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湖耀眼面》薄汀温

1、初冬

　　灯果第一次见到盐一的时候，是在一个小卖部里，盐一正打算偷一个夹心面包，灯果原本不打算管，想着当作没看见算了，可盐一没打算偷个面包就作数，她还拿了更多的彩色糖果和零食。灯果一把抓住了盐一的手，盐一在想，今天真是运气不好啊，又要鼻青脸肿地回去了。可是灯果没有喊老板来。
　　“把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我请你吃。”
　　盐一站在灯果旁边，出于愧疚她没脸抬头看老板，老板讲话的声音很嘶哑，他问，这个菠萝面包第二个半价，要不要再带一个，非常平常的一句话，让盐一紧张得把嘴唇咬出了血。
　　灯果提着一袋子吃的，盐一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几米后，灯果突然停住，盐一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先喝点水，你的嘴干得裂开了。”灯果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盐一。
　　她们去到了公园的草地上。盐一一直握着那瓶矿泉水，没有打开，她看着灯果坐在了一片蓝色小花旁，也跟着坐在了灯果旁。
　　在草地上，灯果喝着冻过的柠檬汽水，盐一在一旁快速地消耗着那堆食物，第二个半价的菠萝面包，嘴唇疼也忍着把它吃完了。盐一噎住了，她打开那瓶矿泉水，水流过伤口的时候，伤口就像是感冒了一样。
　　灯果喝完了柠檬汽水，上班时间要到了。
　　“我要去上班了，吃完记得把垃圾收掉。”
　　“谢谢你。”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被店老板发现会打你的。”
　　灯果说完就走了，马上要到换班时间了，这个点餐厅里面会有很多客人，她是厨师，一忙起来要好几个小时才会消停，北极餐厅中餐西餐都做，菜品的价格都比较贵，但因味道好菜品多，客人络绎不绝。
　　下班后灯果会去路边摊坐着，点黄豆汤圆或者馄饨吃，路边摊上鲜红的灯罩，把食物衬托得血淋淋的，方方正正的小木桌摆着一碗清汤小混饨，紫菜在上面游泳。灯果回到家后都会先去洗澡，热水有助于肌肉的放松，灯果闻着新买的沐浴露的味道，不太喜欢，心想着下次去买一个果味的。
　　今天餐厅里面发生了客人吵架，一个小孩故意把一碗汤泼到了一个男人身上，小孩家长和男人差点打起来，最后被店长拉开了。小孩真的挺烦的，灯果皱了皱眉头，她在关灯的时候，又想起盐一的脸，想起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起她因为紧张咬破了嘴唇，她应该是第一次偷东西吧。太累了，灯果关灯后就睡着了。
　　第二次见到盐一，她正在一堆垃圾桶里找吃的，灯果注意到她的衣服更破旧了。她找到几盒剩饭和一个腐烂的水果，灯果想着不必再管了，打算绕路走，没想到就被叫住了。
　　盐一给了一块草莓饼干给灯果。
　　“没办法给你更多了。”
　　灯果看着她脏兮兮的短袖和破了洞的裤子，大概能想象她是怎么生活的。
　　“你晚上十点钟在北极餐厅后门等我，我拿吃的给你，你叫什么名字？”
　　“盐一，你呢？”
　　“灯果。”
　　北极餐厅晚上还会剩着些饭菜，灯果打包了那些饭菜，顺便做了荔枝牛乳给盐一。她们坐在一个石阶上，盐一问灯果这些菜是什么。
　　“一条条的是牛河，天鹅模样的是榴莲酥，铺在青菜上的是粉肠，杯子里的是荔枝牛乳。”
　　“都很好吃。”盐一狼吞虎咽的。
　　“你住在哪里？”
　　“旧山上。”
　　“旧山？”灯果知道那个地方就真的只是一座荒凉的，被开采过度的山而已“你在上面住什么？帐篷？”
　　盐一点了点头，说：“你要有空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你就住这个帐篷里吗？”灯果走近一看，这个帐篷就是一顶被人丢弃好久的，上面沾满了不少的污渍，灯果钻进帐篷，本来就狭隘的空间还有一大堆破烂。
　　破烂里有废弃罐头，几件稍微干净的衣服，一些旧报纸和杂志，还有更多的在微弱的光线里根本看不出来。
　　“这里还挺舒服吗，我打算在这里长期住。”
　　“你的经济来源呢？靠捡垃圾吗？”
　　“垃圾当然很宝贵了，每天都会有新的食物来。”
　　“你不能生活在这里，这里环境太恶劣了，我可以帮你找个领养家庭。”
　　“去其他家庭生活可没那么自在，还不如在这里好，没人管我。”
　　灯果看着盐一糟糕又乱七八糟的头发，心想她这样活不了多久。
