了船头。
“告诉盐运使布嘎,以后盐城的灶户们不会再交给他一粒盐,要盐,就去海里自己淘吧!”
郑一艘用刀尖挑起那唯一生还的官兵下巴,厉声说着造反宣言,见这家伙已然尿湿了裤子,便大笑着放他离去。之后招呼手上沾了血的灶户们上船,拔锚启航,向深海驶去。
万里之外,大都皇城之中,无人知道帝国财政的主要来源已起了骚动,月光透入殿中,撒在铺满云纹地毯的延春阁中,显得极为宁静祥和。躺在软塌上的赵敏翻了个身,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只白皙的手伸来,捏住她的耳朵,低声道:
“起身啦!该听御前奏闻了!嬷嬷已经叫了一回了!”
本来还在假寐的赵敏深深叹了口气,翻过身去,蹭着挤到周芷若颈窝里,又想要睡过去。“别闹了,快起身!”周芷若被她细软的气息喷到耳畔,耐不住麻痒,便扶着她坐起身来。谁知赵敏人是起来了,眼睛却还是不肯睁开。周芷若见此可爱模样,笑着在她额头、眼睫和脸颊上各亲了一口。赵敏得了香吻,终于睁开眼来,身子却又向前倒去,被周芷若接住,便顺势将头靠上柔肩,撒娇道:
“好困啊!芷若,我好困,再睡一会嘛。”
“好啦好啦,快起身,一会儿迟了。你平日里也是如此吗?”
“平日里孤身一人自然起地利落,如今有美人在怀,自是不舍得起身的。”
赵敏笑着吻上周芷若颈侧,想要将她压倒在榻亲热,周芷若却是不肯,伸手捧起那漂亮的脸蛋,看着那半张半开的眼睛,哄道:“好啦,别闹了。听过奏闻以后,再睡回笼觉好不好?”赵敏握住她手,侧头亲亲掌心,这才不情不愿地下床,打了个哈欠道:
“来人!”
殿门开了,一队宫女鱼贯而入,开始伺候皇帝洗漱穿戴。身着玄色朝袍,领口和袖口以银貂皮毛饰之,五爪衮龙绣在胸口,张牙舞爪,变化无方;肩扛日月,取普照天下之意;星、山、火、华虫和虎蜼等章纹分布袍上,共有十二种,是为十二章纹。腰间扎一条靛蓝罗绸腰带,脚踏绣着二龙戏珠的蒙古朝靴,套上石青花八团倭锻排穗褂,最后将七宝重顶冠戴上。见赵敏穿戴完毕,立于榻前,周芷若只觉眼前一亮。此时的赵敏,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虽威严却视而有情。望向自己的眸中隐隐有光泽流动,反射着殿中琉璃的光芒。
她兀自为这女人的绝世荣光暗暗感叹,却不知赵敏眼中的自己也是诱惑无边,躲在被窝里,被衾捂在胸口,雪酥若隐若现。不着粉黛,容色却清丽绝俗,眸中含情脉脉,都投在眼前人身上。
“你怎么不起身?”
“我?我又不用听奏闻,为何要起身?”
看着周芷若躺在那里慵懒的样子,赵敏眯起眼来,挥手让宫女们退下,然后踱步到她面前,毫无前兆地猛地掀开了她的被衾。周芷若浑身不着一物,顿时满脸通红,叫道:“你干嘛!”然后便要夺回被子,赵敏却拽着不许。
“周芷若,你以为你是宠妃啊?躺在这里等皇帝下朝回来?”
“怎么?我不是宠妃吗?”
