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湖耀眼面》薄汀温

2、蓝色毛衣

　　盐一跟在灯果的后面，她偷偷地在抹眼泪，她在想不要再哭了，被看见了岂不是很丢脸，但是眼泪止不住地一颗颗流，寒风刮得眼眶更痛了。不知道走了多久，灯果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见了盐一浮肿的眼睛，还有些鼻涕。
　　灯果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拿了一张蹲下来，要帮盐一擦一擦，盐一很生气地把头别过去，盯着路边的那些水洼，灯果只好把纸巾塞在盐一的口袋里，说：“进去就暖和了。”
　　盐一又一个大扭头扭朝这边，她看到的是一家商场。
　　“你进去看你喜欢什么。”
　　“不，不用了，医药费我都还没还你。”盐一又把头别在一边。
　　灯果直接抓着盐一的胳膊把她拉进了商场。商场里面暖气很足，和外面的气温截然不同，盐一还从来没进过商场，这里一楼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一排排整整齐齐地放着。
　　“去找找适合你的衣服。”灯果拉着盐一走到了一个区域“你还在长着身体，衣服稍微买大一点，你看看你喜欢什么。”
　　盐一摇了摇头，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那我帮你选。”盐一下意识地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然后又把它放了回去，想起她带甜品给盐一吃，盐一很偏好蓝色的甜品，无论是什么颜色混合在一起，只要有蓝色，盐一一定会选。
　　灯果拿了一件浅蓝色毛衣，一件深蓝色毛衣，一件羽绒服和棉服，两条厚裤子，灯果知道盐一肯定不会去试穿，于是她拿着比划了一下，就去付了钱。
　　盐一心里五味杂陈，那一袋衣服，花了不少钱，让她心里负担更重了。灯果叫店员把毛衣的吊牌剪掉后，直接把毛衣套在了盐一身上。那件蓝色的毛衣正好适合盐一，毛衣很柔软，盐一拉了拉它，毛衣上面还画了几只奶牛和一片草地。
　　盐一很喜欢。
　　灯果感到盐一稍微开心了一些，说：“你吃了吗？家里面留给你的吃的。”
　　“吃了，都很好吃，我以前都没吃过。”
　　“是吗，你应该还吃得下一顿吧，我们去吃烤肉。”
　　“下次我也请你吃点什么，我的帐篷里还有几个没开封的午餐肉罐头。”
　　“午餐肉？”灯果回忆了一下“好久没吃过了。”