　　“算了，你就这样生活吧，你晚饭可以来北极饭店等我，我会拿给你吃的。”
　　“其实你没必要管我的，从第一次我在小卖部时候你好像对我一直放心不下。”
　　“我只是怕你还会像那样，给别人造成困扰。”
　　盐一一直觉得灯果性格很冷淡，她觉得她关心自己，但又会因为她的一两句话否定了这种看法。
　　“我才不会，我先睡觉了。”
　　“睡吧，我也要走了。”
　　盐一赌气似的钻进了帐篷里，把里面的瓶瓶罐罐弄得很响。灯果没有再管她了，明天还要上早班，要早点回去休息了。
　　之后的几天，盐一都在北极餐厅那里等着灯果，灯果也每天如约而至，给她打包餐厅里的食物。她们的关系比以前熟络了不少。
　　一个星期后，盐一躺在那拥挤的帐篷里，中午吃了一罐水果罐头让她胃很不舒服，那个罐头上面没有生产日期也没有保质期，她翻来覆去的，结果让胃更加绞痛。
　　盐一捂着肚子，一路磕磕绊绊地去到了灯果家。盐一知道灯果的家，因为她偷偷跟着灯果到了楼下，盐一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她悄悄看着灯果上去后，在楼下站了很长时间。
　　现在她站在灯果的门口，敲了敲门。她会说自己是跟踪狂吗？盐一因为紧张又开始咬起了嘴唇。
　　“谁？”门里面响起了灯果的声音。
　　“是我，盐一。”
　　灯果看了一眼猫眼，把门打开了。
　　“你能给我点药吗？”
　　“你怎么了？”
　　“胃不舒服。”
　　“你先等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给我一点药就好。”去医院太贵了，盐一只想要几颗药缓解下疼痛。
　　灯果没有理盐一说的话，她披了件外套，就拉着盐一打车去了医院，被医生诊断是长期食用不干净食物，导致肠炎，然后开了三大瓶针水。
　　盐一躺在床上，灯果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盐一觉得气氛有点尴尬，“针水钱多少？我会付给你的。”
　　“付给我？你用什么付给我？”
　　“我会付给你的！我都会还给你的！”盐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很大，她跳下床，然后把插在左手上的针拔了下来，血也溅出来了。
　　“嘿！”
　　灯果一把按住盐一的肩膀“你疯了吗？哪也不许去，在这里把针给我打完！”
　　盐一根本挣扎不了，她只是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力气根本比不赢。灯果按了铃，护士小姐重新来帮盐一打针。
　　盐一很伤心地坐在床上，她一点也捉摸不透灯果，她好像很讨厌自己但是又放心不下。
　　灯果没有再说话了，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针水打完。这几大瓶针水打了足足三个小时，打到了凌晨一点钟，盐一早就睡着了。灯果起来看着药水只有一点了，就按铃叫护士来拔针。
　　盐一没有被拔针给弄醒，她依旧还在梦里。灯果思考了几秒还是决定叫醒她。
　　“针水打完了，我们该走了。”灯果摇了摇她的手臂。
　　盐一睁开眼睛，她困得不行，但还是下了床。
　　好累还要走很远很远才能到帐篷去，这两天天气都降温了，帐篷又冷又硬。盐一好想在这马路边上睡去，她迷迷糊糊地上了一辆车，外面的街道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亮着，她突然感觉十分地安全。
　　“到了，我们下车了。”盐一又迷糊地跟着灯果下了车。
　　“我该走了，希望能早点到家，谢谢你。”盐一又说了一遍谢谢。她还想说更多的话，但是瞌睡一直往上来，她头晕眼花的，连路都看不清。
　　“我没想让你回去，主要是太晚了，你就在这里住一晚。”
　　盐一的瞌睡顿时清醒了不少，“我可以住这里吗？”她不大确定，没想到灯果还会收留她住一晚。
　　“我家里还有张弹簧床，收拾收拾就能睡人了。”
　　“只有弹簧床我也可以睡的，我不挑的。”盐一跟在灯果身后，她兴奋得要跳着上台阶。
　　灯果把弹簧床拿出来，她看了看盐一，说：“你先去洗个澡。”
　　灯果带着盐一去到卫生间，她给她说明了如何使用热水冷水，沐浴露洗发露是哪些。说完灯果就继续去铺她的床了，盐一把卫生间门带上，她脱掉身上的衣服，衣服很久没洗了，各种污渍都留在上面。
　　她的身体上有很多伤口，有好几处是新弄的，洗澡水碰到都还会发痛。盐一喜欢沐浴露的味道，她多挤了点，认真地洗干净身体。
　　盐一洗好出来时床已经弄得很舒服了，白色的床单干干净净的。她到处找灯果，发现灯果趴在床上睡着了，盐一进去帮她盖好被子，关了灯，她也没有醒过来。