周芷若一脸委屈,终于夺回了被衾,裹在身上,用无辜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帝王。后者眼中狡黠又现,摇头道:“你不是。周芷若,你是朕的怯薛亲卫,将来是朕的皇后,你得和我一起去听御前奏闻!”周芷若愣了一会儿,结巴道:“皇,皇后?我?我怎可为后?”赵敏听她这么一说便不干了,反问道:“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妻子,不当皇后当什么?快起身,让宫女们伺候你洗漱,不然真要迟了!”说罢,趁周芷若还在思索立后之事,没回过神来,便又唤宫女们进来,然后便坐在一旁的御座之上,饶有兴味地看她们伺候周芷若起身,每见她手足无措,笑意便涌上眼眸。
二人携手离开温暖如春的延春阁,进到了庄重肃穆的大明殿中,赵敏先让李采莲引周芷若坐在怯薛千户之中,然后便在殿中的金漆龙座上坐定。她这么一坐,倦意全无,身如劲松,头颅高昂,一双翻云覆雨手稳稳放于雕龙扶手之上,看似平静,却暗蕴力量。双眼看着口呼万岁,拜倒于脚下的众臣,身形在台基上点起的檀香中若隐若现,烟雾缭绕之中,凰目炯炯有神,王者风范尽显。
朝拜天子之后,殿中文武分列两旁。文官戴黑纱幞头,服制分为紫、绯、绿三级,其上图案和腰带材质根据品阶,则各有不同。一品绣五寸大独斜花,二品绣三寸小独斜花,依次递减。腰带则是玉质带最为贵重,为一品独有,二品则用花犀带,以下就是金带和乌犀角带了。武官的穿着分为两种,汉将戴武弁大冠,着交领宽袖袍,足蹬乌云靴。蒙将则戴答忽帽,着质孙服,足蹬牛皮靴。其他族别的官员穿着与蒙人较为相似,都是质孙服,只是冠帽都各具民族特色。
“众卿都还未用早膳吧?来人,赐膳!”天子话音未落,宫女们便端着早膳陆续入殿,众卿磕头谢恩之后,便坐于案旁,开始用膳。赵敏登基后一改奢靡风气,宫内以节俭为主,所赐膳食也很是简单,不论是何品阶,连皇帝面前都只有一碗鸡头粉馄饨。
“这馄饨虽然简单,却足以果腹。如若大元的百姓早上都能吃上这么一碗馄饨,那众卿的努力便没有白费,朕也得以心安了。”
赵敏一面吃着馄饨,一面不忘提点众臣。周芷若从未置身于此等场景中,见众人都默默吃着馄饨,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不由得惊奇,这蒙人的朝堂比之汉廷,果然随意多了,朝议之前,君臣居然还能坐下一起用餐。她不知蒙元并没有类似宋廷的朝会制度,只有由三省六部官员、轮流入京叙职的行省丞相和陪奏怯薛参加的御前奏闻。形式十分自由,连时间都不固定。世祖忽必烈就经常三更半夜召集众臣开会。召开地点也有不同,按照季节在上都、中都和大都之间轮转。总之,皇帝在何处,便在何处召开。赵敏登基后,将御前奏闻常态化,七天必有一次,如有急事,还会加开。因一般于辰时召开,便又仿汉俗,称之为早朝。
至于赐早膳,也是赵敏首开先例,只因去年,黄河水灾,总治河防使贾鲁从河南行省赶来,上奏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几下,惹得众臣非议,要治他御前失仪之罪。赵敏却不以为然,反而心疼他忙于治水之事,星夜赶来,腹中饥饿,便恩赐了一碗肉粥暖胃。自那以后,便有了御前奏闻先赐早膳这一规矩。