　　灯果带盐一去到了经常去的烤肉店，它在一栋老旧楼房的顶楼，有一堆老人正在楼下的亭子里休息，他们讲话的内容盐一一句都听不懂，说的是本地方言，楼里的灯都是声控的，灯果每上一层楼就跺一下脚，就这样到了楼顶。
　　楼顶十分热闹，摆了十多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这里的烤肉是碳火烤的，烟雾吹在每个人的脸上，炙热的火越烧越旺。
　　“呦，灯果，你来了。”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女孩立马来招待了她们。
　　“今天还有芒果五花肉吗？”
　　“有，还有好几盘的，嗯？这个小孩是谁？”女孩从来没见过盐一。
　　“被拜托给我照顾几天的，给我张菜单吧。”
　　“好嘞。”女孩把菜单和荧光笔拿给灯果，然后又带着她们坐了一张空桌子。
　　“想吃什么，喜欢鸡翅吗？”灯果在餐厅干了那么久，知道很多小孩很喜欢吃鸡翅，平均两桌里面有一桌会点鸡翅的地步。
　　盐一点了点头，她看着周围的客人，他们用长长的筷子夹着鲜红的肉，放在那铁丝网上，发出了嗞的一声，让盐一想到了自己吃到过的一碗馄饨，里面的肉半生不熟，猪肉的味道腥得直犯恶心。
　　菜点好了，盐一发现自己旁边载了很多蔫掉的植物，她认出了几棵，有薄荷，辣椒和大蒜，还有些不认识的奇怪植物。菜上齐了，灯果点了两份芒果五花肉，是用芒果酱腌的，一份鸡翅，一份胡椒肥牛，一份蔬菜拼盘和卤肉饭，以及两杯木瓜凉水。
　　即便是冬天也很喜欢喝木瓜凉水，盐一舀着里面的凉米虾吃。盐一觉得自己的肠胃一时半会适应不了那么多食物，她以前一天只吃一顿或者两天一顿，但当肉放在铁丝网上，加上了黄油，盐一的胃又开始大喊大叫，灯果把肉烤得很熟，没有一点红的。
　　烤着烤着，周围人都逐渐散了，刚才的那个女孩子开始清理这些残留垃圾。盐一和灯果吃好了，灯果叫女孩来结下账，女孩给灯果打了个折，送了一张五折的卡。
　　“五折？这样不会亏本吗？”灯果看着这张纯白色的卡，上面除了有一串数字以外，一点图案也没有。
　　“没事的，这张卡只有两三张，算是给老客人的福利了。”
　　“那谢谢了，”灯果把卡收起来“下次我会带要出的新品蛋糕来的。”
　　“好啊，上次你带给我的桃子面包也很好吃的。”
　　盐一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她们应该是朋友，盐一这样想着，自己也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不过太短暂，太模糊，和泡影一样。
　　“走了。”灯果看着盐一又在发呆了。
　　盐一回过神来，跟着灯果走下了这栋楼。盐一现在感觉不到寒冷了，穿着暖和的毛衣，刚吃完烫烫的烤肉，可是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令人难受的想法，她现在不得不回到帐篷了，走上半个多小时，去到那顶晋蓝色的帐篷。
　　盐一看了看灯果，隔了几秒说道：“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再晚路上不好走了。”
　　“那么冷的天回去睡帐篷？”灯果看着盐一单薄又瘦弱的身板，绝对是营养不良“在我这里过完这个冬天吧。”
　　“啊？”盐一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可以和你一起住一段时间？”
　　“天太冷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灯果说完，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了，她手上还提着那袋衣服。盐一揉了揉自己的毛衣，面前这栋陈旧的老楼，它二楼的灯泡因为接触不良一直在闪，一楼都是延伸出来的阳台，那里有人开着灯，白炽灯就像过曝的月光，灯果走入了那片月光中。
　　果然只是自己的幻想。盐一转过身，想要回到帐篷那里，她还有点想念那堆空罐头里长出来的野花。
　　“喂！走错路了！这边！”
　　原本狭窄的道路让这声呼喊显得响亮。盐一呆呆地站在原地，灯果看她这个样子，只好走过去。
　　灯果靠近盐一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真爱哭啊。”

　　从睡梦中醒来，盐一感觉还是不真实，这张柔软的床反而让盐一失眠到好几点。
　　“醒了吗？盐一。”一阵敲门声。
　　“啊，醒了。”
　　“今天我要去旧货集市，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好，等我穿下衣服。”盐一慌慌张张跳下床，险些没站稳，她急忙套上昨天刚买的毛衣和裤子，然后打开了门，看到灯果正在给几盆植物浇水。
　　现在大概九点钟，街道上都没几个人，直到走近旧货市场，才有了热闹的身影。市场前面是卖旧衣的，几十块钱就可以带走一捆衣服，市场中路是卖二手家具的，有些家具看起来和新的没区别，款式估计是九十年代初的。
　　灯果和盐一还在继续往前走，盐一对周围的东西都很好奇，还好灯果走得更慢，她好把每样东西看了个遍。最后她们走近了一家叫绿色百货的店。
　　店主原本坐在老沙发上快要睡着时，看见来了客人，立马就清醒过来，结果膝盖一下就磕到了面前的桌子上，表情开始扭曲了起来。
　　“你没事吧？”灯果问道。
　　“没，”店主招招手“没事，需要点什么。”
　　“有dv机吗，还有那种小相机。”
　　“有，”店主揉了揉膝盖，“我去拿给你挑。”
　　店主拿着一个塑料筐就去到那些货架，在那里挑拣了半天，然后瘸着腿回来了。
　　灯果指着一筐子的机器，问：“这是称斤卖的？”
　　“什么称斤卖的！”店主突然激动起来“我这里又不是卖猪肉的，这个dv机是从日本那边进的货，国内都没有人卖这牌子的。”
　　“多少钱？”灯果拿起那台dv机，还能正常开机，她对着老板的脸仿佛上个世纪的一段采访。
　　“一百五，虽然这玩意现在没什么人用了，但还是我辛苦把它弄来这里的。”
　　“这些小相机呢？”灯果挑了两个旧相机，都是一个牌子的。
　　“也是一百五，别看它不起眼，像素有1200万，电池也没有损坏。”
　　“这三个三百块钱。”
　　“不能这种砍价啊！本来我就不赚几个钱！”店主讲话又激动起来，一激动腿又磕柜子上，之前是左腿，现在是右腿。
　　“嘶——”店主这次叫出声了“好像破皮了。”
　　灯果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板创可贴，放到桌子上：“刚好我这里还有几个创可贴。”