　　盐一觉得自己在折磨灯果，明明这个点灯果早该休息了，还陪着自己打针到凌晨，给自己提供了舒服的住所，从一开始，在那家店里就是，她想偷一堆零食，被灯果发现了，但是她没有向店家说这件事情，反而为她付钱。
　　可是盐一一点也不想离开灯果，她不想被收养，那样就会远离这里，再也见不到她。盐一总是去找她，利用着她的善意，我简直是个卑鄙无耻的小偷，盐一在被子里哭了出来。

　　盐一的梦乏味枯燥，和死掉的动物一样。她只会梦见一闪而过的片段，日常的生活，导致她醒过来以为还在梦中，这一晚她梦到了自己又在那个小店，她拿了一大堆食物，灯果站在她身边根本没有理她，她疯狂地拿着各种各样的吃的，引得店老板过来狠狠地打了她一拳，把她的牙齿打断了一半，可灯果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把她当作路边常见的易拉罐垃圾。
　　醒的时候在哭，梦中也在哭，被子已经吸收了她太多的泪水。盐一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快看不见了，她去洗手池用冷毛巾敷了好长时间眼睛才消下去一些。
　　灯果已经去上班了，盐一坐在客厅里，她看着墙上的钟，十一点了，盐一肚子空空的，她起来走了走，看见餐桌上有个纸条，上面写着冰箱里有三明治，拿去微波炉里加热吃，微波炉的使用方法，按上面蓝色按钮就可以加热一分钟。
　　盐一得到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牛肉滑蛋三明治，她从来没有吃过三明治，她咬了一大口，牛肉多汁又鲜美，她很快速地吃完了。
　　灯果的家里干干净净的，桌子上，沙发上东西放得整齐，甚至地面一点污渍都找不到，除了自己刚刚不小心溅出来的酱汁，她赶紧用纸巾擦干净了。
　　昨天睡得很好，盐一很久没有睡过床了，帐篷里习惯了硬邦邦的感觉。
　　盐一打算晚上去等灯果下班，她往外面看，天气开始逐渐转凉了，她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街上的人穿起了厚实的毛衣和羽域服，大部分都是黑色和白色的，灯果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灯果穿的是黑色的赛车服，盐一那时以为灯果是从事什么极限运动的。
　　在盐一住的帐篷那里，经常能听到彻夜轰鸣的摩托车，刚开始吵得她睡不着，后来习惯了那吵闹的声音，梦中的她也骑着一辆拆了消音/器的摩托，在空旷无比的街头游荡着，夜空里只有几颗微弱的星星，风刮来的时候有一股浓烈的葡萄汽水的味道，后来梦醒了，帐篷里面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盐一钻了出去，天马上就要亮了。
　　盐一坐在沙发上，她现在才好好观察着灯果的家。家里面的家具不多，客厅就是一张米色的沙发和淡蓝的玻璃茶几，下面铺了一块不规则的蓝白拼接地毯，盐一自己住的那个房间，除了那张弹簧床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厨房的东西算是最多的了，也许是和灯果的职业有关，厨房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盐一才发现，厨房台子上还放着一份面条，面条装在盒子里，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意面微波炉热两分钟后吃”。
　　啊，还有一份吃的吗？盐一没想到灯果她弄了两份吃的，盐一按照灯果写的热了这份意面，完全忘记一小时前才吃了个三明治，她津津有味地吃着意面，里面有牛奶和一点点辣的味道，盐一不知道放了什么，都是她没尝过的味道。
　　等到九点半时候，盐一走出家门，一蹦一跳地下楼梯，原本走小卖部那条路是最近的，但一想到那些事情，盐一选择了绕路，到北极餐厅已经晚了一些，盐一在前门的马路对面等灯果。
　　现在天气变得更冷了，盐一冷得直哆嗦，但是她还是尽力克制自己，挺直了腰站在那里。灯果一刻钟后出来了，她拿着一件皮衣，出来后就穿上了，突然间灯果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小的熟悉身影，盐一吗？灯果大步穿过了马路。
　　“你怎么来这里了？”
　　“和以前一样来等你。”
　　“那么冷的天，就没必要出来。”
　　灯果说这句话口气有些硬，加上寒冷的天气，盐一觉得很委屈，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灯果看着她，她只穿着件薄长袖就来了，她说：“走吧。”