随着众臣用完早膳,宫女们收走碗箸汤匙,推开珊瑚长窗,让晨曦洒遍大殿,中央火煁亮起,沉静燃烧,右丞张养浩便起身立于殿中,宣布御前奏闻正式开始。今日的朝会重点,便在于江浙行省,扬州路,盐渎倾盐之乱。江浙行省丞相吴海上奏,说明详情后,众臣便纷纷出言进谏。
总体来说,大臣们都主张派水师继续清剿海沙帮。关于弹压灶户作乱倾盐之事,蒙人主张杀一儆百,将周边盐场带头作乱的灶户全家处斩,其余人等也要按律受罚。色目人则主张一定要削减灶户钱粮,以弥补此次倾盐造成的朝廷损失。汉人臣子则与前两派观点有所不同,觉得水师清剿海沙帮许久,却因找不到巢□□岛,又不如海盗们精于水战,所以收效甚微,反而损耗巨大。至于灶户之乱,更是不能再强行弹压,而是要解决源头问题。
“陛下,这盐政自古就是重中之重,屡经改革。自汉时起,采取朝廷专营制,用以支撑汉世宗的征伐大业。后有唐一代,将朝廷专营变为了许可制,官收、商运、商销,吸引了民间商人的加入。至元十三年,世祖既取南宋,遂复宋制,专用引法,实行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销的就场专卖制。但到了惠宗时期,官盐价贵,导致私盐更受欢迎,加之军方违禁贩运、权贵托名买盐引,再加价转售,致使官盐积滞不销,税金锐减,便只能扩大官卖食盐区域,强行配盐给百姓,不论贫富,一律散引收课,农民穷尽终岁之粮,不足偿一引之价,危机四伏。至正年间,终于导致以淮南张士诚与浙江方国珍为首的盐贩趁势而起。所以,盐政之关窍,在于变革。变之则生,不变则亡。”
赵敏坐在御座之上,聆听中书省参知政事王翰诉说历代盐政,脸色愈发凝重,他每说一句,周围色目官员便变色一次,到最后愈发气恼,都等不及译官翻译话语,参议中书事桑克就忍不住打断了王翰的论述,反驳道:“那些海沙帮的海贼平日里抢劫官船,杀害官员兵士,今日更是鼓动盐场灶户拒绝交盐,还倾倒万石食盐入海,简直无法无天。王大人却为他们说话,觉得是本朝盐政的疏漏?抨击世祖之政,大逆不道,臣请奏,将王大人依法处置,以儆效尤!”
赵敏听后,微微一笑道:“直言进谏乃文臣天职,不可诬以诽谤。纵是诽谤,亦非我大元不能容也。王大人请继续道来,朕听着,诸卿也一起听着,不可再行打断。”
那王翰听后热泪盈眶,又言道:“海沙帮海贼纵然可恨,然能号召起那么多人一起抗税倾盐,也并非毫无缘由。陛下登基之后,依然实行旧时盐政,一众不法虽惧陛下天威,收敛一时,然长此以往,恐又蹈惠宗之覆辙,使课额愈重,办课愈难,朝廷与百姓双失,白白便宜了硕鼠。臣以为,海贼要惩治,但盐法更要变,就场征税,自由买卖,打破官盐的垄断地位,卖多少盐就征多少税,不可强买强卖,更不可强征税赋。”
他终究是说出了自己的主张,犹如在平静的海面上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一片波澜起伏。色目官员纷纷出言反对,说祖宗之法不可变,盐政重器,不可授之于草民。赵敏冷眼瞧着他们议论纷纷,心中明镜似的,清楚自世祖的左丞阿合马开始,这帮色目官员便深根于盐业,互相勾结,将一国之盐业变为一家之盐业,对上欺瞒,对下横征暴敛,导致盐税锐减,百姓吃不上便宜的盐,甚至要变卖粮食以换取食盐,长此以往,岂能不反?