　　在和店主的几番沟通下，灯果还是用三百块钱买下了三台机器。盐一在一旁看了好几分钟的电视，电视里面播放的是黑白的老电影，原声和字幕放的都是英语，盐一不懂但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家里面有电视的，只是我不看被我收起来了，你喜欢看回去拿出来。”灯果站在盐一身后，盐一都没有发现。
　　“我可能只有五六岁的时候，我看了一个动画片，里面主角好像是一块海绵，但是我不知道叫什么那部动画。”
　　“这个我知道，”灯果回忆了一遍正确的名字“叫海绵宝宝，我很久之前看过。”
　　盐一激动地点点头，她一直都惦记着这部卡通片。
　　她们又回到了主街道，人比刚才多了一些。灯果带盐一坐到一家早点摊前，要了两份豆浆糯米饭和一盘甜香肠卷，甜香肠卷刚从蒸锅里出炉，盐一烫得握不住，于是开始撕面皮吃。
　　灯果喝了一口豆浆，一点糖都没放，她去拿了糖罐来，舀了三大勺白糖进去。灯果慢慢搅开那一粒粒的糖，盐一还在和甜香肠卷作斗争。
　　“你怎么会来到旧湖的，你不是本地人。”
　　不知不觉就来了，还是说自己到处流浪，盐一脑子里想的是这样，脱口而出的是：“被家里人抛弃了，他们开了很远的车，把我丢在了这里。”
　　“他们比起四肢健全的女孩，更喜欢缺胳膊少腿的男孩。”盐一仍然记得，那天少了一天左手臂的男婴诞生了，他就像一颗脱水的话梅干，皮肤皱在一起，被女人抱着，生怕有人会抢走这丑话梅干。
　　该死的深冬，盐一只穿着一件薄长袖，被抛弃在了公交车站，盐一心里一直默念着，他们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出车祸。
　　“他们迟早会遭到报应的。”灯果很肯定地说“这种人不如死了算了。”
　　“后来，我到处去寻找有关车祸的新闻看，我终于看到了一则，就是在抛弃我的那天，他们回去的路上被一辆大货车撞上了，全部人都死了。”盐一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不知觉笑了出来。
　　灯果看着盐一把头低了下去，说：“真是活该啊，根本就不配当父母。”灯果要了一张牛皮纸来，包起一个甜香肠卷和盐一。
　　“还是很庆幸的，能早点脱离他们，和他们一直生活，是一种折磨，不过他们把我抛弃在车站那里，我以为自己要被冻死掉了，导致现在冬天来时，每一晚我都会觉得挺不过去。”
　　盐一说这段话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她不想再哭了，眼泪都要哭干掉了。盐一那晚在车站座位那里，听到一点动静就立马警惕起来，她还有个行李箱，是某个亲戚家的小孩不要的行李箱，上面贴了很多贴画，又破又旧。
　　“不会的，安稳地度过这个冬天吧。”灯果说道。
　　“其实，我很喜欢这个冬天的。”盐一以前总希望冬天快点过去，冰冻的湖会开始流动，手上生的冻疮也不会再痛，盐一又看着灯果的手，灯果手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厨师工作没弄伤过手是不可能的，她的伤口像是春季来临湖面上的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