但如骤然断绝他们的生财之源,却也恐他们从中作梗,使得变法推行不得,毁坏盐业,断了国之根基。想到这里,赵敏也是为难,两眼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周芷若,见她眼神明亮,望着自己轻轻点头,心中便有了计较。“衡兰郡主何在?”听得姑姑叫自己,衡兰急忙站起,走到殿中,跪下听旨。
“此事,朕便交与你处理,前往江浙,惩治海贼,弹压叛乱。”赵敏言罢,衡兰只觉此事重大,是自己初次独当一面,心中忐忑,却也不敢推辞,磕头领旨谢恩。赵敏见她跪在殿中,身形娇小,在一众大臣中显得尤为年轻,心生忧虑,便又转向王翰道:“侄女年轻,处事难免不周,王大人曾为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熟悉盐务,可否陪同前往?”王翰听后,立马站起,跪在衡兰身旁,郑重道:“陛下有托,臣自当辅佐郡主处理此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吴大人,你身为江浙行省丞相,发生此等变乱,为政有失,先罚俸三年。你当尽力辅佐郡主与王大人平定灶户之乱,以将功折罪。平息之后,朕再议你失政之罪。”
吴海一听,立刻起身,跪在二人身旁,磕头请罪。赵敏见他嗑个没完,心想:当初认命他为江浙行省丞相,便是因他博学广闻,在江浙为官多年,素有贤名。没想到三年刚过,便出了此等变乱。想来他再怎么精研理学,终究是不通盐务,被盐官掣肘,才干难以施展。好在丈量田亩,理清税务上,他还是有些本事,又与王翰相识多年,此次便让他带着衡兰和王翰回江浙处理倾盐一事,以观后效。
“俞通海俞大人,扬州水师清缴海盗不力,看来还是要请大人出马了。”一并不高大,却身姿挺拔细长,剑眉星目的汉人武官闻言站起,抱拳跪于殿中,朗声道:“臣遵命!”俞通海,出身巢湖水师,精于海战,曾参与龙湾之战,击退陈友谅,后于鄱阳湖一战焚烧明教舟船,立下首功,现在是枢密院断事官之一。
“两浙盐运使布嘎,处事不力,引发灶户之乱,现立刻免职,押解回大都审问。其职务由副使阿儿浑接任!”赵敏此举虽罢免了色目盐运使,却又让另外一个色目官员接任,其意便是让朝中色目官员安心,免得自己部署未齐,打草惊蛇,引他们阻挠接下来的改制。众臣纷纷起身,跪下齐称陛下英明。赵敏看着底下的这群人,眼中精光闪过,周芷若一见,便知她心中已有了谋算。
“四川富顺也是产盐之地,但灶户们的日子好过多了,至少工钱从无拖欠。”
“哦?为何?”
“因为有我峨眉派在,底下的青城、杜门和岳门等门派更是要从盐中获利,已形成商会,与官府相互制约,老爷们便不敢拖欠灶户钱粮。”
此时刚刚下朝,敏若二人正在大内紫檀殿内处理奏议。赵敏坐在殿中龙座之上,周芷若与她同坐,二人共享一案,手中都拿着笔墨,正一封封阅读奏议。衡兰郡主坐在下首,面前的倭角罗锅帐桌上也放着一沓奏议。周芷若提起倾盐之事,二人便讨论起来。赵敏听她说起门派制约官府之事,心中一乐,暗想这贩卖私盐,乃是违法之事,这峨眉前掌门却大大咧咧地与当朝天子说起私盐获利之事,果然对我毫无保留,与我心意相通,便笑道:“芷若,你的意思是,海沙帮不但不能剿灭,反而要保留起来,与官府相互制约?”
周芷若听她发问,抬眼见她眼中笑意盈盈,一时忘了面前的是天子,全然将她当做了赵敏,坦然道:“不论为官者是谁,手握权力,大多便会以权谋私,又有盐务巨利诱惑,如无牵制,恐怕早晚都会酿成祸患,使得课税愈重,办课愈难,朝廷与百姓双失。”赵敏听了,靠向背后软枕,一面在案下握住周芷若的手,一面若有所思道:“那你也是赞同王翰所言的就场征税,自由买卖之法了?”
周芷若却摇了摇头,慧黠之光掠过美目,泰然道:“是,却也不是。我赞同开放私盐,却不赞同完全只有私盐。只有官私互相竞争牵制,朝廷和百姓方能从中获益。”赵敏嘴角弯起,望着周芷若,四目交汇之间,已是心意相通。底下坐着的衡兰被这殿中的气氛所扰,看着二人眼神流转,情意绵绵,却依然心存疑惑,忍不住出言问道:“姑姑,周掌门,此番我前往江浙,该如何处理倾盐之事?”
赵敏这才想起侄女还坐在殿中,垂眸望向她,皱眉道:“纳克娅,你处理政事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么还不明白朕的意思?”衡兰郡主面露委屈,心想自己不过也就处理了月余,诸多事务千头万绪,尚且学不过来,如今又被委派前往江浙处理头等要务,心中岂能不慌?周芷若心思却是细腻,马上为她辩护道:“衡兰郡主年岁尚轻,还需陛下多多提点。”赵敏看了她一眼,心想你徒儿不愿入宫,已然回了峨眉。她与衡兰终究是有缘无分,你又这么着急回护她作甚?但还是耐心道:“衡兰,你此番前去。盐法之事,问王翰。海事则问俞通海。只需记住三点,盐法要变但盐政不能乱。海沙帮要讨,却不能杀绝。盐政官员要整肃,但不能动摇根基。明白了吗?”
衡兰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看着二人,心里依然不安。周芷若见状又补充道:“衡兰郡主莫慌,我也会传书峨眉,知会江湖门派不得与你为难。你天生聪慧,凡事需随机应变,不伤百姓,不乱朝纲即可。”听到峨眉二字,衡兰眼中一黯,又想起自己未能留住那人,终究还是让她回了四川。如今自己要赶赴江浙,却不知她心中是否还有自己?
“我会传书峨眉,让她们赶赴江浙,暗中相助保护衡兰。”
“峨眉派是名门正派,怎么肯保护起番邦胡虏了?”
听得赵敏话中带刺,似是想起了昔日二人在万安寺中的对话,周芷若思及往日针锋相对,再看今朝二人同坐龙椅,在这大都城中共守天下,不禁感叹世事变迁,握住赵敏的手,并不言语,只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赵敏被她突然的深情搅地心神乱了,顾不得终究往事,趁着殿中无人,便靠到了她怀里。
“芷若,没想到,你最终还是与我这番邦胡虏在一起了。”
“你爱民如子,便不是番邦胡虏。”
赵敏在周芷若怀中噗嗤一笑,心想芷若丝毫没变,心中虽纠结,却总会为了自己一再妥协,还每每都会找到合适理由来为己开脱。周芷若以指尖挑起她鬓边发丝,捋到耳后,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软声道:“快起来,奏议还没看完。”赵敏噘着嘴起身,瞥见周芷若长眉入鬓,便温柔一笑:
“芷若,你今日还没为我画眉呢!”
“今日起的太早,混忘了,青雀那丫头为你画的小山眉也不错啊。”
“我不管,我的眉毛太淡了,你答应过,要日日为我画眉。”
“好好好,不论是用螺子黛也好,炭笔也罢,芷若每日都为敏敏画眉。”
十三年前:
“这岛上并无别人,你画眉给谁看?”
“芷若,你怎地如此不解风情?画眉只为悦己,是闺房情趣。”
“好吧,好吧。那你要画什么眉?新月眉、双燕眉、玉羽眉、八字眉,还是小山眉?”
“哇,没想到你会画这么多种眉毛啊!”
“我在峨眉长大,身边都是女子,闲暇之时,经常互相描眉的。”
“我不管,从此以后你只许为我一人画眉。”
“好的,夫人。”
桃花岛上,新婚燕尔,正是两情缱绻之时,赵敏晨起后便缠着周芷若为她画眉,这岛上的小物件大多都已朽烂,石黛更是早已化作了灰,周芷若便只能拿昨日篝火烧尽后留下的炭块,加上细小树枝,做了一只简陋至极的炭笔,为赵敏描画。
“芷若,你同我讲讲,这几种眉有何讲究?”赵敏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面前昨日才擦净的铜镜,握着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脑袋靠在背后的周芷若身上。周芷若则弯腰侧头仔细瞧着赵敏原有的眉形,笑着一一道来:
“新月眉的眉头和眉尾有曲线,犹如一弯新月。要点在于眉高而不压眼,秀长有光彩。双燕眉则如燕子展翅一般,分布额前,那凸上的弯弧需要画得恰到好处。羽玉眉嘛,眉如其名,形似羽毛,柔滑如玉。弯度细微,难被察觉,犹如女子心绪一般不可重描。八字眉因形似八字而得名,眉尖上翘,眉梢下撇。小山眉则是如山峦一般,望之只觉满目青翠,山色朦胧,眉形以掬雅慵懒为要。
周芷若一边讲着,一边用指尖作笔,在赵敏娇柔的面孔上轻轻描画,不但掠过眉间,更滑过鼻梁,轻点鼻尖,拂过朱唇,最后捏住下颌,轻抬螓首,一吻似要落在唇上,却又轻笑躲过,最终印于额间。赵敏被她撩拨地气息不稳,双眸似染雾气,朦胧不知归处,恍惚道:“那你说,我适合哪种眉?”周芷若见她一脸迷茫无辜,心跳骤快,双手捧住她脸庞,轻声道:“敏敏绝世容颜,画哪种眉都是美极。”“可我这一张脸,也画不了这许多眉形啊!”赵敏握住她手,娇美的脸庞凑近了些,媚态尽现。周芷若实在忍耐不住,便在她双眉中间一吻,眼神一亮,笑道:“以后,我每日都为你画眉。每日一样,自然画得完了。”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此生一诺,永世不悔。”
赵敏听后,双唇微启,笑意如繁星点点,散在眸中,令周芷若心神荡漾,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吻在她唇上,赵敏也就势搂住她脖颈,回吻之意竟然更为浓烈。二人抱在一起,气息绵长,情意更是深重,就这么吻了许久,直到赵敏终于支撑不住,放开周芷若,轻喘着脱离,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分。
周芷若心中怪自己浪荡,自成婚以来,便在岛上缠绵不休,不知餍足,便强自凝定心神道:“所谓文君姣好,眉色如远山,脸际常若芙蓉。敏敏晨早初醒,正如山色朦胧,姿态掬雅慵懒,便先画这小山眉如何?”赵敏心想:她看似不解风情,却对这画眉之事,不但熟稔,还能引经据典,真不愧是长于女子之手,名门正派出身,便笑着点头,凝目看向周芷若,媚眼如丝,点点滴滴都印在心中。
周芷若拿起炭笔,仔细与她描画,极力控制心绪,不被眸中情丝所扰,却还是分神了几次,好不容易画好,却又被那意不在画眉的人儿搂住,扑倒在榻,将刚描好的眉吻淡,唇齿留香。
“芷若,我们最终还是要回中原的,对吗?”
听她发问,语中似有不舍离开之意,周芷若便将怀中人又搂紧了些,宽慰道:“就算回到了中原,咱们也永不分离。”此时她们已在桃花岛上住了快一年了。入夜后,依偎着坐在海滩之上,星光璀璨下,蔚蓝的海水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海风拂过,将发丝吹乱,两颗心也离雾阵外的中原越来越近。“其实,我心中还是念着家里人的,我想,你也念着峨眉吧?”赵敏靠在周芷若怀中,与她十指相扣,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自师父将峨眉交于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如担千斤,不得解脱。待到峨眉有良田为生,有人才立足武林。我便与你一起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真的?你保证?”
“一诺千金,就算是沧海桑田,也必会兑现。”
赵敏听后便满足地蜷在她怀里,心中安定了不少。周芷若却又问道:“这些日子我看你在沙滩上描画着什么,你在做什么?”赵敏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委屈巴巴道:“你天天在山洞里练功,我闲来无事,就只能研究一下波斯人的那个火铳咯!”周芷若心念一动,问道:“火铳?你是说那个会喷火的火筒?那个物什我们汉人早就有了,不过只能吓唬一下人,打不准。”“打不准是一时的,装点准星,就准多了。”赵敏捡了根树枝比划着在何处装个准星。
周芷若却又发问:“可是弓弩更准啊!何必用它呢!”赵敏挑起眉毛道:“这玩意儿一发就能打穿铁甲,如能解决准头和装丸的问题,将来必能成为战场上的神器。”周芷若接过赵敏手里的树枝,笑道:“你说得容易,哪有那么容易解决。”赵敏伸出一根手指在周芷若眼前晃晃道:“非也非也。芷若,弓弩也是前人不断改进出来的,火铳也一样。就比如你们汉人的火铳原是竹筒制管,后来我们蒙人改用青铜,便能够容得下更多的火药和更重的弹丸。”周芷若凝神听她说着,只觉又新奇又有道理,那双眼中闪烁的慧黠之光,令她着迷。心中想着:她如此聪慧,如若埋没在荒岛上,岂不可惜。
“敏敏,我们开始造木筏,回中原吧。”
“你决定了?”
“对。回去后你先回家一趟,我呢,就回峨眉处理一下内部事务。”
“我不要与你分开,先陪你会峨眉吧!对了,什么内部事务?丁敏君还在找你麻烦吗?”
周芷若听后只微微一笑道:“除大师姐静玄外,峨眉门中她的资历最高,自是不服我的。不过,我现在有九阴真经,也不怕她。”赵敏皱眉道:“这九阴真经是传说中的秘籍,想来短时间内难以大成,你练得如何了?”周芷若叹了口气道:“我资质平平,这九阴真经晦涩难懂,其中更掺杂了梵文,目前别说大成了,小成都还未达到。我正想着要不要先练两样外功试试。”赵敏听了却是变色,抓住周芷若肩膀道:“芷若,切莫心急。你说的那两样外功,可是九阴白骨爪和催心掌?”周芷若闻言,睁大眼睛,反问道:“你如何得知?”心中想着:她从未进过山洞,如何得知这两样外功的名字?
“我祖上是元安大长公主,她曾被一个桃花岛的瞎子抓走,险些丧命,那人使的便是九阴白骨爪和催心掌。只是听说她最后武功并未大成,更没有成为一代宗师,还被宵小围攻而死。芷若,你可千万不要先练外功,还是要先练内功,步步稳扎稳打,以免步她的后尘。”
周芷若听了暗自心惊,想着若不是赵敏出身皇族,传承未断,知晓这些江湖往事,自己便真的误入歧路了。当下便点头答应道:“好,敏敏,我都听你的。”赵敏满意至极,笑着抱住周芷若,连声夸着好乖,还亲了亲她的脸蛋。后者满脸绯红,却又忧愁道:“可是丁师姐,唉,她始终令我头痛。”
赵敏躺在她膝上,用手指勾勾柔美下颌,撒娇道:“你求求本郡主,本郡主就帮你收服她。”周芷若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软声问道:“敏敏有何妙计?”赵敏得了好处,笑眼如星,如夜空中的闪耀北斗一般,轻声道:“芷若你虽说自己资质平平,但其实灭绝师太的眼光不错,你确实是峨眉中练武资质最佳之人。只是,这御人之道,攻心为上,不可单单以技压人。”周芷若本就聪慧,听赵敏这么一点拨,心念一动,计上心来。自黄河决堤以来,两岸便颗粒无收,川内虽然富庶,却也受影响。峨眉派更是衣食减半,派中人多有抱怨。如若自己能雪中送炭,不论丁敏君如何不服,其他人也会感恩在心,更加敬服自己这个掌门了。
“敏敏。”
“干嘛?”
听着周芷若语调变软,赵敏知道她有事要求自己,得意地在她膝上伸伸懒腰,合上眼睛等着她出言。“你有没有办法,运些粮食入川接济峨眉?”周芷若见她躺在自己身上,舒展身体,如狸奴一般柔软,笑意更浓,便出言相求。赵敏睁开一双雪亮双眼,笑道:“娘子有求,我必然应允。再说了,我敏敏特穆尔本就是峨眉的女婿,于情于理,都应该相帮。只是...”周芷若见她眼露狡黠,知道她又要使坏,便问道:“只是什么?”赵敏笑着抱住她脖子,吻上樱唇,在她耳边低声念道:“只是娘子要好好补偿本郡主咯!”
言罢,二人便又抱在一起,在沙滩上相拥而吻。星光熠熠,点缀黑暗,勾勒出如梦似幻之景,诉说着夜色静好,美人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